威弗和众人握过手,又对克劳舍的在场表示意外——克劳舍尴尬地蹭着脚,咧嘴一笑。威弗紧张地抹了抹脸,坐到一边等着,一双眼睛忧心忡忡地看着警官。

埃勒里微微一笑。“没必要这么紧张,韦斯,”他轻声说道。“这又不是上堂受审。来,抽支烟,别客气。听我告诉你是怎么回事。”

四人围着桌子坐下。埃勒里若有所思地看着自己的指甲。

“我从弗兰奇寓所的办公桌上拿回了几本书。这些书把我们都搞糊涂了。”他说道。“我们在书里发现了一些有趣的东西。”

“书?”克劳舍茫然不解地问道。

“书?”威弗也问了一句,但他的语气平平,给人一种言不由衷的感觉。

“是的。”埃勒里重复道,“书。就是那五本让我大伤脑筋的书,韦斯特利。”他紧盯着威弗的双眼。“我总觉得你隐瞒了些情况,这些情况没准对我们有所帮助。你知道这些书是怎么回事。坦白地说,当我初次对它们表示出兴趣时,我就注意到你的表情有些怪,似乎欲言又止。如果这其中真有名堂,到底是怎么回事?如果你算是有所顾忌,那你到底担心什么?”

威弗满脸通红,结结巴巴地说道:“埃勒里,我从未……”

“听着,韦斯。”埃勒里往前靠了靠。“你心里肯定有事。如果你担心的是玛丽安,那我现在就可以告诉你,我们谁都没对那女孩起过哪怕是半点的疑心。她确实神色紧张,这其中可能有问题,但不管怎样,绝不会是什么违法的事,也许和弗兰奇夫人被谋杀并没有直接关系……这么说是否足以打消你的顾虑?”

威弗盯着他的朋友看了半天。警官和克劳舍静静地坐在一边。威弗终于开口了——这是一种完全不同的声音,语气中增添了新的信心。“是的,你的话确实消除了我的顾虑。”他缓缓说道。“我一直在替玛丽安担心,总觉得她可能和这个案子有牵连,所以也没敢坦白地说出一切。我确实知道那些书是怎么回事。”

埃勒里满意地一笑。他们都在静待威弗理清思绪。

“说到这些书,我们必须先提一个叫斯普林吉的人。”威弗终于开始了他的叙述。“警官,您肯定在夜班员的登记表上见过他的名字。您应该还记得吧,周一晚上,斯普林吉7点才下班,我是紧跟在他后面出来的。这些情况都记录在奥弗莱赫提的登记表上。”

“斯普林吉?”埃勒里皱起了眉头。警官点点头。

威弗犹豫地看了眼克劳舍,又看着警官。“没关系吧——”他有些尴尬地问道。

不等父亲回答,埃勒里已抢先开了口。“放心好了,韦斯。克劳舍从一开始就介入了这个案子,今后没准还要靠他帮忙呢。说吧。”

“那太好了。”威弗答道。克劳舍得意洋洋地靠在了椅背上。“大约两个月前——我忘了具体是哪一天——财务部向弗兰奇先生通报说,图书部的账有些不对头,他们发现发票金额与交易量不符。图书部的经理就是斯普林吉。这事虽未声张出去,但老板却被弄得心烦意乱。财务部也只是有所怀疑,但并未找到任何真凭实据,因为整件事非常的暧昧不明。于是老板指示会计师暂时不准再提此事,并让我暗地里进行调查。”

“斯普林吉吗?”克劳舍皱起了眉头。“奇怪,我怎么没听说过这事,威弗先生。”

“弗兰奇先生认为,”威弗解释道,“知道这事的人越少越好,因为这种怀疑缺少凭据,所以还是应该注意保密。而且,老板的大部分私事都由我负责经办,所以他自然把这事交给了我……我当然不能在上班时间去图书部查情况。”威弗疲惫地接着说道。“斯普林吉总在那儿呆着。所以,我得等到下班后才能开始调查。每天商店关门后,等所有人都离开了大楼,我就到图书部查对售货发票和销售记录。这样一直持续了有三四天吧,一天晚上,我突然发现了一件怪事。前几个晚上的侦查可以说是毫无结果——似乎没什么不对头之处。”

奎因父子和克劳舍此刻全都集中了注意力。

“在我提到的那个晚上,”威弗接着说道,“我正打算进图书部,突然注意到里面异乎寻常地明亮——原来是开了几盏灯。我最初还以为是有人在加班,于是便偷偷地往里看了看,果然有人,是斯普林吉。他一个人在图书部的过道里闲逛着。我也不知道自己究竟为什么要躲着他——可能是因为已经对他产生怀疑了吧——反正我这么做了。我当时非常好奇,想看看他到底打算干什么。”

“只见他走到一个书架前,先鬼鬼祟祟地四处看了看,接着迅速地从书架上取下了一本书。他从口袋里掏出一支长铅笔,翻到书后的某一页,飞快地在上面写着什么。然后他合上书,在封底上作了个记号,立刻将书放到了另一个书架上。我发现,他似乎很在意书摆放的方式,翻来覆去地摆弄了好几次才满意。事办完后,他走进了图书部后面的经理办公室,没多久就穿戴整齐出来了。他向图书部外走去,几乎是擦着我的边过去的,我当时就紧缩在一小块阴暗的凹处。不一会儿,除了一两盏长明灯外,其余的几盏灯都熄灭了。我后来发现,他出去时照例登了记,并告知夜班员他下班了,让奥弗莱赫提把图书部的电闸关掉。”

“我并不觉得这有什么不正常。”克劳舍说道。“这大概是他的部分工作吧。”

“如果想找可疑之处,”警官的话听起来意味深长,“总是能找到的。”

“我也是这么想的。”威弗答道。“发现斯普林吉加班,这事本身就有些怪——弗兰奇先生极不赞成这种做法。但也许他干的事并不是什么罪恶勾当。斯普林吉走后,我就走到书架前,在好奇心的驱使下,我取下了他刚放上去的那本书。我打开封底里页,发现上面用铅笔记着一个日期及一个街道门牌号。”

“一个地址?”埃勒里和警官同时惊问道。“是什么地方?”警官问道。

“我一下子想不起来,”威弗说道,“但我把它记下来了,就在口袋里。你们想……?”

“暂时先别管那地址。”埃勒里镇静得出奇,“我从弗兰奇的办公桌上拿回了五本书。对于这几本书,我一直都没槁明白是怎么回事。它们就是斯普林吉做了标记的那几本书吗?”

“不,不是。”威弗答道。“或许我最好还是按照事情发展的先后顺序给你们讲讲这事。事情非常复杂……看了日期和地址后,我根本猜不出它们可能代表什么意思,于是我就翻到书的封底,我记得斯普林吉曾在上面写了些什么。结果发现他只是在作者的名字下用铅笔轻轻画了道线。”

“你一提到封底,我就立刻对它产生了兴趣。”埃勒里沉思道,“韦斯特利,你能肯定是整个名字都做上了记号吗?难道不是只在前两个字母下做了标记?”

威弗瞪大了眼。“确实如此,”他喊道。“不过,你究竟是怎么知道的,埃勒里?”

“瞎猜的。”埃勒里轻描淡写地说道。“不过,倒是猜中了。”他转脸看着父亲,“难怪我没能从那些书中再找出些东西,爸,它们不是原来的那些书……接着说,韦斯。”

“我当时并没想到要把那本书怎么样。”威弗接着说道,“只是记下了地址和日期,然后就把书塞回了原处。我开始忙自己的事——查对斯普林吉的销售记录。说实话,没过一会儿,我就把这整件事忘得一干二净了。直到第二周——确切说,应该是9天后——我才又想起了这件事。”

“我敢打赌,斯普林吉故技重施。”克劳舍喊道。

“你太聪明了,克劳舍。”埃勒里低声说道。

威弗的脸上掠过一丝笑意,他接着说道:“是的,斯普林吉故技重施。我当时正好去图书部例行晚间的核查,结果又发现他在干那勾当。我注意到他重复了上周的所有细节,这令我迷惑不解,而且,我仍槁不懂他这么做有什么意义。于是,我又抄下了日期和地址——顺便说一句,它们和上周的完全不同——然后,我又接着干自己的事。直到第三周——又过了8天——我的怀疑才有所加深。”

“于是,”埃勒里说道,“你拿了一本相同的书,书名是《十四世纪的商业与贸易》,作者是一位名叫斯坦尼·韦德杰韦斯基的绅士。”

“对。”威弗答道。“这事第三次发生时,我便意识到这些地址肯定非常重要。尽管我还不知道它们究竟有什么重要意义,但我觉得,这些书都不是无缘无故搁在那儿的,肯定是出于某种目的。于是我决定做个小小的实验。就说伟德杰韦斯基的这本书吧。斯普林吉走后,我找出了一本相同的书,在封底里页上记下了日期以便查寻,又另外记下了书上的地址,然后就把这本书带回了楼上的寓所。我觉得,看看这本书,也许能得到某种启迪。我当然把原书搁回了原处。”

“那本书我越看越丧气,根本看不出个名堂来。在随后的四周里,我采取了相同的策略——我发现,每隔八天,斯普林吉就重复一遍他那神秘的勾当——我潜心研读了手中的那几本书。但它们毫无意义,我越来越着急。有必要补充一下,那段时间里,我一直在监视斯普林吉的销售记录,并发现了问题。斯普林吉一直在利用部门制度上的疏漏,神不知鬼不觉地做了假账。那时,我已经知道这些书肯定很重要——但不知它们是否和我的调查有关,不过,绝对不会是什么好事,对此我深信不疑。”

“不管怎样,到第六周时,我决定铤而走险。周一晚上——也就是发生谋杀的那个晚上,我当时根本没想到几小时内会发生这种事。我像往常一样监视着斯普林吉的举动,他重复完那套动作后就离开了。但这次,我打定主意要胆大妄为一回,我取走了原书。”

“干得好!”埃勒里赞叹道。他点上一支烟,手指微微有些发颤。“真是太棒了。接着说,韦斯,这可真够刺激的。”

警官什么都没说;克劳舍满怀敬意地重新审视着威弗。

“我另取了一本相同的书,在上面标上了所有的标记,并将它搁到斯普林吉放置原书的地方。我得迅速地干完这些事,因为我打算在那天晚上跟踪斯普林吉,看看能否从他的行踪里找到些线索。我的运气不错,他在门口和奥弗莱赫提聊了几句,当我夹着那本最新的书冲出大楼时,正好看到他拐上第五大街。”

“简直就是职业侦探。”克劳舍赞叹道。

“不,这算不上什么。”威弗笑道。“无论如何,我跟踪了斯普林吉一晚上。他独自在百老汇的一家饭馆里用了晚餐,然后去看了场电影。我跟在他后面,看上去大概就像个傻子,因为他没干任何可疑的事。整个晚上,他既没给谁打过电话,也没跟任何人说过话。将近午夜时,他总算回家了——他住在布朗克斯的一幢公寓里。我又监视了那幢楼一小时——甚至还蹑手蹑脚地爬上了他住的那一层。但斯普林吉一直就没再出来过。最后,我只得夹着那本书回家,白忙乎了一晚上。”

“不管怎样,”警官说道,“你跟踪他的决定是正确的。”

“第六本书的书名是什么?现在在哪儿?我怎么没在弗兰奇的办公桌上看到它?是你把那五本书搁在那儿的吧?”埃勒里一口气问了一连串的问题。

“你总得让我一个个回答吧。”威弗笑着请求通融。“那本书是鲁西安·塔克的《室内装饰时尚》……”听到作者的名字,奎因父子俩交换了一个眼色。“你之所以没在办公桌上看到它,是因为我没把书搁在那儿,我把它带回家去了。我一直觉得那些复件无足轻重,起作用的显然是那些原书。或许是我想错了,但我确实认为,这第六本原书一定比其他五本复件珍贵些。所以,周一晚上我一到家,就把它放在了安全的地方——我的卧室。至于那五本书,我之所以把它们搁在店里,是因为空暇时经常要看看,拿起来方便些。我不想让这些事打扰老板,为了兼并惠特尼百货店,他已经忙得焦头烂额了,再说,一些细节上的事,他总是交给我处理。因此,我每取回一本书,就把它插进老板办公桌上的书档间。为使桌上的书数目保持不变,我每次都抽出老板的一本书,把它藏在书柜的其他书中。这样一来,五周之后,老板的五本书全都进了书柜,取而代之的是斯普林吉的那五本复件。如果老板注意到了桌上的新书,我是会向他解释的,但他没有,所以我也没多事。他的那些‘最爱’不过是一种气氛罢了。他早就习惯了看到它们在桌上搁着,所以尽管他天天在桌边忙来忙去,却从未注意到有什么变化,他认为它们理所当然应该在那儿。这种事经常发生在他身上……

至于斯普林吉,他不可能看到桌上那些书,他根本就没机会进弗兰奇先生的寓所。”

“这样看来,”埃勒里的眼中闪过一丝兴奋,“那些书是一周一本地进了弗兰奇的书档喽?换而言之,伟德杰韦斯基的那本书,也就是第一本书,六周前就搁在桌上了?”

“确实如此。”

“这太有意思了。”埃勒里说着,慢悠悠地坐回到椅中。

警官开口说道:“喂,威弗,咱们还是看看那些地址吧,你不是说随身带着的吗?”

威弗从胸前的口袋里掏出一个小笔记本,从中取出一张纸。警官,埃勒里和克劳舍好奇地俯身看着那七个地址。

“噢,我的……”警官的声音很轻,还有些微微发颤。“埃勒里,你知道这些都是什么地方吗?几周前,费尔拉利的手下就开始怀疑这其中的两个地址是毒品发售点!”

埃勒里若有所思地向后仰了仰身,克劳舍和威弗面面相觑。“我并不觉得非常意外,”埃勒里说道。“两个,呃?这意味着所有的七个地址都可能是毒品发售点……每周换一个地方……真聪明,肯定是这样!”他突然向前一倾身,“韦斯!”他几乎是在吼叫,“第六个地址!是什么地方?快说!”

威弗急忙取出另一份备忘录。纸上记着东九十八街的一个门牌号。

“爸,”埃勒里即刻说道,“我们真是太幸运了,你知道我们找到了什么?昨天的毒品发售点!你看日期——5月24日——周二——这不是明摆着的嘛!”

“我的天!”警官暗自嘀咕了一句,“你说得不错。如果九十人街的这间屋子还住着人——不会没人住的——”他一跃而起,抓起了话筒。他让接线员接通警察局,不一会儿,便和维利警官联系上了。他匆匆吩咐了维利几句,又让总机把电话转到缉毒组办公室。他扼要地和缉毒组组长费尔拉利说了几句,就把电话挂上了。

“我已经把这个情况告诉费尔拉利了,他们将马上对九十八街的那个地址进行突击搜查。”他一边轻快地说着,一边老练地吸着鼻烟。“他们带托马斯一起去,路过时,会在这停一下,把我们一块捎上。这次突袭我一定得参加!”他打定了主意。

“是突击搜查吗?”克劳舍紧张地站了起来。“我能去吗,警官?对我而言,这将是一次特殊的经历——这可是实话!”

“我绝不反对你去,克劳舍。”警官心不在焉地答道。“不管怎么说,也该有你的份……费尔拉利曾突袭过我认出的那两处地址,但那帮恶棍每次都事先得到风声,逃走了。但愿这次能逮住他们!”

埃勒里欲言又止,紧闭着嘴,陷入了沉思。

威弗精疲力竭地倒在椅子上,像是被自己引爆的炸弹炸晕了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