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

“这个名字对你来说是不是有点不同寻常?”

“那当然了。”上校打量着索比,“可是他一点也不像啊。”

“我说过是‘养子’。那位上校在朱布尔收养了他。”

布里斯比上校关上房门,对克劳萨说:“巴斯利姆上校已经死了,或者说,两年前失踪,因此可以推测为死了。”

“这我知道。这个孩子一直跟着我,如果你有不清楚的地方,我可以向你报告那位上校死亡的一些详细情况。”

“你是他的一个情报员?”

“是的。”

“你能证明吗?”

“我是X3079,代号FT。”

“这是可以核对的。现在我们先假设你就是那个人,那么你用什么方法去证明……他就是索比·巴斯利姆呢?”

索比没有听懂他们这番话的意思,他只觉得耳朵里有一种嗡嗡的声音,好像火控目标跟踪器里电流太强时一样,又仿佛这个房间在逐渐膨胀,一会儿又渐渐缩小似的。他看得出这个军官熟悉老爹,这倒不错……但说老爹是上校,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在他脑子里,老爹不过就是跛子巴斯利姆,也就是一个受人怜悯、有执照的乞丐而已。

布里斯比上校厉声叫他坐下来,索比求之不得地坐下了。上校把换气扇拨到快挡,转身对克劳萨船长说:“好吧,我相信你的话。我不知道条令是怎么规定的,这种情况下该怎么做……要求我们协助X部队的人,可现在又好像不是这么回事。不过,我不会让巴斯利姆上校失望的。”

“按巴斯利姆的话,就是帮助这个‘不幸的公民’。”克劳萨道。

“什么?嗯,‘不幸的公民’,我不知道同盟属下的星球上有哪个人能用这句话来形容。这小伙子显然并没多大‘不幸’,只是有点喘不过气来、脸色发白罢了。”

“谢谢你,船长。”克劳萨看了一下表,说,“我可以走了吗?说真的,我必须走了。”

“再等一等。你就这样把他留给我了?”

“恐怕只能这样了。”

布里斯比耸了耸肩:“那就照你说的办。不过请留下来吃午饭吧,我想多知道一些巴斯利姆的情况。”

“对不起,我真的没有时间了。如果你需要的话,可以到聚会地点找我。”

“我会的。喝杯咖啡总可以吧。”上校想去揿按钮。

“舰长,”克劳萨担忧地说,又看了一眼手表,“我现在必须走了。今天是纪念日……而且50分钟以后还要举行我母亲的葬礼。”

“什么?令堂去世了?我的天!你怎么不早说。”

“我怕……但我必须走了。”

“我来安排一下。”上校打开房门走出去,“埃迪!给克劳萨船长备一辆空中汽车,要快一点的。马上把客人带去,他要飞到什么地方,你就停到什么地方。快!”

“明白,船长!”

布里斯比回来了,扬了扬眉毛,走到外面一间办公室去了。

克劳萨看着索比,难过地说:“过来,儿子。”

“是,爸爸。”

“我得走了……我想将来某一天,你也许还能到聚会的地方来。”

“我一定会来的,爸爸!”

“要是不能来的话……嗯,你的血已经留在了西苏号的甲板上,我们的钢铁里渗进了你的鲜血。你依旧是西苏人。”

“钢铁里有我的血。”

“贸易顺利,儿子。做个好孩子。”

“贸易顺利!啊,爸爸!”

“别这样!再这样我的眼泪也要流下来了。听着,今天下午,我们会代你处理好聚会事情的。你千万不要出场。”

“是的,先生。”

“你的母亲很爱你,我也很爱你。”

布里斯比敲了敲开着的门。“汽车在等着你,船长。”

“来了,舰长。”克劳萨亲了亲索比的两颊,转身就走。索比只能看着他宽阔的背影悄然离去。

过了一会儿,布里斯比上校回来了。他坐下以后看着索比说:“我不知道拿你该怎么办。不过我们会尽力而为的。”他按了一下开关,说,“纠察长埃迪,派人找个铺位。”转身又对索比说,“要是你能凑合一下的话,我们也有床铺。我知道你们商人生活很奢华。”

“先生?”

“怎么?”

“巴斯利姆是上校?是你们军队的?”

“嗯……是的。”

听了这话,索比想了几分钟——往事又在脑海里翻腾起来了。他迟疑不决地说:“我想,我有一件事要告诉你。”

“是巴斯利姆的话吗?”

“是的,先生。我本来在进入浅催眠状态时才能想出来的,可是不知为什么,现在就能记起来了。”接着,索比背了几组密码,“你看这些密码跟你有关吗?”

布里斯比再次迅速关好房门,急切地说:“除非你确信身边的人都没有问题,房间里也没有安装窃听器,否则千万别向任何人透露这些密码。”

“对不起,先生。”

“现在没有问题。但这些密码里包含的任何信息都至关重要,热得发烫。只希望这两年来没有凉下去。”他又按了一下通话器开关,说,“埃迪,不用去叫纠察长了,把心理医生找来。要是他下船了,不管怎样也要把他找来。”说完,他看着索比说,“我还是不知道该对你怎么办。不过,我首先要确保你的安全。”

在场的人除索比之外,只有布里斯比上校、他的副手“臭小子”斯坦克中校和舰内心理医生兼医疗主任伊萨多·克里希纳穆尔蒂。通过催眠术,索比终于把巴斯利姆长长的信息讲了出来。催眠用了很长时间,因为克里希①博士不常做催眠术,加上索比非常紧张,有一种难以克制的抗拒心理,另外,录音设备又出了故障,惹得那个副手破口大骂。但是最后,心理医生终于伸直了腰,擦了擦脸上的汗水。“我想已经做完了,”他疲劳地说,“可他说的都是什么啊?”

【①克里希,克里希纳穆尔蒂的昵称。】

“博士,忘掉你听到的话。”布里斯比告诫道,“还是忘了好,否则你会丢脑袋的。”

“天哪,谢谢你,老板。”

斯坦克道:“帕匹①,我们还是再做一遍吧。这次我希望能录得更清楚些,他的口音可能太含混不清了。”

【①帕匹,布里斯比的昵称。】

“胡说。这个小伙子讲的是纯粹的地球口音。”

“好吧,看来是我耳朵有问题。我在船上的时间太长了,听久了船员们的话,耳朵不灵光了。”

布里斯比平静地答道:“身为指挥官,本人的口音毫无瑕疵,非常纯粹。影响你的必定是其他人。臭小子,你的录音分析设备是不是肯定把你想研究的话都记录下来了?”

“它弄不明白的只有您的口音……长官,我不是针对您。呃,这么说吧,我把里面的噪音处理掉了,现在怎么办?”

“大夫,你看呢?”

“呣……催眠对象太疲乏了。只能做这一次吗?”

“哦,他会和我们待上一段时间的。好吧,把他弄醒。”

不久,索比被安排到一个军士铺位去休息,以后有人送来了咖啡、一盘三明治和一顿迟到的饭菜。上校和他的副手已经清楚地录下了老乞丐巴斯利姆数千字的最终报告。斯坦克挺直了身板,靠着椅背坐在椅子上嘘了一口气,说:“尽管放心吧,帕匹。我想,这件事虽然已经过去很久很久了,可现在还没有冷下来。”

布里斯比严肃地说:“是的,在它冷下来之前,许多好人还会死掉。”

“这话不假。不过我真不明白那个商人小伙子,脑袋里装着‘阅读后烧毁’这类最高机密跑遍了银河系。我是不是应该悄悄过去把他毒死?”

“什么?”

“唔,也许克里希会想个办法,不用做脑白质切除手术,照样能把他两耳朵之间那些灰浆子里的所有敏感内容抹个一干二净。”

“我想,如果有人胆敢碰一碰那个小伙子,巴斯利姆会从坟墓里出来掐死他。你知道巴斯利姆吗,臭小子?”

“军校毕业前的最后一年,他给我们上过心理战术课。之后他就去了X部队。在我见过的所有人中,他是头脑最聪明的一个了。当然除了你,上司、老板帕匹先生。”

“别把我扯进去。毫无疑问,他是一个杰出的教师,随便干什么都可以成为顶尖人物。你真该在他从一线退下来之前认识他。我有幸在他部下当兵。现在我有了自己的一艘船,我经常这么问自己:‘要是这艘船的舰长是巴斯利姆的话,他会怎么办?’他是所有飞船上出现过的最优秀的指挥官。他最高当过舰队司令,可他不愿坐办公室,所以主动降级——两次降为上校——好直接指挥飞船。”

斯坦克摇了摇头,说:“那么好的位置我盼都盼不来,我可以坐办公室,轻轻松松,起草一些谁都不会看的文件。”

“你不是巴斯利姆。要是哪份工作很轻松,他是不喜欢干的。”

“我不是英雄,我更是社会的中坚分子。帕匹,营救汉西家族那次,你跟他一起去的?”

“你以为我会错过得勋章披绶带的机会吗?不,谢天谢地,我被调去了。那一次是近身肉搏,搞得一片血肉模糊。”

“我还以为你有点头脑,不会自愿去呢。”

“臭小子,如果巴斯利姆征求志愿者,哪怕像你这种又胖又懒的家伙也会志愿的。”

“我不是懒,而是做事讲求效率。不过我真不明白:一个指挥官为什么要亲自率领着陆先遣部队?不是有条令规定不许这样吗?”

“老头子只遵守他自己认可的条令。他希望亲手干掉奴隶贩运船,他对奴隶贩运船有一种刻骨的仇恨。他回来时成了英雄,上面的领导能拿他怎么样?等他伤愈出院再军法从事?臭小子,哪怕是最上层领导,被人逼到墙角时也会通情达理的。所以他们在条令里东翻西找,找了些诸如紧急情况下可以专断之类借口,放了他一马,让他从一线退下来了。但是打那以后,一旦出现‘紧急情况’,每个指挥官都知道他们不能再用翻翻条令、找个借口的办法去应付了,他们懂得了应该效法他的榜样。”

“我不会这么干。”斯坦克斩钉截铁地说。

“你会的!如果你成了指挥官,不可避免地会遇到棘手的事情。真到了那种时候,你就会肚子一缩,胸口一挺,来个挺身而出,然后你的小胖脸就进了英雄行列了。这种巴斯利姆式的条件反射你是控制不住的。”

快天亮时他们才睡。布里斯比本打算多睡一会儿,但是长期习惯驱使之下,他到办公室的时间只比平时迟了几分钟,并毫不奇怪地发现那位惯于声称自己是懒汉的副手已经在那里工作了。

办公室里,一个做财务工作的中尉正等着布里斯比。财务官拿着一封信,他一眼就认出了那是什么。

昨天夜里,他们花了几小时将巴斯利姆的报告切割为互不关联的片刻,再进行录制,然后经由不同路径发送出去。之后他才想到,睡前还有一件更为麻烦的事情要做,即调查巴斯利姆上校的继子的身份。布里斯比不相信能在同盟国生死统计档案中找到一个在朱布尔发现的流浪儿的材料,但如果老头子要他大海捞针,他就得大海捞针,没有借口可言。不管是死是活,巴斯利姆始终是他的上司。于是他写了一封快信,并告诉值日官去提取索比的指纹,并在晨操列队前完成指纹的编码加密,随信寄走。办完这些事后他才上床睡觉。

布里斯比看着对方手里那封自己写的快信,问道:“怎么还没发走?”

“摄影室正在对指纹编码,舰长。不过通讯室把这封信交给了我,说要收取费用,因为这是舰外事务。”

“好吧,那就付费吧。这种日常小事难道非得找我才行吗?”财务官断定老家伙没睡好觉。“还有个坏消息,舰长。”

“行了,说吧。”

“我不知道该怎么支付这笔费用。恐怕我们找不出哪个项目能拨出这笔款子,即使我们为它想出一个合适的名目也不行。”

“我不管它什么,随便编个项目,把这件事了结就行。用个一般性的名称,随便拣一个吧。”

“那就叫‘行政杂费’……可是不行,舰长。为一个平民调查身份是不能归为船内费用的。哦,要是我能把这笔账胡乱做一做,你就可以弄到调查结果了。但是——”

“我要的就是这个:调查结果。”

“是的,长官。但是,这笔账目最终一定会转到总会计室那里,稽核机轮子一转就会弹出一张打了红钩的卡片,在我付清这笔费用之前,我的工资就会被停发。责任让我担着,所以他们才会要我们这些人去学习法律和财会制度。”

“你这些话真让我失望。好了,如果你胆子这么小,不敢签字,那么我来付款。告诉我,这笔费用一共多少数额?我签上自己的名字和头衔,好不好?”

“好的,长官。但是,舰长……”

“别说了,付钱。前一晚已经够我受的了。”

“是,长官。法律要求我提醒您。当然,您也可以不接受我的提醒。”

“那当然。”布里斯比冷笑一声。

“舰长,你有没有想过这种身份调查需要花多少钱?”

“不可能很多。我不明白你为什么总要提这种令人头痛的问题。只需要找一个办事员,从头开始好好查一查档案。说不定他们根本不收费,只不过帮个小忙而已。”

“我真希望自己能同意您的话,长官。可问题是你的调查是没有底的。既然你不完全肯定要查的人是哪一个星球的,所以,第一步就要到第谷市去查活人或者死人的档案。要不,是不是只查活人档案?”

听了这话,布里斯比琢磨起来。巴斯利姆认为这个年轻人出生在文明世界,嗯,这孩子的家人很可能会以为他已经死了。“不。”

“太糟糕了,死人档案是活人档案的两倍,这样的话,他们就必须到第谷市去查。即使用机器查阅档案,也要花上好长一段时间——有二百多亿个条目要查呢。万一查不出结果来呢?大档案馆的资料也不会很齐全,有些星球的政府不呈送档案材料。所以,你还要到各个星球的生死统计局去进行逐个查询。这样一来,费用就会急剧上升,特别是您选择了多维空间路线,一组指纹的精确编码相当于一本厚书的内容。当然,要是您每次选择一个星球,通过邮政方式把调查结果寄回来。”

“不。”

“嗯……舰长,我觉得应当停止这次调查。这种调查可能产生上千笔费用,不管您是否负担得起。”

“上千笔费用?太荒唐了!”

“如果我的想法是对的——肯定是对的,上千笔费用还只是个开始。到那时,您的麻烦可就大了。”

布里斯比喝道:“财务官,你是为我办事的,不是告诫我不能干这个不能干那个的。”

“是,长官。”

“所以你要告诉我怎样才能去做我想做的事。所以你要去翻一翻账本,找出一种名目来,既合法,又可以报销费用。”

“明白,明白,长官。”

布里斯比没有立即开始工作。他很生气。这些繁文褥节!过几天他们就会把这件事搅得一团糟,永远也不会开始调查。他相信,巴斯利姆是带着一种松了口气的舒坦心情进入X部队的。那个部队的领导们可没有这些拖拉费时的繁琐手续,只要他们中的一个觉得有必要花钱,他会立即行动起来,不管是花小钱也好,花大钱也罢,他都可以放手去干。他们办事是先挑选办事人员,然后对他们给予充分信任,不需要打报告,也不需要报表,什么都不要,只要去做需要做的事情就可以了。

布里斯比拿起船上季度燃料和管理报告,又把它放下,接着又拿来一份报表,开始填写有关巴斯利姆报告的后续说明,呈交外事局:那个呈送报告、目前身份无法判定的信使,迄今仍在签字人监管之下。签字人认为,如果得到批准,可以审慎地与信使讨论报告内容,也许还可以获得更多的相关情报。

这份表格布里斯比决定不交给密码组。他打开保险箱,自己对它编码加密,刚编译完毕,就听见财务官敲门了。布里斯比抬头一看,说:“看样子你已经想出了那笔费用的名目了。”

“也许吧,舰长。我跟副舰长商量过了。”

“说吧。”

“我知道那个小伙子还在船上。”

“你不是想说他的生活费要由我开支吧?”

“不是,舰长,我会迅速解决好他的给养问题。您可以一直把他养在船上,这个我不会去管它。不过,这些账目进了账簿以后,问题就来了。您希望把他留多久?一定不止一天两天吧?否则您也不会想为他作身份调查了。”

指挥官皱了皱眉头,说:“可能会是相当长的一段时间。首先,我必须查清楚他是谁、他是什么地方的人。其次,要是我们弄清了情况,我想让他搭我们的船回去,不记录在日志上。如果做不到,嗯,我就会把他交给另一艘能做到的船。事情太复杂了,解释不清楚。财务官,他留在船上是很有必要的。”

“好吧,那为什么不让他入伍呢?”

“啊?”

“这样做可以解决所有问题。”

布里斯比又皱了一下眉头。“我知道,我可以合法地让他参军……以后再调换一下部队。这样一来,也就可以给你一个经费支出的名目了。但是……打个比方,如果他是希瓦Ⅲ的人,现在参了军,服役期限还没到,我们总不能让他开小差回家吧。再说,我也不知道他是不是愿意入伍。”

“这您可以问问他。他多大年纪了?”

“我不能肯定他是否知道自己的年龄。他过去是个流浪儿。”

“那就更好了。现在您可以让他上船当兵,以后当您搞清楚他该去什么地方时,您就会发现他的年龄搞错了……必须纠正。给他发些工资,打发他回到自己的星球上去就是了。”

布里斯比眨了眨眼睛,说:“财务官,你们这些当出纳的都这么狡猾吗?”

“只有好出纳才是这样。您不喜欢这么做,长官?”

“我喜欢。好吧,这件事我需要考虑一下,暂时把那封信放一放,等以后再发出去。”

出纳员一本正经地说:“哦,不用了,长官,我们再也不会寄那封信了。”

“为什么呢?”

“因为没有必要了。我们可以先让他人伍补个空缺,再把档案送往人事局。人事部门会去进行一般性的审核,包括姓名和出生星球。既然我们是在这里收他进来的,我想,出生星球就写赫卡特吧。当他们发现这个地方没有他的档案材料时,我们早已远走高飞了。随后,他们就会将那份档案移交给安全局,安全局会立即通知我们,不允许这个小伙子做机密工作。只能是这个结果,因为这个可怜、清白的公民可能从来没有登记注册。但是安全局不可能就这样稀里糊涂地把这件事放过去,他们不敢冒那个风险,于是他们就会进行你所需要的调查,先到第谷去查,然后再到其他各个地方核实。安全第一嘛。这徉一来,他们就能确定他的身份了。除非他犯了杀人罪,要受进一步追查,否则这便是一次既平平常常、又兴师动众的大调查。结果呢,也许他们仍旧确认不了他的身份,只得替他登记注册,或者限他24小时内滚蛋。一般来说,他们会选择把这件事彻底忘掉——也可能吩咐船上哪个人盯着他点儿,看他有没有什么可疑举动。这么做有一个大好处,那就是这项调查工作的费用将由安全局承担。”

“财务官,你认为在这艘船上有我不知道的安全局人员吗?”

“舰长,您看呢?”

“呣……我不知道——不过如果我是安全局局长的话,我会安插人马的。真讨厌,不管我在航行日志上怎么写,让一个平民百姓搭船的事肯定会被汇报上去。”

“这种事很常见,长官。”

“给我滚出去!这件事我亲自管,非把那小伙子弄进部队不可。”布里斯比叭地按下一个开关,说,“埃迪!”他没找索比来,而是要外科医生直接去替索比作体检。在查明身体状况之前就叫他人伍未免太仓促了。午饭前,少校军医斯坦克和医疗主任克里希纳穆尔蒂前来向布里斯比报告情况。

“怎么样?”

“身体没有问题,舰长。心理方面,我请心理学家自己向你汇报。”

“那好。顺便问一句,他多大了?”

“小伙子自己也不知道。”

“是的,是的。”布里斯比不耐烦地说,“可你认为他有多大了?”

斯坦博士耸了耸肩,说:“他的基因图谱是什么样子?他的生态环境如何?有没有畸变?星球引力是大还是小?星球的代谢指数是多少?这些我们全都不知道。从身体外表看,从10岁到30岁都有可能。假设没有重大的畸变,再假设他的故乡星球生态环境与地球相同,我可以说出一个大概年龄来,但这只是没有明确数据、没有得到证实的一种假设——不小于14岁,也不会大于22岁。”

“18岁怎么样?”

“正是我要说的。”

“好吧,就这样填表,刚好达到法定年龄,可以应征入伍。”

“他身上还有一个刺花,”克里希纳穆尔蒂博士说,“可能是一个奴隶的印记。”

“该死!”布里斯比上校心想,还好给X部队发了一份补充说明,“是不是出生日期?”

“只是奴隶解放日期,加上一个萨尔贡日期,符合他的经历。是办事人员的印记,不是出生日期。”

“太糟了。好吧,现在他的身体情况已经算是清楚了。我要把他叫来。”

“上校。”

“啊?什么事,克里希纳穆尔蒂?”

“我不能推荐他入伍。”

“什么?他不是和你一样健康吗?”

“没错,可他是个危险人物。”

“为什么呢?”

“今天上午,在他处于浅催眠状态下我跟他谈了话。上校,你养过狗吗?”

“没有,我的家乡狗不多。”

“狗是非常有用的实验动物,它们和人的性格有许多相同之处。就拿一只小狗来说,如果你骂它、踢它,虐待它,它就会恢复野性;要是你把它当成小弟弟,宠爱它,跟它说话,让它和你一起睡,同时又好好训练它,那么它就会是一只快乐听话的家庭宠物。倘若你从人家扔掉的小狗中捡一只来,每逢双日时好好地善待它、宠它,每逢单日时就去打它、踢它,那么你就会把这只狗弄得神志昏乱,结果,它两头都沾不上边:既不会像野狗一样生存,也不懂怎样做一个好宠物。没过多久,它就不愿意吃东西,也不愿意睡觉,它不能控制自己的官能,只会狂吠和颤抖了。”

“嗯……你们心理学家经常研究这样的事情吗?”

“我从来不研究这样的事情,只是在文学作品里看到过这些情况。那个孩子可以说跟我刚才说的情况一样,从小时候开始到昨天为止,他遭受过一系列痛苦而又难忘的经历。他现在的状况很混乱,精神很抑郁,像那只狗一样,随时可能狂吠咬人。不应该再让他产生压力,这样他才能得到心理上的治疗。”

“呸!”

心理学家耸耸肩。布里斯比又说:“对不起,博士。可我对这件事有些了解,当然,我也完全尊重你的学识。在过去几年里,这个男孩一直生活在良好的环境中。几年以前,他一直得到理查德·巴斯利姆上校的照顾。你听说过巴斯利姆上校吗?”

“久闻他的大名。”

“我可以用我的船来打赌,巴斯利姆上校是绝对不会毁掉一个孩子的。好吧,就算小伙子曾经有过一段艰难岁月,但他也得到过曾经穿过我们军服的最坚强、最健全、最有人情味的人的救助。你用狗的情况来打赌,而我却相信理查德·巴斯利姆上校的为人。现在,你仍然建议我不要让他入伍吗?”

心理学家有点犹豫不决。布里斯比追问一句:“怎么样?”

斯坦克少校插嘴道:“别再想了,克里希纳穆尔蒂,我看你错了。”

布里斯比说:“我想听到一个直截了当的回答,这样我就可以作出决定了。”

克里希纳穆尔蒂博士慢吞吞地说:“假如我把自已的意见当作一个备注,而在正文里表明我没有拒绝他入伍的理由,你看怎么样?”

“为什么?”

“很明显,因为你想让他入伍。但是万一他出了问题,我的备注可以使我免于受到审判。他以前的命运太悲惨了。”

布里斯比上校拍拍他的肩膀说:“这才对嘛,克里希纳穆尔蒂!就这么办,先生们。”

索比度过了一个不太愉快的夜晚。纠察长把他安排在一间士官宿舍。宿舍里的人待他都不错,但是他却尴尬地意识到,周围人的眼神都很有礼貌地故意回避他那套华丽的西苏制服。直到这时,他仍然以这套漂亮的西苏制服自豪,但也痛苦地意识到服装应该与适当场合相配。那一夜,他听到了周围人们的鼾声……陌生人……弗拉基……他想回到西苏号上去,因为在那里,人们都知道他,理解他,认识他。

他在硬板床上躺着很不习惯,翻来覆去睡不着,脑子里想着谁会睡他在西苏号上的那个铺位?

索比的思绪飘回了朱布尔波。他想,是否已经有人住进了他仍然看作是“家”的那个洞穴。他们会去修好那扇门吗?他们会像老爹一样把它收拾得干干净净、漂漂亮亮的吗?他们会拿老爹的那条假腿去干什么呢?

在睡梦里,索比见到了老爹和西苏人混在一起。最后,他梦见族长奶奶被砍了头,劫掠者登上了西苏号,就在这时,他听见老爹轻轻地说:“噩梦过去了,索比,永远不会再来了,儿子。以后只有好梦了。”

此后索比睡得很安稳,醒来时却发现自己仍旧睡在这个让人讨厌的地方,周围都是叽哩咕噜的弗拉基。早餐量很多,但却比不上雅典娜阿姨做的饭菜,再说他也不饿。

早餐以后,他正在闷闷不乐,突然有人要他脱下衣服,接受检查。这是他第一次体验到医务人员对其身体采取的粗暴举动。他讨厌扎针和抽血。

指挥官派人叫来索比。见到那个认识老爹的人以后,索比仍然提不起精神来,因为正是在这个房间里,他最后向爸爸说“贸易顺利”。他脑子里想的还是当时的情景,心情不是那么愉快。

布里斯比向索比说明请他来的原因,他无精打采地听着,直至明白了他要被应征入伍,由此可以提高自己的身份时,他才清醒了一点,但仍旧不是很清醒。身份,原来弗拉基内部也有身份地位的问题。在这之前,他从来不知道弗拉基的身份对弗拉基来说是如此重要。

“你可以不入伍,”布里斯比上校说,“但是你入伍以后,我更容易完成巴斯利姆交给我的任务。我的意思是找到你的家。你喜欢找到自己的家,是不是?”

索比差点说出他知道自己的家在什么地方,但他马上明白过来,上校说的是他自己的氏族,以前他从来没有想到过自己的亲生父母。他真的在某个地方还有亲属吗?

“我想是的。”他想了一会儿说,“可我不知道我有没有家。”

“呣……”布里斯比想,一幅没有画框的画会是怎么样的呢,“巴斯利姆急切地希望我能找到你的家。如果你成了我们中的一员,这件事办起来就比较简单了。怎么样?国民警卫队三等兵……每月工资30元,供你吃饱,但不能睡足。很光荣,可是钱不多。”

索比抬起头来,说:“老爹、你们称之为巴斯利姆上校,他以前也是这个家里的人吗?真的吗?”

“是的。当然比你的级别高得多。但我们都是军人。你刚才提到‘家’,我们也喜欢把部队看成一个大家庭。巴斯利姆上校是这个大家庭中杰出的一员。”

“那我愿意被你们收养。”

“应该说应征入伍。”

“怎么说都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