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而言之,如果深入思考一下这起事件,再通过犯人本身的坦白对其犯罪动机进行细致考察的话,恐怕可以写出一部饶有趣味的小说,不过我现在只能把应有的论据简单地谈谈。

“当我在麻布的那所空阁楼上发现这个女人呻吟的时候,头脑中就闪出一个奇异的想法,那里压根儿没有另外一个男人,就是说这个女人正是那个被称作地狱的滑稽大师的杀人魔王。

“世上总以为犯人都是男人,认为只有男人才去诱拐年青美丽的姑娘,但是作为侦探必须时刻想到人们所不相信的一面,不能被表面东西迷惑住,要看穿它的背面。

“使我产生怀疑的第一个论据是这个女人被烈性药把脸弄得不成样子,有人认为是别的犯人在从阁楼逃跑时把这个女人弄成这副样子的。这只不过是个常识,是停留在表面上的见解。正因为谁都会那样想,所以聪明的犯人就利用其作为欺骗的诀窍。罪犯的魔术诀窍总是以出人意料的形式隐藏在一般常识的背后。

“假设在我们从四面包围那所空房时,犯人还隐藏在阁楼里,而且如果完全无路可逃,那么他将采取什么样的手段呢?假如那人是伪装的男人,而实际上是女人的话,她只要恢复原状哭倒在地便可蒙混过关。这样一来,我们就会以为这个女人并非犯人而是被犯人监禁起来的可怜的受害者之

“可是仅仅恢复其女性面目哭倒在地还不够,因为一旦被看见了脸部很快就会暴露天机,犯人是决不会让我们看到她真实面目的。为了摆脱这一难关,犯人确实选择了果断却又残忍的方法,就是自己用自己的手将烈性药撒在了脸上。以上的假设,你们认为怎么样?

“当然起先我对此并非确信无疑,只不过设这样一种假说而已。但后来随着推理的不断深入,这一假说一步一步地增加真实性,其它情况全都开始证实了这一点。

“犯人为什么装扮成化妆广告人?这荒唐的主意只不过是为了恐吓人呢?还是另有别的意思在其背后?就是说犯人为了掩盖其真面目而需要那种像墙壁一样的浓妆。而且仅靠化妆还不够,必须将面孔全部涂盖上,这里面也许有什么特殊原因。

“假如犯人是女性的话,这种疑问就陡然冰释。女人要扮装成男人,与其穿普通的男性服装,不如穿那种肥大的衣服,戴尖顶帽,搽胭抹粉。采取这种把脸和女性身材完全遮盖起来的方法易如反掌。

“在如此反复思考的过程中,我忽然意识到本案中的两个异常的一致。楼上的这个女人的脸被损伤的不成样子,这并不是第一次,在这起事件的开头就已经发生过一次类似的情况,被封在那尊石膏像中的野上宫子的面孔不是也被损伤得丝毫辨别不出本来面目了吗?

“化妆广告人搽胭抹粉的假脸,犯人自己用烈性药改变自己的面目,还有第一个被害人面孔上那可怕的伤痕,这三者严重地刺激了我的神经。尽管手段不同,但全都是为了掩盖真面目而采取的权宜之计。

“为什么非要掩盖被害人的原貌呢?犯人又为什么非要忍受那么大的痛苦来掩盖其本来面目呢?经过仔细思考,我的脑海里浮现出一个奇特的幻影,这是常人难以想象的,也可以说是魔鬼的智慧和疯子的幻想。”

小五郎说到这稍停顿了一下,在场的人们神色异常地凝视着小五郎的眼睛,没有一个人开口说话。人们模模糊糊地知道小五郎隐瞒着什么,还没有把此案最大的秘密和盘托出。大家神色紧张地理由也正在于此。小五郎却冷静地继续说道:

“另一方面,我注意到这样一个问题,那就是被害人野上宫子和野上间子以及在这的丽子小姐都与某个人物有密切的关系。

“关于这点,我对白井先生也说过了,这个所谓的焦点人物就是白井清一先生。在他本人在场的情况下,有点难以启齿,但事情已经到了这种地步,所以请恕我直言。白井先生和野上宫入子尽管从小就许了婚,但白井先生始终不想和她结婚。相反却和宫子小姐的妹妹间子小姐关系十分密切。如果间子平安无事,白井先生也许和她结婚了,就是说白井先生很不喜欢宫子。这件事白井先生本人也向我说过,我向间子小姐的母亲也查证过。

“讨厌宫子的不只是白井先生,这是谁都不知道的宫子小姐的秘密。宫子大概在两年前曾经每天去绵贯创人君的那所雕刻室学绘画,一度对绵贯君表示出超过师徒关系的爱情。这事白井先生和宫子母亲当然不可能知道,我是从绵贯君本人那儿听说的。

“渴望爱情的宫子小姐,不仅得不到未婚夫的喜欢,就连绵贯君对她也丝毫不感兴趣。我有时会想可能所有被她表示过爱情的男性都对她敬而远之。

“在我拜访她母亲的时候,顺便把宫子和间子的照片借了回来。我仔细认真地比较了一下,宫子小姐的面容与妹妹间子小姐逗人喜爱的相貌完全不同,的确正像绵贯君所说的一样,宫子小姐的脸上似乎有一种排斥男人的力量,不,光说有斥力还不够,甚至给人一种可怕的感觉。

“白井先生,您知道宫子小姐和间子小姐并非亲姊妹吗?”

白井被这突如其来的质问弄得目瞪口呆。

“不,我从未听说过这事,虽然相貌一点不像,可我一直以为她们是亲姊妹。”

“但事实并非如此,宫子小姐是捡来的孩子。间子的母亲说这事没对任何人泄露过,因此不肯吐露真情,是我硬逼她说出来的,但至于宫子小姐的父母究竟是谁?据说全然不知。

“宫子小姐也许早已看出了这点,或许是揣测出的。可以想象她那容貌是不知姓名的父母遗传给她的,也是长期以来的乖僻所养成的。

“宫子小姐的素质极其一般,而且付出的爱情完全没有得到应有的回报,未婚夫竟也和自己漂亮的妹妹关系密切。这些对普通的女性来说也是相当大的打击,何况宫子有着那样的过去,其扭曲了的心灵上的痛苦要比一般女性大好几倍,这是不难想象的。

“失恋的悲伤有时也能使正常的女性精神错乱,况且宫子小姐有过不幸的遗传和环境,生来就具有异常的素质,如果是一般的女性,也许会把那种悲伤表露出来,但她丝毫也没有,由于过分悲伤便以复仇代替了自杀,听从了恶魔的指使。从此野上宫子不复存在,取而代之的则是地狱的滑稽大师。”

案件的最大秘密终于被揭破了,但是人们听完以后却目瞪口呆,因为事情荒唐离奇,不能马上相信。

“当然我起初并非考虑得如此清楚,在我掌握某个重大的证据之前,这只不过是种种可能性中的极其例外的一种。

“所谓重大的证据不是别的,白井先生,就是那天晚上和你一起看见的那个被藏在千叶县古寺墓地中的可怕的秘密。”

小五郎说到这简单地介绍了一下庆养寺掘墓的经过。

“在土葬的棺材中,我们发现了野上间子的尸体,因为死后还不到十天,所以能够清楚地辨认出她的容貌。

“间子小姐无疑是被化妆广告人杀害的,但她的尸体却被埋葬在意想不到的手叶县偏僻的乡村,这到底意味着什么呢?

“我刚才说的疑念,简单说来就是对最初石膏像中的尸体的面孔为什么被损伤成那副样子这一问题的疑念。因为我对此表示怀疑,所以就麻烦绵贯创人四处调查,看看在宫子小姐中学时的同学和女友中是否有最近死亡的人。

“结果在干叶县市川尽头的G村打听到一个宫子的同学,得知那姑娘正好是在第一起杀人事件发生的前四天由于心脏麻痹而突然死去。据说那个村子残留着土葬的习惯,所以姑娘被埋葬在位于村尽头的庆养寺的墓地中。

“我要说什么,你们也许已经明白了吧?正是这位年岁相仿的女性的土葬成了宫子可怕犯罪的出发点。如果没有这件事,宫子也许会想出别的手段,但是利用这名土葬者这一恶魔的主意比其它任何手段都更加使她入迷。

“因为千叶县就在市川附近,所以从东京坐汽车往返并不算太远,我不清楚宫子是以什么方法干成的,但把后来诱拐间子的做法联系起来考虑的话,她似乎有一个男帮手,那人一定是个会驾驶汽车的年轻力壮的人。宫子是怎样得到这种助手的呢?也许是靠金钱的力量,因为宫子出奔时带着十万日元的存款。

“不用说,他们把坟墓掘开搬出了同学的尸体,然后在毁坏尸体面容的基础上将其匆忙封入石膏像中,因为宫子当过绵贯君的门生,所以肯定懂得石膏像的制作方法,她在美术方面具有得天独厚的才能。

“宫子趁绵贯君不在的时候,把石膏像搬进雕刻室,打电话叫来那个汽车公司的汽车,然后假装是绵贯君的作品委托搬运。在接洽的时候,或者是用了男助手或者是宫子本人女扮男装应付的。

“那个替身姑娘的右胳膊上有一块和宫子完全相同的伤痕,这大概是近乎奇迹的偶然,但正是有了这一偶然,宫子也才决定实行那样胆大的计划吧!年龄和身量相仿,胳膊上有伤痕,又是土葬,这几个偶然凑在一起才使得那样离奇的犯罪成为可能。当然官子在学生时代肯定早已看到了同学胳膊上那个与自己相同的伤痕。

“宫子在着手复仇以前,首先成功地将自己隐藏了起来。她把自己伪装成第一个被害人,所以今后不管再干什么都绝对安全。就这样,魔鬼的智慧终于得到了童话中的‘隐身草’。”

小五郎一次也没有质问过哭倒在地的宫子,但不用说宫子听到了以上的推断。她本人既未流露出否定的话,又没有否定的意思,因此可以说小五郎的推断基本上是正确的。

尽管小五郎的故事近乎荒诞,但由于他的推论条理清楚以及犯人自身的无言肯定,所以大家好像都相信了似的。

“那只土葬的棺材一时成了空棺材,这对宫子来说一定是她惟一的担心。于是在杀害间子达到了复仇的目的并考虑处理其尸体的时候,她自然想起了那个空着的棺材。

“把被凶杀的尸首掩藏在地下的棺材中,难道还有比这个更合适的地方吗?而且这样一来,盗走亡友尸首的秘密永远也不会被发觉。日后即使坟墓被挖掘,里面也早已躺着替身间子小姐的白骨。简直是疯子的才智,只有疯子才能想出这样的主意。

“在阁楼上自己往自己脸上撒烈性药,这种行为也属于疯子的才智,但不是一般的疯子,在犯罪这点上是非常精明的犯人,所以当时她没有忘记在毁容的同时用烈性药把右胳膊上的那块伤痕也烧掉,而手上和胸部的那些多余的烈性药痕迹则完全是为了掩人耳目。

“脸上失去了原来的容貌,作为记号的伤痕被隐藏起来,再加上憔悴不堪,难怪当母亲的也认不出这个女人就是宫子,而且母亲和警察都深信它于是此案的第一个受害者。

“犯人被送进医院以后马上装疯卖傻,唱悲哀的童谣来引起大家的同情。而且这个女人也许在内心里一直暗自期待着丽子小姐前来探视,丽子小姐果然上了圈套。这个女人竭尽全力大要花招,引起了你的同情,使你不得不把她领到这来,于是她顺利地达到了目的,剩下的只是像今晚的这样的机会就行了。

“我预先就揣测可能会发生这种事。但正像我刚才说的那样,我的推断中当时还没有一个直接证据,而且这一推断的非现实性使我犹豫不决。即使我的推断合情合理,但毕竟是疯人国里的逻辑呀!因此在我亲眼目睹到犯人本人的所作所为以前,是不可能泰然自若的。

“于是我以保护丽子为由,在得到相泽先生的允诺后,打扮成这副样子住在这里,然后不分昼夜地督视着这个女人的举动。正是由于我缺乏自信,才使丽子小姐险遭不测,我感到非常内疚。

“犯人为什么把丽子小姐作为第二个复仇的目标呢?这是不言而喻的,因为疯子所关心的一切都与白井先生有关,和白井先生结有深交的女性全都是这个女人的情敌。简直是病态的嫉妒心,这个疯女人在这方面所感觉到的痛苦要比常人大几倍乃至几十倍。

“迫害白井先生的异性朋友,从某种意义上讲也是对背叛自己的白井先生的复仇。至于对你将采取的直接行动,这个女人也许把它当作最后的大事而慎重地保留了起来。

“以上就是我分析的大致情况,至于详细的性格和心理方面的问题,只有等待这个女人本人的坦白。”

小五郎结束了滔滔不绝的推断。此时,人们的视线不约而同地集中到趴在地上的宫子的背上。

宫子丝毫没有改变起初的姿势,像化为一块石头似地一动不动。巨大的白球般的头部疲倦地伏在重叠的双手上,其形状既滑稽,又令人毛骨悚然。

大家你看我,我看你,似乎都想从对方的眼睛中寻找出如何处置这个怪物的办法。

“爸爸,你快看!她咽气了!”

敏感的丽子首先注意到了这一情况,发出了惊叫。

“什么?咽气了!”

相泽氏赶紧起身走过去,摇晃了一下女人的肩膀,但毫无反应,又把球一般的头抱起来,然后一松手,头就砰的一声落到了榻榻咪上。相泽氏急忙握住女人的手腕诊脉,然后大声叫道;

“死了!小五郎先生,这个女人已经死了!”

名侦探听后冷静地答道:

“我一直认为会是这样的结果。这个女人不管怎样绞尽恶魔的脑汁,都终于不能摆脱世人的眼睛。她失去了推一的武器——隐身草,所以除了自杀别无他路。

“也许她随身带着末日来临时自杀用的药物。

“想想这个女人也实在可怜,她的所作所为固然可惜,但比起这个女人本身的罪过,更要反省造成这种性格的遗传和环境。这个女人不给政府添麻烦,自己将自己处以死刑,这一点是否可以给予宽恕呢?

“我只是为没能从这个女人本人之口听到恶魔的自白而感到遗憾!”

小五郎说完一反常态地深深叹了一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