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支小队伍踏上了征途。

两个黑人向导在前面开路,后面跟着杜戈夫、埃尔莎、施蒂纳和卡钦斯基。

“你们的猎枪在哪儿呢?”埃尔莎困惑地问道。

“就在这儿!”杜戈夫拍了自己的脑门一下答道。

“怎么又是这儿?您的大脑?这又是无线电台,又是猎枪,说不定还是您的手电筒吧?”埃尔莎开了个玩笑。

“不是说不定,而是将来一定会如此。人的思想——这是最伟大的力量,或者,卡钦斯基,阿列纽斯是怎么说来着?……”

“最大的能源——这就是人的思想……人脑细胞所产生的电磁波——这是主宰世界的最强大力量。”

“您瞧,我们的脑子里有一个多么强大的武器!”杜戈夫说道。

他们走进了茂密的热带森林。这里的光线朦胧昏暗。五光十色的飞禽在材枝和茂密如网的藤条间上下翻飞,偶而有个地方透进几道太阳光,像探照灯的光柱一样,照亮昏暗中一簇簇色彩斑斓的树叶,在光怪陆离的鸟羽上映出彩虹。小路已经走到头了。步步踩到腐烂的落叶和倒伏的树干上,路越来越难走。

施蒂纳帮着埃尔莎越过路上的一个又一个的障碍。

从昨夜开始,施蒂纳对埃尔莎的态度就格外周到和殷勤。

“我们这一路要走多久?”埃尔莎问道,她开始感到有点儿累,“我想,野兽一定住在老远的密林深处吧。”

“为什么我们要找它们?”杜戈夫回答道,“野兽应该自己跑到猎人跟前。我们这是在找一块林中空地,然后就叫它们来。”

他们很快就走到一块阳光灿烂的林中空地上。大家刚一走出黑暗的丛林,便不由眯起了眼睛。空地上遍地开满大朵的鲜花,有红的、黄的,还有五颜六色的,看上去有些像郁金香,地上好象铺了一层厚厚的花毯。

“真美啊!”埃尔莎赞叹道。

大家坐在草地上,无忧无虑地闲聊了一会儿。

“行啦,到时候了。”杜戈夫说道。他走到空地正中央,站住了。他把头稍稍向前探了探,仰起脸来,一副严肃专注的样子。他慢慢转动着身子,四面八方瞧了一遍,仿佛要用目光穿透周围的密林。

突然,埃尔莎浑身一抖。她听到远处传来一声狮子吼,如同雷鸣般滚滚而来。伴之而来的是第二声、第三声……

“上钩啦!”卡钦斯基微笑着说道。

而杜戈夫依然保持着聚精会神的姿势,继续慢慢地转圈。

吼声越来越近。树枝上的猴子吓得乱蹦乱叫。连鸟儿也惶惶不安,它们嗖嗖地飞离枝头,振翅高飞。

枯枝在野兽柔软而又沉重的脚掌下断裂的噼啪声已经清晰可闻。

它们从四面八方围上了手无寸铁的人……埃尔莎吓得魂飞魄散。万一新式武器不顶用了怎么办?……那他们就死惨啦!……

施蒂纳发现了她神不守舍,便拉住她的手,盯着她的眼睛说了一声:

“镇静点!”

她的激动不安瞬时无影无踪。

这时,一头巨大的雄狮撞断灌木跑到林中空地上来,明亮的阳光刺得它眯起眼睛,狮子停下脚步。然后它悄悄走到杜戈夫跟前,一边亲热地低吼,一边用脑袋蹭他的腿。杜戈夫搔搔它两耳之间的鬃毛,雄狮就一舒身子伏倒在驯兽者的脚下。这时又听到一声猫似的咪呜声,只见一头母狮带着两只小狮子跑到了林中空地上。它们同样趴到了杜戈夫脚下。接着又有头雄狮一个大跳跃出树林。

“已经够啦!”杜戈夫说道,“我们的帆船可载不了这么多的客人。请吧,你是多余的。”他转身拍拍第一头雄狮的脑袋,“你已经不那么漂亮啦,回去吧,老爷子!”

雄狮用大舌头舔了杜戈夫的手一下,转身跑回丛林。

“而这是头漂亮家伙,”杜戈夫说着,抚摸了一下那头一个腾跳就蹿到空地上的雄狮的脊背,“瞧瞧,这哪儿能叫皮毛,简直就是金毛皮!……而你这个小家伙,怎么哭啦?爪子上扎了根刺?可怜的孩子!让我给你把刺挑出来吧。”

杜戈夫从小狮子的脚掌上挑出一大根荆棘刺。

母狮安静地看着他做完这次手术。

“它们的脚掌非常娇嫩,”杜戈大扭头对埃尔莎说道,“所以经常为扎着刺而大吃苦头。可是,您干吗不走过来呢,夫人?您瞧,它们没有任何危险,跟群孩子似的!”

埃尔莎走过去,抚摸起狮子来。它们亲热地哼哼着,用脑袋在她身上蹭,争先恐后地舔她的手。

“好啦,该回去了,太阳就快下山了。我们的向导到哪儿去啦?”

卡钦斯基在密密的草丛中找到了其中一个。可怜的黑人像个死人似的躺在地上,早被吓成稀泥一摊。另一个听见头一声狮子叫就落荒而逃了。而找到他后,这个黑人也没法带路。他浑身上下抖成一团,脖子上的贝壳项链叮当作响,一瞅狮子就直不起腿来。卡钦斯基开始用目光暗示了他一下。黑人这才定下神来,朝前走去。

这一次是杜戈夫走在最后,他身后跟着一头雄狮、一头母狮以及两只幼狮。它们全都像狗一样听话。

向导走在最前面,后面并肩走着埃尔莎和施蒂纳,施蒂纳身后是卡钦斯基。

他们走到丛林的最密处,这里几乎漆黑一片。突然之间,他们头上的树枝喀嚓一响,施蒂纳大叫一声,一闪身挡住了埃尔莎。一头径直朝埃尔莎扑去的巨大美洲豹撞到了施蒂纳身上,把施蒂纳撞了个仰面朝天。埃尔莎恐惧地尖叫一声,但事情大出她的意外,美洲豹并没有把施蒂纳撕碎,反而一扭身像只丧家犬似的夹着尾巴逃进了丛林。

“连我们打猎也得担点儿风险呢!”传来杜戈夫的声音,“您没伤着吧,施特恩?”

“人完整无缺,”施蒂纳应了一声,从地上爬起来。“只是衣服撕烂啦。”

“您现在应该相信我们武器的威力了吧,贝克尔夫人,”卡钦斯基走到埃尔莎跟前说道。“美洲豹没有受到我们思想的影响,所以给我们来了个突然袭击。可没等到它扑到施特恩身上,我就在心里给这头野兽下了命令,叫它乖乖滚蛋。您刚才亲眼看见它灰溜溜地跑了。发射思想所射出的电磁波以每秒30万公里的速度传播,也就是说等于光速。您瞧,我们拥有世界上最快的速射武器。只消用十万分之一秒的时间就能降服敌人。”

“但我们还是小心为妙。”施蒂纳望望埃尔莎说道。他刚才害怕倒不是因为自己吓着了,而是在替她担心。

“现在没有危险啦,丛林稀了,我们马上就出林子了。”杜戈夫答道。

“多漂亮的鹦鹉呀!”埃尔莎的怕劲儿已过,看见鸟儿赞叹起来。

“哎呀,差点给忘了!”卡钦斯基嚷了一声,“我还答应要给伊文的妻子带回一只鹦鹉呢。”说完,他在树枝上的鹦鹉群中认准一只最漂亮的,发出了思想命令。鹦鹉落到了卡钦斯基的肩头上。

迷信的黑人崇敬地望着卡钦斯基。

卡钦斯基发现这一目光,笑了。

“在他看来,”他指了指黑人,“我们是最高级的造物,是能创造奇迹的万能的神仙。人就是这样:他们对自己不能理解的事物要么顶礼膜拜,要么矢口否定。”

“恐怕不单黑人认为这是奇迹呢。”埃尔莎说道。

“其实这里根本就没什么奇迹,”杜戈夫说道,“一般的驯兽原则是在动物大脑中激起并巩固所谓的条件反射。而我们的思想传递所取得的成就,只不过是马上就能在其意识中巩固我们所希望的东西罢了。如此而已,”他顿了顿,又继续说道:“卡钦斯基,您回想一下咱们最初的所做的试验吧:跟我们现在所能做到的相比,那些只能算是儿戏!”

“您对我们最初的试验还是公正点儿吧,”卡钦斯基答道。“要是没有它们,我们哪儿能有那令全世界叹为观止的动物园呢。”

“什么样的动物园?”埃尔莎问道。

“噢,这可值得去看看!莫斯科城郊有一片大广场,四外都镶上了玻璃,它就变成一个庞大无比、四季常青的花园啦。花园里郁郁葱葱地生长着各种热带植物。在花丛和树木之间出没的有狮子、老虎、山羊、羚羊、豹子,还有小孩——好多孩子一整天一整天地泡在那里,跟野兽玩耍,一会儿骑骑老虎,一会儿又跟小狮子们闹成一团。好啦,我们的这次旅行快结束了。已经看得见我们的房子了……”

这支不同寻常队伍的出现闹得整栋房子人慌马乱。埃玛见有狮子走来,吓得惊叫一声,一把抱起孩子躲进屋去,顶门关窗。老黑保姆发了疯似的尖叫着一溜烟朝海边飞奔。施米特戈夫太太眼一翻昏倒在地。汉斯腿肚子抖个不停,眼看着就要跌倒。马厩里的马感觉到有猛兽逼近,又是嘶鸣,又是尥蹶子,驴子扯着脖子狂叫不已。

但人和兽都慢慢平静下来。埃尔莎说动了埃玛到凉台上来,为了给女友状胆,她开始逗狮子玩。到了最后,甚至连小奥托也鼓足勇气走到小狮子跟前,可就是还不敢触摸它们。

“施皮尔曼太太,”杜戈夫对埃玛说道,“要不要我留一头狮子给您?它不但可以逗您儿子开心,还可以眷您看家护院呢。”

“谢谢您啦,不过……还是请快点儿把它们带走吧!”

杜戈夫大笑起来,他看看狮子,又把视线转移到坐在帐篷旁边的几个水手身上。水手们立即站起来执行思想命令。他们开始收帐篷,备舢板。几头狮子不慌不忙,小心翼翼地踩着碎石小径下到海岸边,躺到了沙子上。水手们把它们一只只地运到了帆船上。

“你们这就要走啦?”埃尔莎忧伤地问道。

“非常遗憾,我们不能多逗留了。一艘大飞艇正在等着我们。不过,我希望我们愉快的交往不会到此为止。往后我们偶尔还会来拜访你们,我们还需要更多的动物充实我们动物园的分园,在哈尔科夫、梯弗里斯和好多其他城市,我们都开设了分园呢。要是你们能上我们那儿去,亲眼看看我们创造的奇迹,那就更好啦。”

埃尔莎鞠了一躬。

杜戈夫走到埃玛跟前。

“而您呢,夫人,您这次没跟我们去打猎,真是一大损失啊。不然您会看见很多奇迹,”杜戈夫往天上看去,海湾上空有好多飞鸟在盘旋,他接着说道:“不过,为了弥补您没去看打猎的遗憾,我现在可以给您表演一个‘奇迹’。”

杜戈夫开始用目光瞪着飞鸟。

只见鸟儿顿时改变了飞行方式,排成了一个三角阵。随后就列着这一队形朝着小房子上空飞来。三角形化作圆圈。圆圈越来越大,越来越远,渐渐在远方消失,仿佛溶化在空气之中了。

埃玛看得一个劲儿拍手。

“再来一次!再来一次!”小男孩连连欢叫。

就在杜戈夫一边话别一边逗埃玛和小孩开心之际,施蒂纳与埃尔莎双双走到一旁,他热切地对她说着什么。埃尔莎粉面含羞,看来施蒂纳的言词听得她十分入耳。

“好啦,我们该走了!”杜戈夫说道。

大家下到岸边。卡钦斯基、杜戈夫和施蒂纳坐上舢舨,拿起了船桨。

“再见!”施蒂纳望着埃尔莎喊了一声,划起了双桨。

夕照的阳光下,红彤彤的水滴不断从他手中的船桨上落下,宛如一滴滴希俄斯岛出产的红葡萄酒。舢舨划到了帆船跟前,旅行者们登上大船。顺风帆鼓了起来,锚链哗啦啦地响着……

“再见!”又一声呼喊送到了埃尔莎的耳畔。船上的人们挥动着手帕。埃玛、埃尔莎和小男孩扬起手臂挥手作答。

所有的狮子都排在船舷边,它们用爪子搭在船栏杆上,狮子的皮毛在夕阳余辉映照下,如同金羊毛一般。新的一条阿尔戈船的英雄们①启航了……

 

①阿尔戈船的英雄,希腊神话:伊阿宋率一群勇士乘“阿尔戈”号船去寻找神龙守护的金羊毛。

 

杜戈夫看看狮子,于是它们突然一齐点头、挥爪致意,似乎也在跟小房里的住客依依惜别。小男孩和埃玛都笑了。埃尔莎也微微一笑,但脸上却无限惆怅。

船帆消失在茫茫天涯,夕阳坠入蓝宝石般的平静海面,海面转瞬就变成了灰蒙蒙一片,而两个女人和一个孩子依然久久伫立岸边,眺望着帆船离去的方向,船在海面上划出长长的一道浪迹。

“是的,也许我们的确该去那儿看看所有的奇迹。”埃尔莎终于若有所思地说道。

“那还用说!”埃玛兴高采烈地答道。“我们在这儿待得太久啦!”

这一天夜里,埃尔莎久久没能入睡。直到清晨时分她才昏昏欲眠。朦胧之间她仿佛听见路德维希在呼唤,他在呼唤着她的名字。

“听到了,听到了,亲爱的路德维希!”她在梦中喃喃说道。

但埃尔莎错了。

这时想着她的不是施蒂纳,而是施特恩。

在南国星空之下,在帆船甲板上一张低矮的藤椅上坐着施特恩,胳膊肘支在一头睡狮的脑袋上。月亮已经落下去了,水面上吹来阵阵拂晓前的清风,而他依然没有入睡,还在苦苦思念那位住在海滨孤宅里的贝克尔夫人。

海浪平稳地起伏不已。施特恩把头贴到雄狮蓬松的鬃毛上,不知不觉睡着了。

第一道阳光照亮了他们两个——人和狮子。

他们静静地安睡着,甚至丝毫也想不到,在他们的潜意识当中竟然还藏着一个秘密牢笼,囚禁着他们两者身上所有威胁他人的危险可怕的东西,而做到这一点的,正是人类思想的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