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诞夜之后,诺拉卧床四天。但是,十二月二十九日那天她露面时,气色很好,而且开心……太开心了,她带着些许老态宣布说,她的病已经完全好了;因为先前搅了全家人的圣诞节,现在她要设法补偿:她邀请大家参加除夕派对!这个宣布,连吉姆听了都雀跃,并别别扭扭地亲吻诺拉一下。帕特丽夏目睹这个拥抱,不由得感到哽咽,连忙把头撇开。而诺拉也回吻吉姆,接着,两人以情人间惯有的秘密眼光互相注视,这是好几星期以来的头一次。

诺拉突然间恢复了精神,荷米欧妮和约翰·F.实在高兴。

“诺拉,这主意真是太好了!”荷米欧妮说,“你全部按照自己的意思去安排吧,我一点也不插手——当然,除非你要我帮忙……”

“不用,真的!”诺拉微笑道。“是我开的派对,就由我全权处理。噢,亲爱的,”诺拉张开双臂拥抱帕特丽夏,“这一个星期以来,多亏你了,而我却那样对你……还向你扔东西!你能原谅我吗?”

“你这个傻瓜!”帕特丽夏假装严厉地说。“如果你一直保持像现在这个样子,我就什么都原谅你!”

“忙碌使诺拉有好心情,”帕特丽夏把这件事告诉埃勒里时,埃勒里这么说。“诺拉邀了哪些人?”

“我们全家、马丁法官夫妇、威洛比医生——诺拉还打算邀请弗兰克·劳埃德呢!”

“嗯,要她也邀请卡特·布雷德福来参加吧。”

帕特丽夏脸色一白。

“卡特?”

“哎呀,好了,讲和吧,新年到了——”

“但为什么特别要卡特来呢?那头猪——连一张圣诞卡也没有送给我!”

“我要布雷德福新年除夕在场。就算要爬着去求他,你也得把他请来。”

帕特丽夏注视埃勒里的眼睛。

“如果你坚持的话——”

“我坚持。”

“那我自然会把他找来。”

卡特在电话中对帕特丽夏说,“难得”她出面邀请,实在令人惊喜,他会“尽量”前来;但是,他还有很多别人的“邀请”——比如他不想让卡梅尔·佩蒂格鲁失望,所以,哦,他会“设法”顺便来一下。是的,是的,一定,我会顺便来一下……

“噢,卡特,”帕特丽夏按捺住自己的情绪,继续说:“为什么人们无法和好相处呢?”

但卡特已经挂了电话。

编辑兼发行人弗兰克·劳埃德最早到来。他出现时一脸不悦,和人见面打招呼只用极短的单字,或者干脆不开口;而且刚一到,就把握良机朝设在厨房外餐具间的临时吧台走了过去。

当晚,奎因先生对厨房事务的兴趣,实在异乎寻常。他不断进出厨房,看爱贝塔、看诺拉、看炉子、看冰箱、看什么人进出厨房、看进出的人对能吃或能喝的东西做了什么。

但他做这些事时,态度谦和,充满热诚;所以,等到爱贝塔离开到下村她的立陶宛朋友们家参加除夕派对时,诺拉忍不住惊叹:

“老天,埃勒里,你真是个家庭型的男人,不是吗?喏,帮我塞橄榄。”

于是,奎因先生听话地塞橄榄,而吉姆正在隔壁的餐具间忙着准备饮料,但从奎因先生塞橄榄的地方,他可以很完整地看到男主人在餐具间做什么事。

诺拉准备了一顿丰盛的自动式晚餐,还有饭前吃的鱼子酱开胃吐司、填馅的芹菜杆、其他开胃食品,再搭配鸡尾酒。不一会儿,埃力·马丁法官对不以为然地瞪视他的特碧莎姑妈说:

“好了,快别用那种神情看我,特碧莎,快拿杯酒来润一润你的灵魂吧,它可以让你快乐,如同到了天国。来,这是曼哈顿鸡尾酒,喝了对你好。”

但约翰·F.的姐姐却不领情:

“堕落的家伙!”

然后她开始对克莱莉丝·马丁大谈老年饮酒的危险性。克莱莉丝刚像薇薇安女巫般飘然而至,听了特碧莎的话,立刻回答说,她讲得对极了;但刚一说完却又继续吸饮着杯中的鸡尾酒。

洛拉没有来,诺拉邀请了她,但洛拉在电话中说:

“对不起,妹妹,我有自己的庆祝计划。新年快乐!”

罗斯玛丽在一个角落自成王国,吸引着男士为她服务——但是,她如此觐见群臣,并非出于兴趣,因为她看起来似乎已经感到无聊,只不过觉得有必要这样加以演练罢了……

帕特丽夏看到连老好先生威洛比医生也踏着大步子去替罗斯玛丽添酒,忍不住说:

“为什么男人看不透那种女人呢?”

“可能是因为,”奎因先生淡淡地说,“他们被那种太——太诱人的肉体吸引住了吧。”

说完,他再次向厨房走去——不单吉姆看见,帕特丽夏也困惑地注意到了,因为这是他今天第十几次进厨房。

在莱特镇的“好”人家家里,他们就算享受节日欢乐的夜晚,也不以胡闹为主,但外来者罗斯玛丽·海特却在今晚的聚会中散播她那不可抵挡的坏影响。几杯曼哈顿鸡尾酒下肚之后,她变得非常胡闹,到了令特碧莎姑妈嫌恶的地步。她的欢闹精神特别影响到在场的男士,以至于现场谈话和笑声大到有点不可抑制;并使得吉姆必须两次进餐具间用黑麦威士忌和苦艾酒调制更多鸡尾酒,而帕特丽夏也得再打开一瓶樱桃雪和酒——每一次,奎因先生都在吉姆身旁微笑提供协助。

没有卡特·布雷德福的踪影。帕特丽夏一直在注意门铃。有人把收音机打开,诺拉对吉姆说:

“亲爱的,自从蜜月以来,我们还没跳过舞呢,来吧!”

吉姆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但转瞬间便满面笑容地拉起妻子大舞特舞起来。埃勒里这时突然跑进厨房,为自己弄了一杯饮料——他今晚的第一杯。

离午夜还差十五分钟时,罗斯玛丽戏剧化地扬起手臂,命令道:

“吉姆!再给我斟酒!”

吉姆愉快地说:

“你不认为你喝得够多了吗,罗斯玛丽?”

令人惊讶的是,吉姆自己倒是喝得很少。

罗斯玛丽怒斥:

“快去倒,扫兴鬼!”

吉姆耸耸肩,向厨房走去。法官说道:

“小子,把所有的酒混合起来就成了!”

这引得克莱莉丝·马丁格格笑。

大厅和厨房之间有扇门,厨房和餐具室之间有一扇门,餐厅和餐具室之间也有一扇门。埃勒里·奎因先生站在大厅那扇门边点香烟;因为门是半掩的,所以他可以同时看到厨房和餐具室。吉姆在餐具室轻快地边吹口哨、边调黑麦威士忌和苦艾酒。他刚为一组杯子斟满曼哈顿鸡尾酒,正要打开另一瓶樱桃雪利酒时,有人在敲厨房后门。埃勒里紧张起来,但他克制住想把目光从吉姆两手移开的冲动。

吉姆放下鸡尾酒去应门。

“洛拉!我以为诺拉说——”

“吉姆,”洛拉急促地说,“我必须来看你——”

“我?”吉姆好像大惑不解。“但是洛——”

洛拉压低声音,埃勒里听不清地讲了什么,而且吉姆的身体挡住洛拉。但不管是什么事,都只不过几分钟而已,因为洛拉一下子便走了。吉姆将后门关上,有点失神地穿过厨房走回餐具室,在每个杯子中丢进一棵樱桃。

吉姆小心翼翼地举着放满杯子的托盘穿过大厅时,埃勒里随口对他说:

“调好更多鸡尾酒啦,吉姆?”

吉姆咧嘴一笑。两人一同走进起居室,大伙儿齐声欢呼迎接他们。

“差不多午夜了,”吉姆快活地说。“饮料在这里,供各位彼此祝贺新年到来。”

他举着托盘在室内到处走动,每个人都取了一杯。

“来,诺拉,”吉姆说,“喝一杯不会对你有害的;再说,不是每晚都是新年除夕!”

“可是吉姆,你真的认为——”

“这一杯给你。”

他递给她一杯。

“吉姆,我不知道——”

诺拉疑虑地说着,随后笑着接下酒杯。

“诺拉,你要小心,”荷米欧妮警告。“你也知道自己最近身体不太好。哦!我头昏了。”

“醉吧!”

约翰·F.大胆说,同时亲吻荷米欧妮的手。她开玩笑地掴他耳光。

“哦,妈,一小口不会伤害我的,”诺拉抗议道。

“举杯!”马丁法官大喊。“新年到了。干!”

霎时,收音机传出号角、钟声和各种热闹声音,将这位老法官的喊叫声淹没。

“敬新年!”约翰·F.大喊。

大家一饮而尽,连特碧莎姑妈也不例外。诺拉顺从地啜一小口,并扮扮鬼脸;吉姆见了,大笑出声,并亲吻她。

这是要每个人去亲吻别人的信号。奎因先生努力注意在场每个人,不料从后头伸来一双温暖的手臂将他抱住。

“新年快乐。”

帕特丽夏耳语道,然后将他转个身,在他唇上一吻。霎时,室内照明因以烛光代替而陡然一暗令人晕眩,奎因先生咧嘴一笑,弯腰想再亲一次,但怀中的帕特丽夏却被威洛比医生揪走,只听见威洛比医生大叫:“我呢?”害得埃勒里傻傻地扑了个空。

“酒再来!”罗斯玛丽尖叫。“再来一杯!让我们都喝得一身酒臭吧——去他的!”

她卖弄风情地朝马丁法官摇晃空杯子。法官奇异地瞥了她一眼,伸出手臂去抱克莱莉丝。弗兰克·劳埃德快速地喝下两杯鸡尾酒。吉姆说,他必须到地下室再拿一瓶黑麦威士忌,因为楼上的已经用完了。

“我的酒呢?”罗斯玛丽执意再要。“这是怎么回事?新年没酒喝!”她生气了。“谁有酒?”

这时,诺拉刚好从她身旁经过,要走向收音机那边。

“嘿!诺拉!你有酒……”

“但是,罗斯玛丽,这一杯我已经喝过了——”

“我要酒!”

诺拉扮了个鬼脸,把那杯没喝完的酒给了罗斯玛丽。

罗斯玛丽取过酒杯,像老手那样一饮而尽之后,便踉跄地倒在沙发上,傻笑着瘫痪在其中。不多时便沉沉入睡。

“她打鼾呢,”弗兰克·劳埃德认真地说,“这么漂亮的女上睡觉会打鼾!”

于是,他和约翰·F.拿报纸将她的身体全部盖住,只有脸庞没有盖。接着,约翰·F.吟诵起“霍拉提乌斯在桥上”的诗句,可是根本一个听众也没有。喝下一杯酒而有点脸红的特碧莎走过来称他老呆子,约翰·F.乘机拉住她姐姐起劲大跳华尔兹,然后换跳伦巴舞,又不能跟舞伴好好配合。每个人都承认有点累了,这样一个新年过得岂不是很好吗?只有埃勒里·奎因先生又溜到大厅通厨房的那扇门边,看着吉姆·海特调制鸡尾酒。

午夜过后十二点三十五分,起居室传来一个奇怪的叫声,接着是比叫声更奇怪的静默。吉姆捧着托盘从厨房出来,埃勒里对他说:

“他们不知道怎么了,可能在玩报凶信女妖的游戏吧!”

两个男人急忙来到起居室。威洛比医生在罗斯玛丽·海特面前弯着腰,罗斯玛丽·海特仍然躺在沙发上,身体半掩着报纸。奎因先生的心脏扑通扑通跳,虽然微细但清晰地上下跳动着。

威洛比医生直起身子时,面色灰白。

“约翰……”这位老医生用舌头舔舔嘴唇。

约翰·F.赶忙说:

“米洛,看老天的份上,这个女孩子只是昏迷了,她只是……不舒服,像其他喝醉酒的人一样。你不用表现得像是……”

“约翰,她死了。”威洛比医生说。

原本扮女妖的帕特丽夏,这时仿佛失去全部力气,倒在椅子中。几个猛烈的心跳之外,威洛比医生粗重的男低音所称的“死了”那两个字,在室内角落回荡,虽然随意进出现场每个静止的头脑中,但宛如不具意义。

“死了?”埃勒里沙哑地问:“是……心脏病发作吗,医生?”

“我想,”医生僵硬地说,“是砒霜中毒。”

诺拉尖叫一声昏倒在地,头撞在地上,“咚”地发出一声响。这时,卡特·布雷德福轻快地进来,边说:

“本想早点过来——帕特丽夏呢——新年快乐,各位……这到底怎么回事?”

“你给她喝了吗?”

在诺拉卧室外,埃勒里·奎因先生问。他的样子有点委靡,鼻子皱得尖尖的,宛如一根芒刺。

“不用担心,”威洛比医生嘶哑地说,“是的,史密斯,我给她喝了……洛拉也中毒了。”他惊讶地看着埃勒里,“你怎么这么巧,还随身带着氢氧化铁?这可是刚好对症的砒霜解毒剂呀。”

埃勒里草草地答道:

“我是个魔术师。你没听说过吗?”

然后他便下楼去了。

罗斯玛丽的脸已经被报纸盖住了。弗兰克·劳埃德低头看着那些报纸。卡特·布雷德福与马丁法官用沙哑的低声交谈着。吉姆·海特坐在椅子里,气恼地摇着头,仿佛想让头脑清醒起来,却又不可能。其他人都在楼上守着诺拉。

“她怎么样?”吉姆向,“诺拉怎么样了?”

“她病了。”埃勒里答道。他刚走进起居室,停住了脚步。

布雷德福与法官停止了谈话。而弗兰克·劳埃德却继续读着盖在尸体上的报纸。

“不过,幸运的是,”埃勒里说道,“最后的那杯鸡尾酒,诺拉只喝了一两口。她病得很厉害。但威洛比医生认为她会完全恢复健康的。”

说完,他便在靠门厅最近的一张椅子中坐下,点上一支烟。

“那么,是那鸡尾酒的问题峻?”卡特·布雷德福用存疑的语气说道。“不过的确是的。两个女人喝了同一杯酒——两个人都中了同样的毒。”

他提高了声音说道:

“而那杯鸡尾酒是诺拉的!那是冲着诺拉的!”

弗兰克·劳埃德还没转过弯来,说道:

“卡特,别讲演了。你真烦死我了。”

“别匆忙下结论,卡特。”马丁法官很冷静地说。

但卡特还是继续刺耳地说道:

“那杯有毒的鸡尾酒是打算谋害诺拉的。那么是谁调的这杯酒?又是谁把这杯酒拿过来的?”

“是科克·罗宾,”这位报纸发行人说道,“去你的吧,歇洛克·福尔摩斯。”

“是我,”吉姆说,“我想是我调的。”

他环顾着周围的人,说道:

“那是一杯可疑的酒,不是吗?”

“可疑的酒!”年青的布雷德福的脸变得发青了,他走过去揪住吉姆的衣领,把他从椅子中猛然拽了出来,“你这该死的谋杀犯!你想毒死你的妻子,而纯粹出于偶然,才让你的姐姐做了替代者!”

吉姆目瞪口呆地凝视着他。

“卡特……”马丁无力地说。

卡特松了手,吉姆跌回椅中,仍然张口结舌呆望着卡特。

“我还能怎么办?”这位莱特镇地方检察官压着声音问。

他走向过道的电话机——随些让奎因先生僵直的膝盖绊倒——拿起电话筒,请对方接警察总局的达金局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