在美国,对于物质福利的热爱并不是个别的,而是普遍的。虽然不是每个人都以同样的方式去热爱,但至少人人都有这种热爱。在那里,满足身体的微不足道的需要,为生活创造小小的方便,也是人们普遍关心之所在。

某些类似的现象也见于欧洲,并且日益明显。

在导致两洲产生同样现象的许多原因当中,有几个原因与我讨论的问题接近,而且我应当加以阐述。

当财富为几个家族世代相传而所有时,虽然会有一大帮人享受物质福利,但他们并没有感到只有他们在独享这种好处。

人心最容易激动的时刻,不是在他们顺顺利利得到一种贵重物品的时刻,而是在他们想要得到这种东西但未能完全如愿,而在部分地满足之后又时时害怕失去的时刻。

在贵族制社会,富人从来不知道尚有与他们的现实生活不同的生活,根本不担心自己的生活会有变动,几乎想象不到还有另一种生活。因此,物质福利对他们来说不是生活的目的,而是生活的方式。可以说,他们把物质福利视为人生之当然,身在福中而未意识是福。

由于他们对物质福利的天生的和本能的爱好可以这样无忧无虑地得到满足,所以他们便把自己的精力用于别处,专心于某些更困难和更伟大的工作,并为这种工作所激励和所吸引。

正因为如此,有些贵族虽然身在物质享乐之中,但又对这种享乐持有一种傲慢的轻视态度,并在不得不放弃享乐的时候能够表现出惊人的毅力。推翻或打倒贵族制度的历次革命都曾证明,过惯了舒适安逸生活的人可以容易忍受清苦;而经过千辛万苦过上好日子的人,在失去幸福的之后,反而难于生活下去。

当我们从上层阶级转而观察下层阶级的时候,亦可发现类似的现象,但其产生的原因不同。

在社会被贵族统治和保持安定的国家,一方面是一般老百姓惯于安贫,另一方面是富人惯于摆阔。富人之所以不必为物质享乐操心,是因为他们可以垂手而得;穷人之所以断了物质享乐的念头,是因为他们没有希望获得和享乐的欲望不强。

在这种社会里,穷人的想象力完全用于来世。现实生活的悲惨处境虽然限制着他们的想象力,但他们可以逃出这个限制,去想象远在天上的安乐。

反之,当等级的界限取消,特权不复存在,财产日益分散,教育和自由普及的时候,穷人的心里也会产生获得享乐的念头,而富人则唯恐失去享乐。结果,出现了许多小康之家。享有小康生活的人得到的物质享乐,虽能使他们体验到这种享乐的好处,但还不能使他们觉得这种爱好已经得到充分的满足。他们只有经过努力才能得到这种享乐,而且在尽情享用的时候还怀有战战兢兢的心情。

因此,他们始终是在热心追求或竭力保持一种十分心爱,但又无法充分满足和不能肯定得到的享乐。

如果问我人的哪种激情最受出身低下和家业不丰的影响和制约,我将认为是人对物质享乐的爱好。这种追求物质享乐的激情,本质上是中产阶级的激情。它随这个阶级的发展而发展,随这个阶级的强大而强大,并随这个阶级的占有优势而占有优势。这种激情正是从中产阶级向社会的上层和一般老百姓扩散的。

我在美国遇到的贫穷公民,没有一个不对富人的享乐表示向往和羡慕,他们的想象力也从未离开命运使他们未能得到的财富。

另一方面,我在美国见到的富人,没有一个对物质享乐表示傲慢的轻视。而在最富裕和最放荡不羁的贵族身上,却时有这种表现。

美国的富人大部分曾是穷人。他们饱尝辛酸,长期同逆境搏斗,对贫困深有体会,而今刚刚取得胜利,所以原来的斗争热情仍然未减,好象还沉醉于40多年来所追求的小小享乐之中。

这并不是说美国不同于其他国家,没有相当一部分富人是依靠继承遗产和毫不费力就过上富裕生活的。但是,即使是这些人,对于物质生活的享乐也兴趣不减。喜爱物质生活的享乐,正在变成全国性的和居于统治地位的爱好。人心所向的这股巨流,正把所有的人卷进它的狂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