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场伦敦。王宫中一间前厅

诺福克公爵从一门上,勃金汉公爵和阿伯根尼勋爵自另一门上。

勃金汉

早安。久违了,自从我们在法国会面以后,您的情况如何?

诺福克

谢谢公爵大人,我身体很好。自从回来以后,我对在法国所见的一切,总是叹赏不止。

勃金汉

不幸我当时正害寒热病,像囚犯一样被困在房内,未能躬逢两位国王在安德伦谷会盟的盛事,那真是两轮红日,人间的两盏明灯啊。①

诺福克

是的,会盟是在吉恩和阿尔德之间举行的,我当时在场,亲眼看到他们骑在马上相互施礼,又见他们下马相互紧紧拥抱,好像长在了一起一样,如果他们当真合而为一,我看四个带冕的君主也敌他们不过。

勃金汉

我自始至终像个囚犯一样被关在我的房间里。

诺福克

人间的光荣您没有能够看到啊。在这以前,“豪华”只是个单身汉;而在这次的会上,“豪华”和比它更高贵的“豪华”结了婚。每一天都向前一天学习,最后一天更是集以前各日奇迹之大成。今天法国人浑身披金,光采夺目,像东方的异教神,把英国人比得暗淡无光。明天,英国又变成了富饶的印度,每个人的穿戴就像一座金矿。那些矮小的侍童,就像天使一般,浑身金光闪闪;还有尊贵的妇女们,她们不习惯重劳动,一身华贵的衣装压得她们几乎冒出汗来,累得她们脸上竟像擦了胭脂一般。头一天的歌舞剧被人人夸为举世无双的,到了第二天晚上,就显得低级、寒伧了。两位国王显得同样光辉,但到会的人们却一会儿说这个好,一会儿说那个强,哪个出现,他们就赞哪个,两位同时出现,据说,人们就说他们只看到一位国王,谁也不敢信口判断哪位国王更光辉。当这两轮红日——人们就这样称呼他们——命令传令官叫骑士们比武,他们的表演之精采简直使人难以想像,就像往日的传奇变成了现实,从此人们就相信贝维斯②是确有其事的了。

勃金汉

您说得过分了。

诺福克

我有我的身分,荣誉要求我热爱真理,当日发生的一切,让最有口才的人来报导,也会失真,惟有当日的行动本身才是真实的。一切都合乎帝王的身分,没有一件事情是安排得违反规定的,一切都井井有条,看来十分醒目,官员们出色地、充分地完成了他们的任务。

勃金汉

是谁调度的?据您看,是谁给这次盛大的集会调配得如此肢体匀称呢?

诺福克

这个人一向倒并不以办这种事情见长。

勃金汉

请问大人此人是谁?

诺福克

这一切都是由明智的约克红衣主教大人安排的。

勃金汉

愿魔鬼保佑他!野心不小,什么人的事他都要染指。这种带有强烈世俗性的玩艺儿和他有什么关系?我看这卷肥睹油就凭他的块头就能把仁慈的太阳的光芒全部占去,让大地一点也得不到恩泽。

诺福克

公爵大人,此人确实是干得出这种事的材料;此人既无门第的支持,没有光荣的祖先给他指点前程,又没有受召替皇上立什么汗马功劳,又没有身居显要的大臣作亲戚,就像个蜘蛛一样,自己抽丝织了一面网,哼,他要我们注意,他是靠自己的本领闯出一条路来的,是上天赏给他的才干,以此买得了一个仅次于国王的地位。

阿伯根尼

我不知道上天赏赐了他一些什么,让眼光锐利的人去钻研这问题吧;在我看来,他浑身上下都在冒出一股骄横之气。这是哪里来的?要不是从地狱得来的,那么魔鬼就是个吝啬鬼,否则就是魔鬼已把骄气全部分送完了,他③自己开辟了一个新地狱。

勃金汉

真见鬼,为什么这次出征法国,他竟不奏明皇上,擅自指派谁应该随驾?他开了一张随驾出征的贵族名单,对其中大部分的人来说,他的目的不是在于给他们荣誉,而是在于叫他们大大地破费一番。他篡夺枢密会议的职权发出信件,强迫那些开列在他名单里的人来参加。

阿伯根尼

我就知道我的亲戚里面至少有三位,产业遭到了无可挽回的损害,再也不会像过去那样富裕了。

勃金汉

咳,有多少人为了这次盛大的出巡,把变卖田庄的钱都穿在身上,压折了脊梁骨啊。这种空排场有什么用处?只不过提供最无谓的谈话资料而已。

诺福克

我想起就伤心,我们和法国人之间达成的和平还抵不过我们耗损的开支呢。

勃金汉

会盟以后忽然刮起一阵可怕的风暴,每个人都像受到神的启示,不约而同地纷纷预言,说什么这阵暴风雨猛烈冲击着和平的衣服,是和平立将破裂的预兆。

诺福克

有人透露说,法国人已经破坏了条约,在波铎港把我们商人的货物都没收了。

阿伯根尼

是不是因为这个,他们才不让我们大使出来说话?

诺福克

是的。

阿伯根尼

这叫什么和平,花的代价太大了。

勃金汉

这些事情都是我们那位红衣主教大人办理的呢。

诺福克

请大人恕我直言,全国都注意到了您和红衣主教之间有私人的仇隙。我劝您——我是从心坎里愿意您得到荣誉和无限平安的人——把红衣主教的恶毒和他的权力要放在一起考虑;此外,还要考虑到,他那狠毒的心肠所想要办的事,不愁没有人听他指挥替他办去。您知道他的天性是专爱报复的,我也知道他的刀刃十分锋利,刀把子很长,可以说伸得很远,凡是刀达不到的地方,他就把刀扔出去。请您把我的忠言放在心里,定有好处。请看,我劝您躲避的那块岩石来了。

红衣主教伍尔习上。一人手捧玺囊前导。卫士若干人,秘书二人持公文。红衣主教走过时双目盯住勃金汉,勃金汉也盯住他,相互表示极度的鄙视。

伍尔习

你说的是勃金汉公爵的总管吗,嗯?他的口供呢?

秘书甲

在这里,大人。

伍尔习

他本人随传随到吗?

秘书甲

是的,主教大人。

伍尔习

好,那我们就能够了解更多的情况啦,看勃金汉还这样目中无人么。(伍尔习及随从人等下。)

勃金汉

这条屠夫的狗,嘴里有毒,我没有力量套住它的嘴,因此最好不要把它从睡梦中惊醒。叫化子的学问比贵族的血统还值钱呢。

诺福克

怎么,您生气了?请求上帝给您一点自我克制的能力吧,只有自我克制才能医治您的病。

勃金汉

我从他的眼色里看出他在反对我,他把我当作一个卑鄙的东西,加以藐视。现在他正在搬弄诡计欺骗我。他去见皇上了,我也跟去,看谁瞪得过谁。

诺福克

公爵,且慢,请您暂时息怒,让您的理性问一问您的目的是什么。要登上陡峭的山峰,开始时脚步要放得慢。怒气就像一匹烈性的马,如果由它的性子,就会使它自己筋疲力尽。全英国没有一个能像您那样规劝我的人了,就拿您对待您朋友的态度对待您自己吧。

勃金汉

我去见皇上,用我这以荣誉为重的嘴大声疾呼,压倒这伊普斯威治出身的贱种的傲气,否则我就要问:人与人之间还有什么尊卑贵贱?

诺福克

请不要鲁莽,不要把给敌人准备的炉子烧得太烫,反把自己也烤焦了。我们追赶一件东西的时候,不可跑得太猛、太快,跑过了头,反而得不到。难道您不知道猛火烧汤,汤涌出锅外,好像汤多了,其实是损耗了?我再说一遍,请不要鲁莽,全英国没有人比您性格更坚强,更能指导您自己;请用理性的液汁熄灭或减弱感情的火焰吧。

勃金汉

大人,我感谢您,我一定按照您的劝告办事。但是根据我的情报和像七月里澄澈见底的泉水一样清亮的证据——所以我不是由于忿恨的激荡,而是由于可靠的根据——我确实知道这个骄傲透顶的家伙贪赃枉法,背叛君国。

诺福克

不要说“叛国”吧。

勃金汉

就是在皇上面前,我也要说,而且要提出像岩石一样强硬的证词。请注意吧。他是个披着僧侣外衣的狐狸、豺狼,或者说既是狐狸又是豺狼——因为他既狡猾又贪狠;一肚子诡计,又敢作敢为——他的思想和他的地位互相起着恶劣的影响,不仅在法国而且在国内,总是要摆自己的排场;就是他怂恿我们的主上最近花了这么多的钱去缔结条约,这次的会盟吞蚀了多少财富,但是像一只玻璃杯一样在洗刷的时候就打破了。

诺福克

不错,后来破裂了。

勃金汉

请听我说下去。这位狡猾的红衣主教按照他自己的意图草拟了盟约的条款;他说“就这样吧”,于是这些条款就得到了批准;这些条款有什么用处呢?还不是给死人送拐杖?但是我们这位出入宫廷的红衣主教到底订了盟约,订得好哇!可尊敬的伍尔习是不会犯错误的,他办成这件事了。但现在如何呢?查理皇帝借口来探望他的姨母,我们的王后。据我看,这次访问必有阴谋,烂母狗养不出好狗崽。他不过是以走亲戚为名,暗地却是来私通伍尔习的;他生怕英、法和好结盟会给他带来损害和威胁;因此他就私下和我们这位红衣主教打交道,我相信事实就是这样,我敢说查理皇帝给了他钱,还许了愿,因此话未出口,他的要求实际已经被答应了;路打开了,铺上了黄金,查理皇帝于是要求他费心改变一下我们皇上的方针,撕碎上述的和约。皇上必须知道——我一定要去告诉他——这位红衣主教就是这样任意地、为了他个人的利益拿皇上的荣誉来做买卖的。

诺福克

我听了关于他的这些话,很难过,但愿这里面发生了一些误会。

勃金汉

不然,我说的话字字属实。我所宣布的正是他的真实形像。

勃兰顿上,国王侍卫一名前导,卫士二、三人随上。

勃兰顿

侍卫,执行您的任务吧。

侍卫

勃金汉公爵、兼领海瑞福德、史泰福德、诺散普敦伯爵,今犯叛国罪,我以我们最尊贵的国王的名义逮捕你。

勃金汉

大人,您看,网子撒到我身上来了,我一定将在阴谋诡计中丧命。

勃兰顿

亲眼看着您被剥夺自由,我很难过。但这是国王陛下的意旨,他命令把您关进伦敦塔去。

勃金汉

我申述无罪也是无济于事了,我身上已经染上了色,最白的部分也是黑的了。这件事和所有的事都凭上天的意旨安排吧,我遵命。阿伯根尼勋爵,别了。

勃兰顿

不然,他也得陪着您去。(向阿伯根尼)国王降旨,也要把您关进伦敦塔,听候发落。

阿伯根尼

公爵大人说得好,凭上天的意旨安排吧。我谨遵国王的命令。

勃兰顿

这里还有一张国王的逮捕令,缉拿蒙塔玖特勋爵、公爵的忏悔牧师纳翰-德-拉-卡尔、公爵的顾问吉尔伯特-帕克等犯——

勃金汉

原来如此,这一阴谋竟牵连到手足和四肢了。我希望再没有其他的人了。

勃兰顿

还有沙特勒斯寺院僧侣——

勃金汉

是尼古拉斯-霍普金斯么?

勃兰顿

是的。

勃金汉

我的总管出卖了我;大得不能再大的红衣主教一定用黄金贿赂了他;我的生命已经到了尽头。我现在已经是可怜的勃金汉公爵的影子了,就在此刻乌云遮住了我的光辉的太阳,我的形象被乌云裹住了。别了,大人。(同下。)

第二场伦敦。枢密会议室

号声。亨利王扶红衣主教伍尔习肩上,枢密会议贵族、托马斯-洛弗尔爵士和官员、侍从等随上。红衣主教在国王脚下右侧就位。

亨利王

一伙图谋不轨的叛逆,像一尊装满弹药的大炮,瞄准了我,向我射击,感谢您考虑周密,把他们镇压下去了,挽救了我的生命和生命的精华。传令下去,把勃金汉的那个总管带上来,我要亲自听他证实他的口供,让他把他主人的叛国行为一件一件地再叙述一遍。

后台呼唤“给王后让路”。凯瑟琳王后上,诺福克和萨福克二公爵前导。王后向国王跪下。亨利王自宝座起身,扶起王后,与王后接吻,让王后坐在自己侧边。

凯瑟琳王后

我应当继续跪在地上才是,我是来有所请求的。

亨利王

起来吧,坐在我身旁。只把您的请求的一半说给我听就行了,您和我平分大权,其余一半,您不说出,也早已答应了。请把您的要求说一遍,我必应允。

凯瑟琳王后

感谢陛下,我的请求的要点是请您珍惜自己,在珍惜的同时也不要把您的荣誉和庄严的职责弃置不顾。

亨利王

我的夫人,请说下去。

凯瑟琳王后

有不少人,而且都是正直忠实的人,来向我诉说,他们说您的臣民表现了十分不满的情绪,征税的诏令接二连三颁发下去,使他们忠诚的心上呈现出裂痕。固然,红衣主教大人,他们责备得最痛切的是您,说这些勒索是由您策划的;但是我们的主上,国王陛下——上帝保佑他的荣誉不受沾染——甚至他也受到浑话的奚落,这些话被忠心于国王的人听见了,真是要气破肚皮,简直像公开造反一样。

诺福克

不是什么“简直像”,而是“简直是”。由于这些苛捐杂税,织布商全都无力维持手下的大量工人,不得不解雇纺纱女工、梳绒工人、压布工人、织布工人,这些人不懂其他生计,为饥寒所迫,又无其他谋生之道,只得不顾一切,铤而走险,聚众喧哗,个个都准备拚死。

亨利王

苛捐杂税?抽什么捐?什么苛捐杂税?红衣主教大人,您和我都受到了责难,您可知道这件抽税的事么?

伍尔习

陛下容奏,在国家大事之中,我只知道我自己所作的那一部分;我不过像一列操演的士兵中的排头而已。

凯瑟琳王后

大人说得对,您并不比别人知道得更多些。但您所规划的措施是人人知道的,这些措施对不愿接受但又必须接受的人来说是不利的。关于这些勒索,早应奏明我们主上。听到这些名目已经就像中了瘟疫,而要承受这些勒索,那么脊梁一定会压折。他们都说这是您想出来的,如若不是,这种责难就未免过分严厉了。

亨利王

老谈勒索,请告诉我这勒索是属于哪种性质的,哪一类的。

凯琴琳王后

我实在太冒昧,惹得陛下生气,但是陛下有言在先,不加怪罪,我才敢斗胆直言。臣民们所以怨声载道,乃是因为有诏书下来,强迫人人交出全部财产的六分之一,而且十万火急,立即征收,借口是筹划陛下去法国作战的经费。因而人们就口出狂言,把臣民的本分,唾弃不顾,人心变冷了,心里的忠诚冻成了冰,原来应该为您祝福的,现在也咒骂起来了,以致人们失去了臣民应有的驯顺与服从,放纵意志的怒火。我愿陛下从速予以考虑,当前没有比此事更重要的了。

亨利王

我以生命发誓,这件事是违反我的意旨的。

伍尔习

至于我,我也没有超越出一致通过的决议的范围,若不是各位熟读法典的法官赞同,我也是不敢批准的。一些无知之辈既不了解我的性格,又与我素昧生平,竟自诩记录下了我的一举一动,并对我横加侮蔑,请允许我说,这种情况是有地位的人必然遭到的命运,有道德的人必然经历的荆棘路途。我们不能因为害怕有人恶意指责就停止我们必要的行动;这种人就像凶恶的鲨鱼,紧紧跟随着新装配下海的船,但是他们除了妄想,却得不到任何好处。我们所作的好事往往被一些由轻信而变成嫉妒的人们解释为不是我们作的,或不同意是我们作的;我们作的坏事往往因为正好迎合下等人的口味,就被他们高声夸奖,说成是我们办的好事。如果我们怕人们嘲笑我们的行动,对我们吹毛求疵,因而站住不动,那我们只好坐在这地方,就在这地方扎根,或者像一尊石像似的端坐着。

亨利王

事情只要办得好,小心从事,是不会引起我们耽心害怕的;如果办的是一件史无前例的事,结果如何,倒必须慎重考虑。您颁发的这道诏令可有先例可援吗?我看没有吧。我们不能剥夺臣民受到我们法律保护的权利,而随便按我们的意旨处置他们。每个人出六分之一?这种捐献听来是会令人发抖的,这岂不是等于把每棵树的树枝砍掉,树皮剥掉,树干的一部分锯掉?虽然树根留下了,但是树被砍成了这个样子,树里的汁液很快就会被风吹干。凡是对这件事表示不服的各郡,赶紧派人把我的文告送去,对那些不承认上次诏书的人,一律予以无条件的宽恕。我责成您去办理这件事。

伍尔习

(向秘书)跟您说句话。派人把文告写出来,送到全国各郡,说明国王的恩典和宽恕。民众怨声载道,对我很不满,因此可以派人宣称:这次皇上收回成命,宽恕大家,是全亏红衣主教从中斡旋的。下一步怎么办,过一会我再交代给您。(秘书下。)

总管上。

凯瑟琳王后

真是不幸,勃金汉公爵触犯了陛下。

亨利王

很多人都感到这是件不幸的事。这位公爵很有学问,口才出众,天资比别人都高;他的教养,不必求助于他人就足以使他成为一代大师的师傅和表率。但是请看,这些高贵的天赋一旦使用不当,思想腐化,必然变为罪恶,其面貌比起原来的秀丽来更丑恶十倍。这样一个十全十美的人,一个被人认为是奇迹的人——他的谈话往往使我听得入迷,一小时就像一分钟那样迅速过去——就是他,王后呀,给那一度为他所有的美德穿上了妖孽的服装,浑身漆黑,好像抹上了一层地狱的污秽。请坐在我身旁,听一听这位他所信任的总管说些什么,以荣誉为怀的人听了一定会悲伤的。(向伍尔习)请叫他把勃金汉所干的勾当再说一遍,多听一遍不会嫌多,但感情上的激动也是不会小的。

伍尔习

站出来,鼓起勇气陈述一下您,作为一个以主上的利益为念的臣民,从勃金汉公爵那里得到的证据吧。

亨利王

你可以毫无顾虑地谈。

总管

首先,他时常这样:每天他总要说些恶毒的话,他说万一国王死后无嗣,他就要设法把王位据为己有。这些都是我听他亲口对他的女婿阿伯根尼勋爵说的,并且他还当女婿之面发誓,威胁着要向红衣主教大人报复。

伍尔习

请陛下注意,在这一点上他的居心是何等险恶。他对陛下的生命,存心是十分狠毒的,虽然他的愿望孤立无援。此外,他还不以危害陛下为满足,还想危害陛下的朋友们呢。

凯瑟琳王后

我的学识渊博的红衣主教大人,您说每一句话,都要存心仁厚一些。

亨利王

说下去。如果我没有后嗣,他根据什么说他有权利得到我的王冠?关于这一点,你曾否听到他说过些什么?

总管

他是根据尼古拉斯-霍普金斯胡诌的预言才这样相信的。

亨利王

这霍普金斯是做什么的?

总管

陛下,他是沙特勒斯寺院的一个僧侣,是勃金汉公爵的忏悔僧,他无时无刻不对公爵灌输一些有关王权的话。

亨利王

你怎么知道?

总管

在陛下到法国去之前不久,公爵正住在“玫瑰”府邸,在圣劳伦斯-普尔特尼坊。有一次他问我,关于皇上出巡法国的事,伦敦市民都在说些什么。我回答说,大家生怕法国人不守信义,危害皇上的安全。接着公爵说,市民们的顾虑有道理;又说恐怕有一位圣洁的僧侣的话要应验了;他说,“这位僧侣时常派人来见我,要求我允许我的私人牧师约翰-德-拉-卡尔在适当的时候去听他讲一件颇为重要的事情;后来,卡尔去了,他郑重地叫卡尔宣过誓,用过了印,命令卡尔,除了我以外,不准把他所说的话吐露给任何人知道;在获得了庄严保证之后,他吞吞吐吐地说道,‘请您告诉公爵,国王也好,他的后嗣也好,都不会昌盛;请他努力争取民众的爱戴;公爵一定会统治英国。’”

凯瑟琳王后

假如我没有把您认错,您是公爵的总管,因为佃户们的不满,失去了您的职务;请您注意,不要因为怨恨,随便控告一位贵族出身的人,并且损害了您自己的、比出身更可贵的灵魂;我说请注意,是的,我衷心请求您。

亨利王

让他往下说。说下去。

总管

我以灵魂担保,我说的全是实话。我对我的主人公爵大人说,那僧侣可能被魔鬼的把戏-骗住了,我说公爵若老在这上面想来想去,想得太久了,怕会炮制出一些阴谋来,一旦相信阴谋能实现,很可能就有所行动。他回答说,“胡说,这对我不可能带来什么损害;”此外他还说,上次皇上生病,如果升了天,红衣主教和托马斯-洛弗尔爵士的头早被砍下来了。

亨利王

哈?怎么,这么烂良心?啊哈,这个人确是想图谋不轨。你还能说出别的情况吗?

总管

我还能,陛下。

亨利王

说下去。

总管

在格林威治因为威廉-布尔末爵士的事陛下责备了公爵之后——

亨利王

我记得这回事。布尔未是誓忠于我的臣仆,公爵却要占为己有。好了,说下去,后来怎样?

总管

公爵说道,“假如我因此而坐了罪,比如说关进伦敦塔监狱,那我就一定仿效我父亲的办法。我父亲在索尔斯伯雷要求晋见窃国君主理查三世,如果理查答应,他就打算在假意向理查跪安之时,一刀把理查刺死。”

亨利王

这简直是罪大恶极的叛逆。

伍尔习

王后陛下,不把这个人关进监牢,皇上能自由生活吗?

凯瑟琳王后

愿上帝纠正一切。

亨利王

你好像还有话要说,还有什么要说的?

总管

他说完他的父亲用刀子怎样怎样之后,就挺直了身体,一只手握住匕首,一只手张开着按在胸前,抬头望着天,发出令人毛骨悚然的誓,大意是如果他受到虐待,他一定要比他父亲更进一步,他父亲有谋无断,他却要行动起来。

亨利王

把他的刀插进我的胸膛,这就是他的目的。他现在被捕了,立刻付审。如果在法庭面前他能求得宽恕,那么他就得到宽恕;得不到,不要来向我求宽恕。白昼和黑夜作见证,他是个彻头彻尾的叛贼。(同下。)

第三场王宫中一室

宫内大臣和山兹勋爵上。

宫内大臣

法国的魔法把人们捉弄得这样神魂颠倒,可能吗?

山兹

不管多么荒唐可笑的新风尚,即使没有丝毫男子汉气息的风尚,只要新,就有人仿效。

宫内大臣

根据我的拙见,这次渡海到法国,我们英国人得到的全部好处只不过是学会了几招挤眉弄眼的本领。但是他们学得很到家,当他们把脸皱起来的时候,你可以毫不犹豫地发誓说,他们一定当过培平和克罗塞略斯④的大臣,包括他们的鼻子在内。可神气啦。

山兹

他们一律采用新的请安姿势,走起路来一颠一跛,一个从来没有看见过他们走路的人一定会以为他们得了马腿上生的内肿病或是马脚痉挛症呢。

宫内大臣

不但如此,他们的衣服式样也是邪门外道,正派的基督徒是不穿的,真该死啊,大人。

托马斯-洛弗尔爵士上。

宫内大臣

怎么啦,什么新闻,托马斯-洛弗尔爵士?

洛弗尔

说实话,大人,我没有听见什么新闻;我只听说宫门口贴出了新告示。

宫内大臣

说些什么?

洛弗尔

要改造那些游历归来的时髦人物。宫里只看到他们决斗、高谈阔论和他们带来的一帮裁缝啦。

宫内大臣

我很高兴宫门口贴出了这样的告示。现在可以请这些法国大人们相信我们英国的朝臣虽然从来没见过巴黎的卢佛宫,也照样有智慧。

洛弗尔

告示上的条例说道:他们必须抛弃从法国学来的那套弄臣装束的痕迹,取消帽子上插的羽毛,以及他们的无知头脑认为是光荣的一切行为,例如决斗、花炮;他们就用这套外国学来的“智慧”来欺凌比他们更高尚的人;他们必须完全放弃对网球、长统袜、胖短裤的信仰,这些都是国外游历的标记;他们必须恢复正派人的理性。否则,就滚回去,去找他们旧日的吃喝玩乐的朋友吧。我看这样一来他们这套荒淫无耻的行为,他们的这些“专利特权”,就会在他们的“喂、喂”⑤声中,在人们的嘲笑声中,像块破布头一样,被扔掉了。

山兹

到了该给他们吃药的时候了,他们的病传染的范围太广了。

宫内大臣

取消了这些漂亮的装饰,对我们的贵妇人来说,可是个损失啊!

洛弗尔

可不是么,说不定多么悲痛呢,两位大人。这帮狡黠的嫖客对于怎么颠倒妇女有一套神速的伎俩。唱一支法国歌儿,拉一手提琴是最灵不过的办法。

山兹

什么提琴,见他们的鬼去吧。这些玩艺儿取消了,我十分高兴,要改变这些人的性格,肯定是办不到的。像我这样一个老老实实的乡下贵族,老早就在风流场中吃了败仗,这回可又能拿出我的朴素的歌儿来了,别人也愿意来听一会儿了,圣母在上,人们也会承认我的音乐才是真金实货呢。

宫内大臣

说得对呀,山兹勋爵。您倒是像个没有换牙的马驹,真是老来少哇。

山兹

对的,大人,只要还有牙床,我决不服老。

宫内大臣

托马斯爵士,您方才要往什么地方去?

洛弗尔

到红衣主教府去;大人也是被邀的客人呢。

宫内大臣

哎呀,对啊。今天晚上他请客吃饭,而且要大张筵席,请了许多贵族和贵妇;我可以向您担保,到那里一定会看到咱们国内的许多美人的呀。

洛弗尔

这位出家人确实胸襟博大,手笔阔绰,就像哺育我们的大地一样;他的雨露恩泽普及万方。

宫内大臣

无疑他是很高贵的;过去,他的嘴是很恶毒的,因此名誉不像今天这样好。

山兹

很可能,大人;今天他作得起好人。以他这样一个人来说,不守教规固然不好,吝啬却是更大的罪过;像他这样地位的人应当十分慷慨才对,他们在这里是给别人做榜样看的呀。

宫内大臣

说得对,他们是起表率作用的,可惜现在像这样伟大的表率还不多。我的画舫在外面伺候,请大人同行吧;好托马斯爵士,来吧,不然我们要迟到了。我可不愿意迟到,我和亨利-吉尔福德爵士今晚被邀作司仪呢。

山兹

大人请。(同下。)

第四场约克府大厅

奏木管乐。华盖下设一小桌,供红衣主教伍尔习之用;另设一长条桌为客席。安-波琳及各色各样贵族、贵妇人、妇女等宾客自一门上;亨利-吉尔福德爵士自另一门上。

吉尔福德

各位贵人,红衣主教大人向你们全体致意,欢迎大家。他要把今天晚上献给各位,要使人人感到快乐、满意。他希望所有在这里的花团锦簇的贵人们没有一个带来一丝一毫的忧虑心情;他希望,首先,在座的好侣伴,其次,好酒和主人好意的欢迎,能使诸位善良的人们人人快活。

宫内大臣、山兹勋爵和托马斯-洛弗尔爵士上。

吉尔福德

大人,您来迟了。我一想到这一大群美人儿,就像插了翅膀一样。

宫内大臣

哈利-吉尔福德爵士,您是青年呀。

山兹

托马斯-洛弗尔爵士,红衣主教的脑子里只消有我一半的凡俗思想,他就应当设一席跑马快筵,在座的一定有人坐立不安,希望筵席早些结束啊。我以生命发誓,这一群美人儿可真甜蜜。

洛弗尔

我倒希望大人听过其中一两位的忏悔。

山兹

可惜没有。我让她们悔过的办法是很舒畅的。

洛弗尔

怎样舒畅?

山兹

像鹅绒软榻那样舒畅。

宫内大臣

亲爱的贵人们,愿意入席么?哈利爵士,您坐在那边,我来管这边;主教大人马上就到。请您不要怕冻,两个女人坐在一起就好比冬天。我的山兹勋爵,您倒是个能叫她们活跃的人;请坐在这两位贵人的中间吧。

山兹

一定,谢谢大人;对不起,亲爱的贵人们。如果我说话有些粗野,请你们原谅,这是我父亲的遗传。

他也疯疯癫癫么,大人?

山兹

咳,疯得厉害,疯到家了,而且疯狂地闹恋爱。但是他不咬人;他跟我现在一样,会一口气吻你二十次。

宫内大臣

大人说得对呀。好,各位的座位都很美满了。男宾们,如果这些美人儿皱着眉头离开,你们可得受处罚哟。

山兹

委托给我的这件小事儿,交给我吧。

奏木管乐。红衣主教伍尔习上,坐在华盖下的主人席上。

伍尔习

我的美好的客人们,欢迎你们。哪一位尊贵的美人或爵爷不尽情快活一番,就不是我的朋友。来,干一杯,以证明我对大家的欢迎,并祝你们各位身体健康。(饮酒。)

山兹

主教大人真是品德高贵,来,取这样一只大杯子来,才容得下我的谢意,也免得我说许多话。

伍尔习

我的山兹勋爵,我谢谢您。您可得把您左右的客人逗得高兴哟。贵人们,你们怎么不尽情快活起来;各位大人,这是谁的错处呀?

山兹

大人,先得让红酒升上这些美人儿的双颊,然后我们才能让她们说话,把我们说得最后安静下来。

您倒是个快活人,会耍花样,我的山兹勋爵。

山兹

是的,如果我耍起来会赢的话。敬贵人一杯,请想个祝词,祝一件——

您不能拿出来给我看的东西。

山兹

我不是跟大人说她们马上就会开口说话的么?

鼓号声。鸣炮。

伍尔习

这是怎么回事?

宫内大臣

来人,出去看看。(仆人下。)

伍尔习

这炮声战鼓是什么意思?贵人们,不必惊慌,不论按照什么战争的条例,你们都享有安全的特权的。

仆人重上。

宫内大臣

怎么样,怎么回事?

仆人

是一队尊贵的陌生人,他们的外表不像本国人。他们已经下了画舫,上了岸,向这里进发,看来像是外国君主的高贵的使臣。

伍尔习

宫内大臣,请您去向他们表示欢迎;您会说法国话。按贵族的身分接待他们,引他们来见我,让他们看看这些光辉夺目的、天仙般的美人吧。来人,陪宫内大臣一齐前去。

宫内大臣引仆人下。大家起立,撤去餐桌。

伍尔习

现在可以说是残席了,不过让我来补救。愿大家消化好,让我再次向你们表示热烈欢迎,欢迎大家。

奏木管乐。国王及其他人等上,各戴假面具,牧羊人装束,宫内大臣前导。他们直奔红衣主教,优雅地向他行礼。

伍尔习

这些都是很高贵的客人啊。他们来此有何贵干?

宫内大臣

因为他们不会说英国话,他们请我转告大人:他们听人传说今晚这里有个尊贵的集会,美女如云,由于他们对美人十分尊敬,因此义不容辞,离开了羊群,请求您允许他们见见这些贵人淑女,和她们共同欢乐一小时。

伍尔习

宫内大臣,请告诉他们,他们贲临敝舍,顿使蓬荜生辉,我表示万分感谢,请他们尽情欢乐吧。

来者各选女伴,亨利王选安-波琳。

亨利王

这是我接触过的最美好的手;美丽女神啊,直到今天我才见到你。

奏乐,起舞。

伍尔习

大人。

宫内大臣

主教?

伍尔习

请替我告诉他们说,他们之中有一位按照他的地位应当更有资格来坐这个座位,如果我能认出他来,我一定双手奉献,以表示我的爱忱和敬意。

宫内大臣

大人,我遵命。(向假面人低声询问。)

伍尔习

他们说什么?

宫内大臣

他们都承认确有这样一位,但他们希望大人自己去找,他一定接受座位。

伍尔习

让我来看看,各位,请原谅。这就是我选中的国王。

亨利王

(摘下面具)红衣主教,您算找着他了。您这些客人可真美好啊;大人,您过得挺不错。您是出家人,否则的话,红衣主教,我告诉您,今天我就会对您下个不妙的判断呢。

伍尔习

我很高兴看到陛下今天兴致这样好。

亨利王

宫内大臣,请过来,那位美妇人是谁?

宫内大臣

启禀陛下,她是托马斯-波琳爵士、罗赤福德子爵的女儿,王后陛下的一位侍女。

亨利王

老天在上,她可真是娇滴滴的一块……亲爱的心上人,我来请你跳舞而不吻你一下,那可太不礼貌了。各位,祝你们健康,把酒杯传一巡。

伍尔习

托马斯-洛弗尔爵士,内室里的筵席准备好了没有?

洛弗尔

准备好了,大人。

伍尔习

陛下,我看您跳舞跳得有些热了吧。

亨利王

我看太热了。

伍尔习

陛下,隔壁房间空气新鲜些。

亨利王

每个人带着自己女伴进来吧。亲爱的舞伴,我还不能马上放弃您呢。我的好红衣主教,让我们快活一番吧。我还要和这些美女干上六七杯,再和她们跳一回舞,然后我们大家做个美梦,看看谁最受宠爱。奏起乐来唱。(号角声中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