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的雄鹰腿太长,大人。它不是幼鹰,

它在候鸟飞行中被捕前已猎过食,

在天空中纵横自如,真的,如果是我的。

(它栖息时总傍在我的手套上)。

我会派有训练的鹰和它同飞,它在巅峰状态。

羽毛极为神采-既矫健又饱经风霜……

让它到在天意让它翱翔的苍穹去,

谁能对付得了它?

gow’s watch。

罗干大人并没有直截了当地说,不过他的意见和马哈布的相合,结果对基姆有利。小家伙现在学乖了,不再迳以土装离开勒克瑙了事。要是马哈布人在有信可通的地方,他便先到马哈布那里去,当那仔细谨慎的巴丹人之面换装。要是他上课时为地图着色用的小颜色盒能够说出他在假日里做些什么,他可能会被开除。有一次马哈布跟他一起带了三货车电车用的马匹到美丽的孟买那么远,基姆提议乘帆船横渡印度洋去买波斯湾阿拉伯马的时候,马哈布的心软了。是基姆听马贩阿布杜,拉曼手下的一个人说那些马价钱可以比喀布尔马卖得更高。

马哈布和几个回教徒应邀赴庆祝朝圣归来盛宴时,基姆和这大马贩子用手同在一个碟子里抓饭菜,他们坐船取道喀喇蚩回来。基姆在沿海小轮前舱初尝晕船滋味,还以为自己中毒了呢。基姆虽曾在孟买再补充巴布给他的药盒里那些药,可是那些药对晕船无效。马哈布在季塔有事,基姆在一个肥胖的军需士官家里当了厨房下手,过了古怪的四天,老天帮忙,得到良好机会,从公事箱里取出一本小皮纸账簿,上面记的似乎完全是牛与骆驼买卖,他整夜在月光下,躺在茅厕后面抄下,然后把账簿放回原处。他听从马哈布的话,不要工钱便离开士官家,怀里揣着抄好的资料在六里外和马哈布见面,连马哈布也承认基姆在他那里没有白吃白住,他的功劳也许比这还要大些。

“那个兵是条小鱼,”马哈布·阿里解释,“可是日后我们应该会捉到一条更大的。他卖牛只有两种价钱-一种是自己的,一种是政府的-我认为这不是罪孽。”

“我为什么不干脆把那本小账簿拿走就算了?”

“那样会吓死他,他会告诉他的头子。那样我们就会失去大批步枪,那些人将设法把枪从季塔运往北方,这游戏范围非常之广,我们每次只能看到一点点。”

“哎唷!”基姆说,以后便不再讲,这时正是雨季假日,他得了数学奖之后,圣诞节假日除了十天私人游乐以外,其余的日子都是和罗干大人在一起,大部分时间是坐在熊熊炉火前,帮助罗干穿珍珠。那年关、贾科路积雪四尺深,那印度孩子则回家去结婚了,罗干训练基姆背诵成章可兰经,直到他背诵得抑扬顿挫跟回教学者完全一样为止。罗干也讲述许多药的名称和特性,以及使药时的咒语。晚上他在羊皮纸上画符-画成复杂的五角形,穆拉及君王伴侣阿温等魔鬼的名字笔法怪诞地写在角落里,他也讲些更切身的事,教导基姆如何保重身体,如何治疗发烧以及普通一般验方。离开的一个星期之前,克莱顿上校大人很不公平,寄来完全是关于测量术的考试卷。

以后的假日他是和马哈布一起骑着骆驼走过沙漠到神秘的比卡尼尔城去。那里的井有四百尺深,井壁完全是骆驼骨砌的,在基姆看来,这段旅程并不有趣,因为上校不顾合约,命令他绘制一幅那有城墙的骚闹城市的地图,因为它是一个独立藩邦的首府,没有同教徒马夫和缆绳员帮他把测链在全城拖来拖去,基姆只好用掐念珠计数脚步的办法测量距离,他有机会便用罗盘测定方法-这主要是在天黑了,骆驼吃过草秣以后进行。用他那测量用的六色颜料盒和三支画笔,他结果画出一幅地图,和吉苏米尔坡的地图倒不无相似之处。马哈布大笑不已,劝他也写一份书面报告。基姆便在马哈布心爱的马鞍侧下的那本大账簿的反面上写起来。

“必须把你所见到、着手考虑的一切都写进去,要像总司令亲自率领大军出发作战那样周密详细。”

“部队大到什么程度?”

“哦,五万人。”

“胡说!你记得沙地里井多么少,又多么干涸,连一千个口渴的人都来不到这里。”

“那你就把这点写进去-还有城墙上那些旧缺口-在什么地方可以斩柴薪-藩王的脾气和性情如何,我将待在这里把马卖光。我会在城门口附近租一间房,你将替我管账,门上有牢靠的锁。”

报告显然是用圣查威尔的行书体写的,那份涂有棕色、黄色和胭脂红色的地图直到几年前仍在两个粗心的事务员把它连同e·23的第二次调查的笔记编档,可是如今图上的铅笔字迹一定已经模糊难以辨认。基姆于归程第二天,在油灯下流着汗把报告译给马哈布听。这位巴丹人站起来,俯身解开鞍袋。

“我早就知道做得好,值得一套礼服,于是预备好了一套。”他微笑说,“如果我是阿富汗王(将来有一天我们可能会见到他),我就把你的嘴都换上金牙。”他隆重地把那套衣服摊在基姆脚下。有一顶绣金的夫白沙瓦头巾帽,一条有金流苏的长头巾,一件德里制绣花背心,穿的时候套在一件扣在右边、宽舒飘逸的乳白色衬衫上;一条系丝线绞成的腰带的绿色宽松裤;为求齐全,还有一双俄罗斯皮软鞋,鞋尖很神气地翘起,皮子的气味好闻极了。“礼拜三早上是穿上新衣的吉时,”马哈布一本正经说,“可是千万不能忘了这世界上的坏人,所以-”

他锦上添花,取出一把镶螺钿镀镍的点四五○自动退弹左轮手枪,令基姆惊喜欲狂。

“我本想给你口径小一点的,再一想这个口径用的是政府子弹,这种子弹总可以买得到,尤其是在边界那边,站起来让我看看。”他拍拍基姆的肩膀,“巴丹人,祝你永不疲劳!啊,有多少人会为你痴情!啊,睫毛下的眼睛要向旁边瞧!”

基姆转过身,翘起脚尖,伸展四肢,手不禁去摸开始长出的小髭。他然后向马哈布脚下弯腰屈膝,用迅速挥动轻拍的手正式致谢,心里感激得说不出话,马哈布把他拦住并和他拥抱。

“我的儿,”他说,“你我之间还有什么话可讲?这把小手枪是不是玲珑可爱?只要一转,六颗子弹就连续射出。要把它藏在紧贴胸口处,要时时上油,永远别放在他处,而且只要神高兴,使你能有一天用它杀人。”“哎唷!”基姆仿佛触了霉头地说,“洋人杀人,是要在牢狱里处绞的。”

“对!可是过了边境,人比较通达。把它收好,可是先装上子弹。要是不装上子弹,枪有什么用?”

“我回学校去的时候,一定要把枪交还,他们不准学生带抢。你肯替我保存吗?”

“儿呀,我一听那学校便腻味了,他们在一个人最好的岁月教他只能在江湖上闯才能学到的东西。洋大人之愚傻简直没完没底。没关系,也许你的书面报告会使你进一步解除束缚,天晓得,我们在‘游戏’方面越来越需要人。”

他们咬牙闭唇,面对飞沙,越过盐碛到乔达浦尔去,马哈布和他那英俊外甥哈比布·乌拉进行了不少交易;后来基姆便伤心地穿着迅速嫌小的洋服向圣查威尔学校去。三星期后,克莱顿上校在罗干的铺子为西藏金匕首讨价还价时,面对着公开反抗的马哈布·阿里,罗干大人是马哈布的后盾。

“小马长成了,训练过了,考验过了,大人!从现在起,要是还把他当做小孩子看待,那他的态度就会一天比一天坏。别再束缚他,让他去闯,”马哈布说,“我们需要他。”

“可是他年纪那么小,马哈布-才不过十六岁-他是不是?”

“我十五岁的时候已经杀了人,有了儿子,大人。”

“你这异教徒老顽固!”克莱顿一面说,转身对着罗干,那黑胡子点头,同意胡子染成红色的阿富汗马贩的高见。

“我应该旱就用他了,”罗干说,“年纪越小越好。我总是叫一个孩子看守真正值钱的珠宝,就是这个道理。你派他到我那里去受考验。我便从各方面去考验他,他是惟一不受我幻术迷惑的孩子。”

“用的是水晶球-还是墨水池?”马哈布问。

“都不是,我用的是手,我已经告诉过你。这以前从没失败过。那就是说他够坚强-可是克莱顿上校,你认为这套对任何人操纵裕如的手法是不可靠的,而且那已是三年前的事,从那以后我又传授了他许多,克莱顿上校。我想你现在是糟蹋他。”

“哼!你说的也许对,可是你们知道,现在没有测最工作给他。”

“放掉他-让他走,”马哈布插嘴说,“谁能指望一匹好马一开始就能驮重载?让他跟着商队跑-就像我们那只白色小雄骆驼一样,取之吉兴。我本想自己带他的,不过-”“南方有一件小事,他可以发挥极大的用处。”罗干用古怪的平和口气说,一面放下抹成深蓝的眼睑。

“那件事e·23在进行。”克莱顿迅速说,“他不到那边去。而且他不会中亚突蹶语。”

“只消告诉他我们所要的信的形状和口气,他就能把它们带回来。”罗干坚持。

“不行,那是大人干的事。”克莱顿说。

那是一件十分别扭的事,一个以全球回教事务最高权威自居的人和一个被控在英国领土内掳架女性的王子有非法和煽动性的书信来往,那位回教大教长态度强硬,傲慢之极。那位小王子只因为特权被削夺而愠怒,然而他并没有继续和那教长通信的必要,这种信件的往来可能使他将来自食其果。已经弄到了一封信,可是据接替这项工作的e·23报告,弄到那封信的人后来经人发现死在路旁,死者做阿拉伯商人打扮。

这些事实和其他不能发表的事实,使马哈布和克莱顿都摇头。

“让他跟他的红帽子喇嘛一起去。”马哈布说的时候显然经过一番内心挣扎,“他喜欢那个老头子,他至少能凭念珠计算步数。”

“我跟那老头子打过些交道-是书信来往,”克莱顿上校对自己笑道,“他到些什么地方去?”

“在印度从南到北跑来跑去,三年来都是如此。他在找一条灵河,这些人实该-”马哈布抑制住自己,“他每次云游归来便在特丹卡庙或在菩提阁挂单,然后到学校去看那孩子,这我们是都知道的,那孩子曾为此而受罚过两三次。那喇嘛很痴狂,不过秉性和善,我见过他,胖先生也跟他打过交道。我们注意他已经三年,红教喇嘛在印度不多,不会追踪不到。”

“印度先生们很怪,”罗干沉思地说,“你们可知道贺瑞巴布真正想要的是什么吗?他写下人种学答记,想做皇家学会会员,我把马哈布和孩子关于那喇嘛的话统统告诉了他。贺瑞巴布居然到贝纳尔斯去-是自己出钱去的,我想。”

“我想不是。”克莱顿说得干脆,贺瑞的旅费是他付的,因为他极想知道那喇嘛是什么样的人。

“这两三年他为了想了解喇嘛教、魔鬼舞和符咒等向喇嘛请教过几次。圣母在上!这些我早就可以告诉他,我想贺瑞先生太老了,不宜再执行外勤任务,他比较喜欢搜集有关风土习俗的资料。对,他想成为皇家学会会员。”

“贺瑞认为那孩子不错,是不是?”

“哦,认为他非常好,我们在我那小地方有过很愉快的晚上-可是我认为把他放在贺瑞的人种学方面,那将是糟蹋。”

“取得第一次经验并不算糟蹋,马哈布,你觉得怎样?让那孩子跟喇嘛跑六个月,以后我们再看,他会得到经验。”

“他已经得到了经验,大人-如鱼得水一般。不论为那一种理由,都着实应该把他从学校里放出来。”

“很好,那么,”克莱顿说,一半是自言自语,“他可以跟喇嘛走,要是贺瑞巴布能注意他们的话,那就更好。他不会像马哈布那样让孩子遭受危险,奇怪-他想做皇家学会会员,这也是人情之常,贺瑞在人种学方面最好。”

钱或任何优越条件都引诱不了克莱顿脱离印度调查所,可是他内心深处也窃想自己能有皇家学会会员的衔头。这种荣誉他知道可以偷机取巧或托朋友帮助就可以得到,不过他认为只有脚踏实地苦干,以平生治学的努力写出论文就可以入会,多年来他不断提出专题论文讲述亚洲怪异的宗教和前所未知的风俗。皇家学会的晚会乏味之至,一般人十之八九都避之若蛇蝎,可是克莱顿却是十个人当中的第十个人,有时候会渴望身在生活舒适的伦敦的会议室里,人很挤,对陆军毫无知识的银发秃顶老先生们在分光器实验、冻苔原的小植物、电气飞行衡量机器以及将雌蚊左眼切成若干分之一毫米薄的装置之间边说边看。根据一切权利和理由,他应该感觉兴趣的是皇家地理学会,可是大人对选择玩具和孩子一样捉摸不定。因此克莱顿莞尔一笑,由于彼此欲望相同而对贺瑞巴布有更好的印象。

他放下鬼匕首,抬头望马哈布。

“我们多快才能把小马从马底里弄出来?”那马贩子从克莱顿的眼睛看破他的心意,于是问道。

“哼,要是我现在下命令他退学-你想他会怎样?我从没有协助教导这样一个人过。”

“他会到我这里来,”马哈布讯速说,“罗干大人和我将训练他出去间。”

“那么就这样吧,六个月随他去跑。可是谁做他的赞助人?”

罗干稍微点了一点头:“他不会泄漏什么,如果你怕的是这个,克莱顿上校。”

“他究竟还是孩子。”

“对,可是第一,他没有什么可泄漏的;第二,他知道泄漏出去的后果;他也很喜欢马哈布;也有点喜欢我。”

“他将领薪水吗?”务实的马贩子诘问。

“另有食物和水的津贴,每月二十卢比。”

特工组织占便宜的一个地方就是不必担心有人审核账目。当然它也穷得不堪,可是掌管经营的少数几个人根本不记得索取收条和提出详列的账目,锡克爱钱的天性使马哈布的眼睛一亮,连一向心思不外露的罗干脸色也变了,他想到今后多年基姆将参加组织,日夜不停地在印度各地干起“大游戏”。他预料他的学生会使少数人嘴里给他美誉和尊崇。罗干大人会把一个感觉迷惑又桀傲不驯,满口谎话的小西北省人变成了今日的e·23。

可是这些导师的喜悦和基姆被校长唤到一旁,告以克莱顿上校叫他去时那种得意比起来又差得远了。

“据我所知,欧哈拉,他已在运河部替你谋得助理测量员的职位:这是因为你学数学的关系。对你来说,这是极好的运气,因为你才十六岁;不过你当然要明白你要到秋考及格才能成为常任,所以你切莫以为自己是到社会上享受或是你正交定好运。你有很多艰辛工作要做。你把这些工作做好了才能变成常任,才能升到,你知道四百五十一个月。”校长又对他的操行,态度和道德观念作出许多诤言;其他的人,那些还没有回宿舍去的高班生,则讲出只有在印度出生的英国孩子讲得出的话,说是这是心和贪污的表现。卡萨列特的父亲是隐居护纳尔的退伍军人,他更信口雌黄说克莱顿上校对基姆的关怀是干脆的父子关系;基姆非但不还击,而且连骂都没骂,他只想到今后生活多么好玩,想到前一天收到的马哈布来信,用英文写得十分整洁,约他这天下午在某处见面,那地方的名字会使校长惊吓得头发都竖起来。

那天晚上,基姆在勒克瑙火车站行李磅秤的上边对马哈布说:“我本害怕到后来,屋顶会塌落在我身上,发现原来是骗我的,现在一切真的完了,是不是,我的老爹?”

马哈布掐指做响表示一切绝对完了,他的两眼像烧红的煤块那么亮。

“那么我可以随身带的那把手枪在那儿?”

“别急!才半年,随你跑,没有羁绊,是我向克莱顿上校大人央求的。每月二十卢比,老红帽子知道你快要来了。”

“我将付你三个月的佣钱,每月两个卢比。”基姆一本正经说,“对,每月两个卢比,可是我先得把这些脱掉。”他剥掉窄麻纱裤又揪开头巾,“我已把路上所需要的一切都带了来,我的箱子已经送到罗干大人那里去。”

“他向你问候-大人。”

“罗干大人是极聪明的人。可是你干什么?”

“我再到北方去,进行‘大游戏’。除了这个还有什么别的?你还是打定主意跟着老红帽子走吗?”

“别忘了是他造成了今天的我-虽然他自己并不知道,我每年的学费都是他寄来的。”

“我这笨脑袋如果想到这点,我也会这么做的。”马哈布咆哮道,“走吧,灯现在点起来了,街市上没有人会注意到你,我们到洪妮法家去。”

一路上,马哈布对他讲的箴言就和利慕伊勒王的母亲训诲她儿子的话一样,说也奇怪,马哈布对洪妮法和她的同类如何毁灭君王,讲得十分精细。

“我记得。”他狡猾地引述,“记得有个人说过宁愿相信蛇也不要相信妓女,宁愿相信妓女也不要相信巴丹人,马哈布·阿里。现在除了关于巴丹人的,我也是巴丹人,其余的都对,在‘大游戏’里尤其对,由于利用女人作祟,所以一切计划会遭破坏,我们清早倒在地上,脖子割得大开,这种情形曾经发生在某人身上。”他说了最令人作呕的细节。

“那么何以-?”基姆在一道肮脏楼梯口把话说了一半就打住,楼梯通向楼上一个又暖又黑的房间,这房子是在阿齐姆·乌拉的烟草铺后面那一区。识途老马都称之为“鸟笼”-因为那里所听到的尽是喁喁耳语,口哨声和嘤嘤之声。

那个房间里摆着肮脏的软垫,抽了一半的水烟袋,弥漫着难闻的陈旧烟草气息,身穿暖色薄纱衣一个肥大得不成形的女人躺在角落里,她的额上、鼻上、耳朵上、脖子上、腕子上、臂上、腰上和足踝上都佩戴土制沉重首饰。她一转身就像许多铜锅撞碰在一起,窗外阳台上有一只瘦猫饿得喵喵叫。基姆在门帘处止步,感觉迷惑。

“这是新货吗,马哈布?”洪妮法懒洋洋地问,连嘴里的烟嘴吹口都不除掉,“噢,布克坦奴斯!”她像大多数同业一样,一开口便是以回教里的神怪诅咒-“唤,布克坦奴斯!他非常漂亮。”

“这是卖马的一部分。”马哈布向基姆解释,基姆听了哈哈笑。

“我从生下第六天便听到这种话了,”他蹲在灯光旁边回答,“我们来为的是什么?”

“取得保证。今天晚上,我们要把你变更你的肤色。睡在房间里使你的皮肤白得跟杏仁一样。洪妮法掌握着一种不褪颜色的秘密。用不着涂抹一两天。我们也将要加强保护你的力量以防在路口遭遇不测,儿呀,这是我送给你的礼物。把你身上所有的金属物件拿出来,放在这里。准备,洪妮法。”

基姆拿出他的罗盘、颜料盒和新装了药的药盒,这些都是他旅行时随身带的,跟孩子一样,他把它们当做宝贝。

那女人慢慢起身,两手稍微向前伸开。然后基姆看到她是瞎子,“对,对,”她喃喃说,“那巴丹人说的是实话,我的颜色一个星期或一个月都不会褪掉。我所保护的人都受强有力的神灵卫护。”

“一个人只身到遥地去,身上忽然生脓疱或是得了麻疯似的皮肤病可不好。”马哈布说,“你跟我在一起的时候,我可以督察这件事,而且巴丹人是白皮肤的,现在把衣服脱到腰部,看看你白到了什么程度。”洪妮法用手摸着走向内室,“没关系,她看不见。”他从她手里拿过一个锡蜡碗。

碗里的染料是蓝色的,很粘,基姆用一团棉花蘸了点在腕背上试一试;可是洪妮法听见了。“不行,不行,”她喊道,“不是这样搞的,要有一定的仪式,上色那部分最不重要。我要使你一路上受到充分保护。”“是法术吗?”基姆惊奇地说,他不喜欢那对看不见东西的泛白眼睛,马哈布的手按在他脖子上,使他的头低下去,鼻子离地板不到一时。

“别动,儿呀,你不会受伤害,我是你的牺牲!”

基姆看不见那女人在做什么,只听到她全身的首饰丁当响了许多分钟,黑暗中一根火柴亮起来;他听到熟悉的点香声。房间后跟着弥漫了烟-沉重、芬芳,令人沉沉欲睡。他越来越困,听到各种魔鬼的名字-有盘踞在街市和歇脚处的埃伯里斯之子楚尔巴山,专在路边使行人忽然前进不得的那些卑鄙邪恶的坏事;有在清真寺里隐而不见,盘据在信徒软鞋中的杜尔汗,专门阻挠人们祈祷;也有专门令人说谎惊慌的莫斯布特,洪妮法有时对他耳语,有时从极远处跟他讲话,又用可怕的软手指触摸他,马哈布按在基姆脖子的手始终纹丝不动,直到后来那孩子叹了口气昏迷过去。

“我的天!他挣扎得多么厉害,要不是使用麻药,根本弄不倒他,那是他的白种血统,我想。”马哈布烦躁地说,“继续念咒吧,给他充分保护。”

“啊,听着!用耳朵听的到!倾听,啊,听着!”洪妮法呻吟道,她那对失去作用的眼睛转向西方,黑暗的房间里充满呻吟与鼻息声。

外面阳台上有个庞大的身影拾起子弹般的圆头,紧张地咳嗽。

“朋友,别中断这个运用腹语的巫术,”他说,“我认为这对你十分不安,可是一个开明的观察者却不然。”

“……我将定计毁掉他们!啊,先知,对这些不信的人容忍些,暂时别惊动他们!”洪妮法的脸转向北方,五官挤在一起,样子十分狰狞,仿佛天花板上传来声音回答她。

贺瑞巴布回到窗沿上笔记簿那里去,可是手发抖,洪妮法仿佛吃了麻药那样心醉神迷,盘膝坐在基姆那寂然不动的头旁边,身子扭来扭去,按照古老招鬼仪式的次序喊叫一个又一个魔鬼,约束他们避开孩子的每个行动。

“他有秘密之钥,除了他自己以外没人知道那些秘密。他知道在陆地上在海里有些什么!”那慑人的尖啸声又起,作为答复。

“我-我明了他的行动并非都是恶意的,”胖巴布一面说,一面在洪妮法说话的时候注视她颈部肌肉的颤动,“她不会已把那孩子弄死了?如果竟是如此,审案时我可拒绝出庭作证。最后喊出的那个魔鬼名叫什么?”

“巴布沾,”马哈布用土语说,“我丝毫不把印度的魔鬼看在眼里,可是埃伯里斯之子就大不同了,不管他们是善是恶,他们就是不爱卡非尔人。”

“那么你认为我最好走掉!”贺瑞巴布半站起来,“他们当然是非物质化的现象。斯宾塞说-”

洪妮法忽然发出一阵狂嚎,口吐白沫,正像这类事情一样,她的危机过去了。她躺在基姆身旁筋疲力竭,纹丝不动,那些疯狂的讲话声也停止了。

“哇!功德圆满,也许孩子因此受益;洪泥法真不愧是高明的女巫婆,帮我把她拖到旁边去,胖先生,别怕。”

“绝对不存在的东西,我怎么会怕?”贺瑞巴布用英语说以安慰自己,以鄙视的态度去调查研究魔术,却对它仍然畏惧-强烈相信鬼怪的力量而居然替皇家学会搜集民间传说-这实在是要不得。

马哈布低笑,他以前也和贺瑞一起出差过。“我们上色吧,”他说,“要是神灵有耳朵听得见的话,那孩子现在已有严密保护。我是不相信鬼神的,可是一个人如果能使一个女人,一匹马或一个魔鬼不防备的时候,何必又自讨苦吃去挨一脚踢。胖先生,放他去闯,只要注意那老红帽子不把他带到我们够不到的地方,就行了。我必得回去照料我的马。”

“好的,”贺瑞巴布说,“他现在那样子可真怪。”

第三次鸡鸣左右,基姆仿佛一睡千年似的醒来,洪妮法在她角落鼾声大作,可是马哈布不见了。“我希望你没受惊吓,”肘边有个油滑的声音说,“我曾监督整个作业,从人种学观点来看,极为有趣,那是高明的法术。”

“哈!”基姆说,他认出是贺瑞巴布。贺瑞巴布对他谄笑。

“你身上所穿的一切是我从罗干那里带来的。我并没有替下属带这些东西的习惯,可是-”他咯咯笑,“你的个案在卷宗里是十分特殊的,我希望罗干先生会注意到我这个举动。”

基姆打呵欠伸懒腰,身体又能在宽松衣服里转动,可真不错。

“这是什么?”他好奇地望着一些充满北部远处气味的厚粗呢衣服。

“哦!这是喇嘛随身弟子所穿的不惹眼的衣服,样样齐全。”贺瑞巴布摇摇晃晃地走到阳台去刷牙漱口。“我认为你那位老先生信奉的并不是那种宗教,而是那种宗教的一个亚变种,我曾经对这些写过专题文章投稿给皇家学会,但遭退回。奇怪的是那位老先生一点宗教狂热都没有。他不是在乎形式的一个人。”

“你认识他吗?”

贺瑞巴布举起手,表示他在进行出身良好的孟加拉人在刷牙和盥洗等事方面规定应有的仪式。他然后用英语讲了一篇具有神论性质的阿利安一索马祈祷辞,又衔了满嘴的槟榔。

“哦,是的,我在贝纳尔斯和菩提伽耶见过他几次,向他请教些宗教问题和拜鬼问题,他纯是个不可知论者,跟我一样。”

洪妮法在睡梦中有惊动模样,贺瑞巴布紧张地蹿到在晨曦中显得又黑又脏的铜香炉那里,用一根手指在灯黑上揉,然后在脸上斜抹一道。

“你家里死了什么人?”基姆用土语问。

“没有死人,可是她可能有邪眼-那个巫婆。”胖先生回答。

“你现在做什么?”

“我把你送上到贝纳尔斯去的路,要是你到那里去,我就把我们所必须要知道的告诉你。”

“我去。火车几点钟开?”他站起来,四下打点那凄凉的房间以及洪妮法在低射入地板上的阳光中那张蜡黄的脸。“要给那巫婆钱吗?”

“不必,她已经用她的那些魔鬼之名保护你,使你不受一切魔鬼和危险伤害,这是马哈布的心愿。”他又用英语说,“我想他已经十分落伍了,竟相信这种迷信起来。说实话,那只不过是用腹语唬人的噱头,这叫做腹语术,是不是?”基姆也自动地把手指捻得劈啪响以避免经过洪妮法作法而可能激起的邪恶力量,他知道马哈布根本没想到这点,贺瑞又咯咯笑了。可是他自己穿过房间的时候,也小心翼翼地不踩到地板上像大片污渍似的洪泥法的影子。要是一个人踩踏了巫婆的影子,在她法力还在的时候,她能抓住那个人灵魂的脚。

“现在你好好听着,”他们走到外边新鲜的空气里时,贺瑞巴布说,“刚才施行过的仪式,有一部分是供给灵验的护身符给我们这部门,你摸摸脖子,就会发现一个银制的小护身符,很便宜,那就是我们自己的,你明白吗?”

“哦,明白,一个壮胆的玩意儿。”基姆说,一面去摸脖子。

“洪妮法做的,卖二卢比十二安那一个-有各种赂鬼避邪的符咒,这些是很普通的,要不过一部分是黑砝瑯,每个里面都有一张纸写满了本地的圣人之类的名字,那就是洪妮法所做的暗号,明白吗。洪妮法只替我们做,可是惟恐她不是如此,我们在收到以后和发出以前,又放一小块松石进去。是罗干先生供给的,别无来源;可是主意是我想出来的。这当然绝对是非正式的,可是对下属很方便。克莱顿上校不知道。他是欧洲人,松石是包在纸里……对,那就是到火车站去的路……现在假如你跟喇嘛去,或是我希望有一天跟我走,或是跟马哈布去。假如我们发现了自己处境很危险,我是胆小的人,再害怕也没有,可是我告诉你我身临险境的次数比我的头发还多,那你就说‘我是符咒之子’,很好。”

“我不大明白,不能在这里让人家听见我们讲英语。”

“那没关系,我只是个对你卖弄英语的巴布。所有印度巴布都是爱卖弄英语的,”贺瑞很神气地把眉布一甩,“我正要说,‘符咒之子’意思是说你可能是七兄弟会的会员,这是印地和密宗组织,人们以为它已灭迹,可是我写过文章,说它仍然存在,你知道,这都是我捏造出来的。很好,七兄弟会有很多会员,也许他们在割你脖子的时候会给你一个逃生机会。那不论如何都是有用的。而且这些傻土著,只要不过分激动,只要你一说是属于某个团体的,他下手之前便会踌躇一下,你明白吗?所以你身临险境的时候,只消说一声‘我是符咒之子’,你也许就会有喘息的机会。不过只有在极端紧急或是和陌生人谈判的时候才这样说。你明白了吗?很好。可是假如我或是部里其他任何人,打扮十分不同的跑到你面前,我敢说除非我有意否则你绝对认不出。有一天我会向你证明,我会扮作一个拉达克尔人或是什么的,对你说:‘你要买宝石吗?’你就回答:‘我像个买宝石的人吗?’然后我再说:‘连一个很穷的人都能买一块松石或塔基安。’”

“你说的是基克里-咖喱蔬菜。”

“当然是,你就说‘让我看看塔基安。’我就回答说,气是个女人烧的,也许对你的阶级不好。’那你再说,‘去-找塔基安吃的人没有阶级之分。’你在‘去’字和‘找’字之间稍微停顿一下,那就是你的整个秘密,两个字之间稍微停顿一下。”

基姆把那句藏有暗号的话说了一遍。

“说得没错,那时候如果来得及,我就把我的松石给你看,那你就知道我是谁,然后我们交换意见和所有其他东西。和我们当中其他任何一个人也是如此,有时候我们讲的是松石,有时是塔基安,可是那两个字当中总有小小的停顿,这是很容易说的。要是你身临险境,先说你是‘符咒之子’,那也许对你会有帮助,也许没有。要是你要和一个陌生人办正经事,就用我告诉你的关于塔基安的话。你是-哈哈!暂时试用,很特别的一类,如果你生来是亚洲人,可能马上便雇用你;这半年假期是使你消灭掉你的英国人味儿,你明白吗?喇嘛在盼望你,因为我已经非正式地通知他你已经全部考试及格,不久将得到政府任命。啊,不是!你领的是津贴,你知道;所以,如果叫你去帮助别的符咒之子,你最好得去,现在我将跟你道别,好兄弟,希望你-啊,平安无事地回来。”

贺瑞巴布倒退了一两步,在勒克瑙火车站入口处混入人群里,就此不见了。基姆深吸一口气,把自己搂得紧紧的,他可以感觉到身上那件颜色惨淡的袍子下,贴肉藏着的那把镀镍手枪,他颈上的护身符囊,乞钵、念珠和鬼匕首(罗干大人想得好周到)都在手头,还有药、颜色盒、罗盘和一个月的薪水在一条绣有刺猬刺毛花纹的一条旧藏钱鞍带里,基姆再阔也没有了。他向印度小贩买了一叶杯甜食,吃得开心极了,直到他远离台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