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经常看到,美国人平时说话时极为简单明了,不加任何修饰,而且率直到近乎粗俗,但他们一要发表富有诗意的言论时,立即夸大其词。因此,一篇讲稿从头到尾都是华丽的词藻,而当你听到他们如此渲染其一切想象时,你会以为他们说话从来不会是率直的。

英国人很少有这种毛病。

不用费力,就可以找到这方面的原因。

在民主社会,每个公民都习惯于为与己有关的一件小事而煞费苦心。但是,他们一扩大视野,往远看,就能看到整个社会的庞大形象或全人类的更为高大的形象。因此,他们的观念不是非常特殊和非常明确,就是非常一般和非常模糊,而在两个极端之间,则有空档。

当他们的视野扩大,离开一己的小圈子时,他们总是希望人们向他们提供某些奇异的事物供他们考察;也只是以此为代价,他们才同意暂时不考虑那些激励和鼓舞其生活的微小而琐碎的事物。

我认为,只是这一点就足以解释一般说来只注意一己的小事的民主国家人民,为什么却要求他们的诗人进行那样广泛的观察和那样夸张的描写。

另一方面,他们的作家本身也有这种夸张的本性,所以自然乐于遵命。于是,作家们不断地使其想象力膨胀,甚至膨胀过度,以致因为言过失实,夸饰伟大,而往往使伟大失真。

诗人们希望以这种方法立即吸引广大读者的视线,并顺利地使读者的视线集中到他们身上。他们的这个希望往往能够实现,因为读者只要求诗能够写得海阔天空,既没有时间去精确研究诗中所写的是否符合实际,又无足够的欣赏能力去轻而易举地指出哪些地方不符合实际。结果,作家害了读者,读者也害了作家。

但是,我们仍然认为民主国家的诗的源泉是很好的,只是不够丰沛。源泉不久即将被人吸干。诗人们由于不能再从真和实中找到塑造理想的素材,所以完全离开真和实,而创造出一些怪诞的东西。

我既不怕民主国家的诗羞于表现,又不怕它太近于人世。

我所担心的,是它每时每刻都有堕入五里雾中的危险,并会由于描写纯想象的国土而寿终正寝。我害怕民主国家诗人的作品满篇都是空洞的和互不相关的说教,充斥华丽的词藻和怪诞的描写。我也害怕这些诗人的奇谈怪论,有时会对不起现实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