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天早上,鲍勃·伊登醒得出奇的早。诸多因素形成了面前奇特的画面:沙漠太阳,这个具有无限能量的天体,给卧室注满了阳光,匹·杰·迈登的大公鸡在晨光中放声高歌。八点钟,鲍勃·伊登站在院子中,等待着一天的挑战。

这天天气极好,让人不会惧怕任何挑战。此刻沙漠正处于它的最佳时刻。夜晚的凉意在空气中并未完全散去。他望着周围的茫茫沙海,沙丘起伏,颜色深浅不一,云彩、远处白雪皑皑的山峰,这一切使他家珠宝店内烁烁闪光的柜台、珠宝都显得逊色。尽管他这一代人都崇尚人工之美,但他却禁不住陶醉在自然美中。他漫步在庄园周围,尽情欣赏自然之美。

走到谷仓后面的拐角处时,伊登出乎意料地发现了一幅引人注目的画面:马丁·桑恩正忙着在沙地上挖一个深深的坑,旁边放着一个篮子。他苍白的脸上已布满了汗珠,在阳光下闪着光,看起来真像个挖墓人。

“你好,”伊登开玩笑似地跟他打招呼,“这么好的一大早你在埋谁呢?”

桑恩停住了,汗珠在他高高的苍白额头上闪烁。

“总得有人干这活儿,”他抱怨道,“那个新来的家伙太懒了。如果让这些废弃物随意在这儿积聚,那这儿可就像野餐过后的狼籍之地了。”他指着旁边那个篮子,里面装满了旧的瓶瓶罐罐。

“招聘启示:私人秘书,负责在谷仓后挖坑填埋垃圾。”伊登笑道,“这可是你制造的趣闻,桑恩。这样清除垃圾的方法不错,”他侧身拾起一个铁罐,“特别是对于这样的罐子,以前是装砒霜的吧。”

“砒霜?”桑恩重复道,他抬起衣袖擦了擦额头的汗,“噢,对——我们这儿用量不少,你知道这儿老鼠很多。”

“老鼠,”伊登感叹道,语调有点滑稽,他把罐子放回原处。

桑恩把篮子里的东西都倒进坑里,然后埋上。伊登装作一无所知的样子,在一旁无所事事地看着。

“这样就好些了,”秘书边说边把余下的沙土向四周摊平。“你要知道,我这人一向喜欢整洁。”他拿起篮子。“嗨,”他接着说,“如果你不介意的话,我想给你提一点建议。”

“我洗耳恭听。”伊登答道。

“我不知道你们到底从多大程度上急于卖掉那串项链。我跟老板已经十五年了。我可以告诉你,他不是那种能够耐心等待的人。小伙子,你应该意识到的第一件事就是他有可能取消这笔交易。”

“我正在尽我最大的努力去尽快完成这笔交易。”伊登说,“另外,迈登应该知道他这笔交易做得很值——如果他能静下心来考虑这些的话——”

“一旦发起脾气来,他可是不会停下来考虑什么的。我提醒你注意这一点,就这点建议。”

“太感谢了,”伊登心不在焉地说道。桑恩把篮子和铁锨放到厨房一侧。厨房里飘出一股熏肉的香味儿。秘书慢慢腾腾朝院子中央走去。阿康从厨房里出来,两颊在炉旁烤得通红。

“您好,先生,”他对伊登说,“您大清早太阳刚出就出去转悠了?”

“是比较早,但没您说的那么早。”小伙子答道。他看见那个秘书进了屋子,又接着说:“刚才我在观看咱们亲爱的朋友桑恩在谷仓里埋垃圾来着,其中有一个最近盛过砒霜的罐子。”

陈暂时撇开阿康的角色。“桑恩先生是个忙碌的人,”他说,“也许随着时间的推移他会变得更忙。一件错事导致另一件错事,像没有尽头的链条。中国有句俗话可以用来形容这样的情形——‘骑虎难下’。”

这时迈登精神抖擞地出现在院子里。“喂,伊登,”他喊道,“你父亲找你接电话。”

“爸爸今天起得真早。”伊登说完便赶快朝迈登走去。

“我先给他打的电话。”迈登说,“我再也忍受不了这样拖延下去了。”

鲍勃·伊登拿起电话:“喂,爸爸,今天早上我可以自由自在说话了。我想告诉你这儿一切都好。迈登先生怎么样?噢,他很好,现在就站在我身边。他非常想尽快拿到那串项链。”

“好的,我们马上就把项链送到他手中。”老伊登说。鲍勃·伊登轻松地舒了一口气。他知道他父亲已读到他发的电报了。

“让他今天就送过来。”迈登命令道。

“迈登先生想知道是不是今天就可以往这儿送。”小伙子告诉爸爸。

“不可能。”珠宝商答道,“现在还不在我手里。”

“今天不行,”鲍勃·伊登对迈登说,“现在还不在他手里——”

“我听见他说了。”他吼道,“把电话给我。伊登——你说现在还不在你手里到底是什么意思?”

鲍勃·伊登听见了他父亲的回答:“噢,是迈登先生,你好!项链拿来后我发现有些污迹——我不想就这么送给你,所以我就把它送去清洗了——现在还在那家清洗公司那儿。”

“等一下,伊登,”富翁咆哮道,“我想问问你——你懂英语,是吧?你听我说——我告诉你我现在就要那串项链——马上——立刻送来——说什么鬼话,我可不管你什么清洗的事。上帝!我想你该明白了吧。”

“很对不起,”鲍勃·伊登的父亲和气地说,“我明早就去取,明天晚上启程给儿送去。”

“那么——这就意味着到这儿是星期二晚上了。伊登,你真让我上火。我完全可以取消这笔交易的——”迈登停顿了一下,鲍勃·伊登紧张地屏住了呼吸。“不过,如果你明早就启程往这儿送的话——”

“我向你保证,”珠宝商说,“项链明天会尽早上路的。”

“那好吧,我不得不等了。这可是我最后一次跟你做交易了,朋友。周二等你的人来,再见。”

迈登怒气冲冲地挂上了电话。早饭时迈登依然一脸不悦,伊登几次尝试着和他聊天儿都落了空。饭后,桑恩开着小车消失在门口的路上。鲍勃·伊登满怀期望地在前院漫步。

他的期望刚刚成形,守望就结束了——波拉·温德尔,清爽可爱得像旧金山的早晨,驾着她那辆漂亮的小车来到铁丝围栏边。

“你好,”她朝伊登说,“上来吧。你看来很高兴见到我。”

“当然高兴,小姐!你简直像个救星一样。今天早上这庄园里的气氛很不友好。你也许觉得难以置信,但是匹·杰·迈登确实不喜欢我。”

她踩了油门儿。“那个老头儿疯了。”她笑道。

“我也觉得他神经不正常。你和受惊的响尾蛇类的人物一起吃过早饭没有?”

“目前还没有这样的经历。在绿洲咖啡店遇见的人很复杂,但还役遇见过你说的那类人。嗨,你觉得这儿早上的风景怎么样?以前看过这样的色彩吗?”

“从没有过。花花绿绿的商店里也找不着这样的色彩。”

“我在说沙漠呢。你看那边堆满白雪的山峰。”

“太可爱了。如果你不介意的话,我想靠近些看。毫无疑问,他肯定告诉过你你很漂亮。”

“谁?”

“威尔伯,你的未婚夫呀。”

“他叫杰克。不要趁他不在说他的坏话。”

“他当然是个好人,不然的话你也不会挑中他。”他们在沙路上继续往前行驶,“不过,小姐,听听世界上一个男人的观点吧:婚姻是弱者最后的依靠。”

“你是这么想的?”

“这件事我已经想了好长时间了。我时常会遇见女孩儿,她们的眼神常常会暗示我向她们求婚,但我很谨慎。千万不可轻举妄动,要坚持住——这是我的信条。”

“那你坚持住啦?”

“当然,而且为之高兴。我自由自在,心情舒畅。夜晚来临时,漫步联合广场,周围灯光闪烁,飕飕的风声在耳边吹过,我只照顾自己的帽子以防被风吹走,谁还会轻声对我说:‘亲爱的,你到哪儿?我跟你一块儿走。’”

“没人会吧?”

“绝对没人。这样很好。你——你的情况和我一样。当然有成千上万的姑娘都只能以婚姻为依托。她们那样倒也无所谓,但你——为什么——你有很棒的工作,沙漠、群山、峡谷——你难道愿意放弃这一切去换取家中偏僻角落里的煤气灶台吗?”

“我们也许能雇得起用人。”

“很多人都能——但现在谁愿意去做用人呢?我提醒你好好考虑这件事。你现在正是大好时光,却要以结婚告终,去给威尔伯补袜子——”“我告诉过你他叫杰克。”“那又怎么样?他肯定会坚持让你做补袜子这一类的家务琐事。我真不愿意看到像你这样的姑娘被那些琐事所困——”

“你说的是有些道理。”波拉·温德尔承认道。

“我只不过在表面上挠了挠。”伊登故作轻描淡写状。

姑娘把车开进了一个敞开的大门,里面有一幢高大的农舍,四周围绕着一些小木房子。“我们到了威特康姆医生家了,”波拉·温德尔说,“这个医生人不错,我想让你们俩认识一下。”

她在前面带着路,穿过一扇屏风似的门,来到一间宽敞的客厅。虽然厅里的装饰没有迈登家的精美豪华,但处处都透着温馨舒适。一个灰白头发的妇人正坐在窗前的躺椅里悠闲地摇着,面目和善,心境坦然。“您好,医生,”姑娘说,“我给你带来一位造访者。”

“您——您是那位医生?”伊登结结巴巴地说道。

“对,”妇人答道,“不过,你用不着我,你身体很好。”

“您身体也不错,”他答道,“我可以看得出。”

“五十五岁了,”医生说,“多谢夸奖。请坐。你在哪儿住呢?”

“路那头的迈登家。”

“噢,我听说他在这儿。这位匹·杰·迈登不太像什么邻居,我去他那儿拜访过两次,但他从来不回访我。总是给人距离感——这一套在沙漠可不受欢迎。我们这儿的人都是朋友。”

“你和很多人都是朋友。”波拉·温德尔说。

“为什么不呢?”威特康姆医生说,“人活着不相互帮助又有什么意义呢?我尽我的最大努力了——我只希望我能做得再多此。”

鲍勃·伊登忽然觉得自己在这个妇人面前显得很卑微。

“来,跟我看看我的这块地方。”医生邀请道。“我使这儿的沙漠繁荣起来了——我要在我的墓碑上记下这件事。你真应该看看我刚来这几时周围的景象。只有一杆来复枪和一只猫为伴。猫都不愿意在这儿呆下去。我在这儿亲手为自己建造了第一幢房子,离埃尔多拉多五英里远,我每天徒步来回,福特先生的产品那时还没人听说过。”

医生在前面带路,他们在院子里的小木房间穿行。她所到之处,房客疲惫的脸上立刻添了精神,呆滞的目光立刻闪现了希望。

“这些病人是从全国各地慕名而来的,”波拉·温德尔说,“威特康姆医生给了这些悲痛欲绝的、迷茫泄气的病人以新的生命——”“别太夸张了,”医生说,“我只不过是对他们友好罢了。很多人都过着艰辛的日子,只好友好相待,会产生奇迹的。”

在其中一间小木屋里,他们看见了马丁·桑恩正和沙克·菲尔·麦多夫亲密交谈。麦多夫和医生说了两句话后,脸色竟也变得和善多了。

最后,伊登和彼拉·温德尔恋恋不舍地离开了医生家。威特康姆医生把他俩送到大门口,说:“以后常来啊。”“我希望有机会再来。”鲍勃·伊登说。他握住医生那双粗糙的手,接着说:“我开始体会到沙漠之美了。”医生笑了笑。“沙漠古老沉寂也智慧,”她说,“这中间蕴涵着的美,你已经有所觉察了,而这并不是每个人都能感受到的。威特康姆医生家的门一直都是不上闩的,随时欢迎你来访,小伙

波拉·温德尔调转车头,两人静静地往回驶。

沉默了一会儿,伊登开口了:“我觉得好像是去了玛丽姑姑家,临走时竟然还有点期望她给我塞上两块饼干,真让人觉得亲切。”

“她确实是个好人,”姑娘温柔地说,“我不会忘记,我到沙漠后第一个晚上见到的灯光就是她家窗户里发出的;还有她那和善的目光,曾深深温暖了我。伟大的人不都是住在都市里的。”他们继续往前行驶。沙漠正午的燥热像火烧的感觉。淡淡的雾气模糊了远处的山峦和沙丘。鲍勃·伊登心中冒出一个奇怪的问题。“你从来没问过我为什么来沙漠。”他说。

“我知道,”姑娘答道,“我早就觉察到你很快会发现咱们俩在沙漠上会成为朋友——然后你会主动告诉我。”

“我是想在哪一天告诉你。不过现在我不能。可是你能不能告诉我你初次到迈登庄园时有没有觉察出什么不对劲儿的地方?”“我是觉察到了。”

“嗯,我可以告诉你这一点:你很可能是对的。”她快速瞟了他一眼。“证实你觉察到的异样是我的任务。你提到的那个淘金者,我想尽一切努力再见到他。你有没有可能再遇见他?”

“只是可能而已。”

“嗯,如果你看见了的话,麻烦你尽快跟我联系一下——如果我的要求不算过分的话。”

“完全可以,”她说,“很高兴能帮你。不过,那个淘金者也许现在已到了亚利桑那州了。我上次见到他时,他走得飞快。”

“我想找那个人的原因,”伊登说,“我——我是希望能告诉你,可是不行,你要知道这并不是我不信任你,只是因为这不仅仅是我个人的秘密。”

她点点头,“我理解,我不想知道。”“你变得越来越可爱了。”

时间一分钟一分钟地过去了,车终于又到了迈登门口,鲍勃·伊登下了车。他站在那儿,看着姑娘的眼睛——真有些像威特康姆医生的眼睛:平静、安逸、和善。他笑了笑。

“唉,我还不如承认吧——我真有点忌恨威尔伯。现在我突然意识到——如果说我真的是热爱自由的话,毫无疑问威尔伯为我做了最大的贡献。我不该再恨他了,我应该从心底里感激他才是。”

“你究竟在说些什么呢?我怎么不懂?”“你没理解?我刚刚意识到我在抵抗生活中最大的诱惑。不过,我已经不用奋力反抗了,威尔伯已经救了我了。他真好,下次你写信给他时代我问候他一下。”

她开始启动车。“不要担心,”她说,“即使没有威尔伯,你的自由也不会有丝毫危险的。我会来确保这一点的。”

“我可不在乎你说的这些,虽然我也说不清这是为什么。”伊登说,“按道理是应该让我信服的,可事实上我根本就不喜欢你这句话。唉,又欠了一次搭车的人情。真不愿让你走——看来我要在这儿过一个枯燥的星期天了。今天下午我也许会进城,你介意吗?”“我也许都不愿意知道,”姑娘说,“再见。”

鲍勃·伊登关于星期天的预言被证明是对的——漫长、枯燥。下午四点钟他再也受不了了。这时燥热渐渐在消逝,风悄悄地刮了起来。得到态度烦躁的迈登的允许之后,鲍勃·伊登开着小车朝热闹的埃尔多拉多驶去。

那儿也并没有什么可消遣的。透过“沙漠边缘”旅馆的窗口,伊登看见店老板正在百无聊赖地翻看着一份周报。中心大街依然炙热、行人稀少。他把车停在旅馆门口,便朝着霍利的办公室走去。

编辑没等伊登到门口就起身迎接他。“你好,我正盼着你来呢。乍到这空旷的沙漠上是会感到寂寞的。你来得正好,这里有你一份电报。”

伊登接过黄色信封,急急忙忙撕开,是他父亲发来的:

“我不明白事情进展如何,甚为不安。现在我听你们调遣。我对你俩信任倍至,但提醒你们:如果生意失败,我将深深遗憾。乔丹一家急于货物出手,维克多扬言要去找你们。有事及时通告于我。”

“嗯,”鲍勃·伊登说,“这下可好了。”

“怎么啦?”霍利问道。

“维克多扬言要来——那串项链主人的儿子。要毁掉我们的努力还真是需要他这样口齿拙劣的笨蛋。”

“迈登庄园有什么新消息吗?”两人就坐后霍利问道。

“有几件事,”鲍勃·伊登答道,“先说最惨的事吧。我输了四十六美元。”他讲了玩儿扑克牌的前后经过。“另一件事是我看见桑恩先生在埋装过砒霜的瓶子;还有查理在桑恩的衣柜里发现了那支丢失的枪,枪膛里少了两颗子弹。”

“真的?我相信你的伙伴查理会抓住桑恩更多的把柄,把他送进监狱的。”

“也许吧,”伊登承认道,“不过路还很长呢。找不到尸体就没有办法去指控他谋杀。”

“相信查理是有一手的。”

伊登耸了耸肩。“是,如果找到充足的证据,他可就立了大功了。可这个艰难的搜索过程,不知怎的,对我没有太大的吸引力。我喜欢痛快的刺激冒险,不喜欢冗长的等待。你那篇采访稿怎么样了?”

“对,明天在纽约刊登。”威尔·霍利疲惫的眼睛一下子亮了起来。“你进来时我正坐在这儿为这件事高兴呢。”他指着桌上一个大稿本,说:“这儿有我在《太阳报》发表过的报道,有些还不错,恕我美言自己。”

鲍勃·伊登拿起那个本子,饶有兴趣地翻了起来。“我一直在考虑在报界找份工作。”他说。

霍利立刻看着他说:“慎重考虑一下再决定吧。你有现成的一个行业等着你。新闻业哪一点把你吸引了?年轻时报界似乎很有魅力,但当你年龄大了的时候——”他站起身,一只手搭在小伙子的肩上,“当你年龄大了——四十岁时,老板某天进来发现你头发里出现几丝灰白,他也许就会说:‘把这个家伙赶出去,我这儿需要年轻人。’小伙子,不要——不要选报业这一行。咱们俩必须长谈一下。”

他们真的谈了。编辑最后站起身时已经五点多了。他合上稿本,“走,”他说,“我带你去‘绿洲’吃饭去。”

伊登高兴地随之前往。在狭窄的柜台对面,他们发现波拉·温德尔独自坐着。

“你们好!”她跟他们打招呼道,“坐过来吧,我今晚心境非常开阔——一人独享一张桌子。”

他俩在她对面坐下。“今天是像你预料的那样枯燥吗?”姑娘问伊登。

“非常枯燥,特别是你走了之后。”

“这次尝尝这儿的鸡肉吧。”她建议道,“沙漠上自养的鸡,肉不算嫩,但味道还行。”

他俩接受了她的建议。满满两盘肉端了上来,鲍勃·伊登开始切块儿。

“拿到救生船上去吧,”他开玩笑似地说,“先分给那些妇女、儿童。”

霍利低头看看桌上的饭,“还像原来那只老鸡,”他叹口气,“我怎么不做些让步,去享受一下家常菜呢?”

“结婚吧。”姑娘说,“我说的对吧,伊登先生?”

伊登耸了耸肩。“我认识几个可怜的兄弟,他们结了婚,希望能享受一下家里做的菜。现在他们又回到饭馆里来了,唯一不同的是身边多了位太太——花费多了一倍,乐趣却减了一半。”

“你怎么会有这么多的嘲讽?”霍利问。

“噢,你要知道伊登先生是坚决反对结婚的,”姑娘说,“他上午告诉我来着。”

“只不过想拯救她,她竟不领情。”伊登解释道,“顺便问你一下,你认识那位赢得她芳心的威尔伯吗?”

“威尔伯?”霍利摸不着头脑地问道。

“他一直坚持把杰克叫做威尔伯,我纠正他好儿遍了。”姑娘说,“他这样称呼我未婚夫也太不识礼了。”

霍利看了看她手上的戒指:“不认识,我不认识他。不过,我要向他表示祝贺。”

“我也向他祝贺,”伊登说,“为了他的勇气。不过,我不该攻击威尔伯,正如我今天中午所说——”

“算了吧。”姑娘说,“霍利先生,醒醒,你在想些什么呢?”

“我想起在孟奎恩吃过的一顿饭。我听说那儿现在关闭了,消失了——就像其他一些曾留下美好记忆的老聚会地点一样,成为一种里程碑了。我有时在想我是否喜欢现在的纽约。”

他讲述起他印象中曼哈顿的老样子。不知不觉,晚饭就吃完了。当他们站在收款台前时,伊登突然注意到附近一位正在点着雪茄烟的陌生人。从他穿的衣服来看,决不是当地人。这人身材矮小、表情谨慎、目光犀利。

“晚上好,”霍利和那位陌生客打着招呼。

“你好,”那人回答道。

“是来研究我们的吗?”编辑问道,心里想着自己下面该干的事。”

“噢——我是来调查一下这儿的一种沙漠鼠的。”那人答道,“我听说这儿生长一种尾巴比现今的记录还要长三毫米的鼠类。”

“是吗,”霍利答道,“是不是有人比较了解情况?这儿可是什么能手都有——有了解昆虫的人,有熟识各类蝴蝶的人,也有掌握各种鼠类情况的人。有空到我们报社那儿坐坐聊聊。”

“好的。”那个博物学家说。

“哎,看谁在这儿。”霍利突然喊道。鲍勃·伊登转过身,看见一个瘦小的老华人正走向旁边的桌子,他脸色如海泡石的烟斗一般,眼睛黑亮。“路易·王,”霍利解释道,“哎,路易,你从旧金山回来了?”

“您好,先生。”路易声音很尖,“我回来了。”

“你不喜欢那儿吗?”霍利接着问道。

“旧金山不好,”路易答道,“一直在下雨,我还是喜欢——喜欢这儿。”

“要回迈登家吧?”霍利问,路易点点头。“嗯,你运气不错,路易。这位伊登先生马上也要回迈登那儿,你可以搭他的车。”

“当然可以。”伊登表示同意。

“我想喝点热茶。您等我一会儿,先生。”路易说完就靠柜台坐了下来。

“我们在旅馆门前等你。”霍利告诉他。三人走出了咖啡店,那个矮小的博物学家跟在后面,不久就被他们甩远不见了。

在旅馆前,他们都停下了。

“我要告辞了,”波拉·温德尔说,“我有几封信要写。”

“好吧,”伊登说,“噢,别忘了,替我向威尔伯问个好。”

“是业务上的信函。”姑娘一本正经地回答,“晚安。”

姑娘进了旅馆。“路易·王回来了。”伊登说,“这下局势可大有变化了。”

“会有什么麻烦吗?”霍利说,“路易可能会透露很多情况。”

“也许吧,可是他要是回到原来的工作上——那么查理怎么办呢?他会被解雇的,那可就剩下我一个人在那儿了。那样的话,我真的不知该怎么办才好。”

“我可没这么想过。”编辑说,“迈登庄园主人在的时候真需要两个用人,而且查理完全可能把路易·王比下去,不用为查理担心。我们在这儿一个问题接一个问题地设想,简直是杞人忧天,毫无益处。我们完全不必为查理担心——他自有一套。”

他们等了一会儿,不久就看见路易·王一手拎着个破皮箱,一手拎着个纸袋,沿着街道拖着沉重的脚步走了过来。

“你带了些什么东西,路易?”霍利问道。他看了看,“香蕉?”

“托尼喜欢吃香蕉,”老头儿解释道,“这小家伙很讨人喜欢。”

伊登和霍利相互看了一眼。“路易,”编辑轻声地说,“托尼死了。”

那些认为中国人的脸是毫无表情的人这时候真应该来着看路易的脸——痛苦、愤怒夹杂在一起,整个脸都变了形。他暴怒如雷,口中的诅咒、责骂喷涌而出,让人觉得有几分恐惧。

“可怜的老头儿,”霍利说,“用中国人的话来说,他在‘骂大街’呢。”

“你猜他知道内情吗?”伊登问,“我是指托尼被谋杀的事。”

“看起来好像是。”霍利答道。路易·王高嗓门儿的咒骂依然没有停止,他爬上车,坐到后排,鲍勃·伊登坐到方向盘后边。“小心点,小伙子。”霍利叮嘱道,“再见,晚安。”

鲍勃·伊登启动了车,开始了他一生中最奇怪的行程。

月亮还没有升起来;星星在遥远的天空中发着冷淡的光。他们驶上那两座山间的路,再次展现在面前的是深不可测、黑暗的地域。高低不平的路在沙漠中延伸,路边的黑暗中偶然可见黄色的小眼睛,闪亮了一下便又消失在黑暗中。乔舒亚树狰狞的树枝伸展在天空中像枯死的丑陋的树的鬼魂在招摇。行驶中还时时从后座传来那个中国佬的咒骂声、为那只相依为命的小鸟的哀悼声。

鲍勃·伊登一直保持镇静。当迈登庄园的灯光终于友好地闪现在面前时,他心情变得异常高兴了。他把车停在门口,下车去开门。门闩扣得很紧,但他最终还是把它打开了。他把车开到院子里,停在谷仓前,长长地舒了一口气。陈查理正在车灯的光亮中等候。

“你好,阿康,”伊登叫道,“给你带来了一个伙伴,在车后座。路易·王回来了。”他跳下车,后座没有一点动静。“下来,路易!”他喊道,“咱们到家了。”

他停了一下,心里涌起一阵恐惧。借着昏暗的灯光,他看见路易瘫倒在后座上,头无力地靠在左边的车门上。

“上帝!”伊登惊叫道。

“等一下,”陈查理说,“我去取手电。”

他走开了,鲍勃·伊登呆呆地站在那儿,吓得魂不附体。行动利落的查理很快就回来了,他用手电光迅速检查了一下。鲍勃·伊登看到路易的旧外套一侧有一个深深的刀痕——周围满是湿湿的血污。

“腰部被捅了一刀,”查理镇静地说,“死了——像托尼一样。”

“死了——什么时候?”伊登倒吸了一口气,“我下车开大门那一刻?简直不可能——”

马丁·桑恩从阴影处走了过来,苍白的脸在灯光映照下更显得惨白。“怎么回事?”他问,“啊?——是路易。他发生什么意外了?”

他在车门口弯下腰,陈查理手中一直摇晃的电筒忽然照在他身上——上衣后背上有一道裂口,就像是匆匆从卷着倒钧的栅栏中爬过时划破的。

“太可怕了。”桑恩说,“等一会儿,我去叫迈登先生来。”他跑向屋子,鲍勃·伊登和陈查理守在路易·王的尸体旁。

“查理,”小伙子在陈耳朵边悄声说,“你看见桑恩衣服后背上的裂口了吗?”

“清清楚楚,”陈说,“我看得一清二楚。还记得今天早上我给儿引用的那句中国俗话吗?他是骑虎难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