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书所关注的并不是一般意义上的文明史。在文化发展中,亚历山大大帝的胜利,既赶不上发明织布机的影响,也赶不上发现冶金术的影响。在令人叹为观止的文艺复兴时期,正如在中世纪的黑暗时代一样,帝王是匆匆过客,学术有鼎盛极衰,然而农民却孜孜不倦地埋头耕地。在兴起的城市之中,在城市生活所必需的安稳生活已经发展起来的任何地方,都重复出现了苏美尔人城市生活的模式,都重复出现了有组织的行会工匠的模式。行会工匠兼有双重身份:生产者和销售者。甚至连技术都始终保持着十分显著的相似性,只不过有一些小小的发展罢了。比如,早期的技术依靠青铜作主要金属,后来铁取代青铜成为主要的金属,仅此而已。铁的价格比较低廉,储量亦较丰富;在一定程度上,铁使金属使用贫民化了。早期复杂的象形文字,只有专职的祭司和神职人员才能通晓;后来发明的字母表使文字发生了革命,使读书识字的广泛传播成为可能。当然,中国给上述文字发展过程提供了一个少数的例外。

人类文化发展中,有三次基本的突进。第一次突进是使用工具、火和语言。第二次突进是发现如何栽培作物、驯化动物,由此而引起一系列的社会进步和技术进步。农牧业发现后不到一千年,我们文明的基本模式就建立起来了,文化的有效调节也建立起来了—在技术、经济布局的模式和社会形式上都建立了有效的调节机制。这种调节机制只有经过若干世纪的试验才能完成。第三次突变是不到两百年前发生的,它的完成靠的是发现如何从热能取得动力,如何使用科学的方法。我们尚在努力使自己的制度和经济生活去适应这些采用不久的新的文化成分,可惜我们的努力还不是非常成功。

第三次文化突进发生之前,旧世界中的各种文明基本上是非常相似的。在旧世界各地,主要的生活模式都是农业经济。那时的经济依靠人的体力,再加上一点畜力相助,比如用牛拉犁,用驴驮运重物等等。世界上的工艺技术依靠的是人手的技能,雕刻木器、锻打金属、纺纱织布依靠的都是手工技能。然而,我们已经看到,每一种伟大的文明对世界文化的发展都作出了独特的贡献。所有的文化在发展过程中都是不谐和的;换言之,那些对它们似乎重要的文化成分就发展得非常精细,但在其它的文化成分方面它们却落在后面,对这些文化成分它们甚至抱拒斥的态度。美索不达米亚给我们提供的是最古老的城市生活和法律控制的模式;汉穆拉比法典在我们许多现代的法律程序中仍然得到回应;埃及人的神秘主义在世界各国宗教的许多成分中依然有所反映;中国是第一个发展出控制庞大城乡人口的政府控制体制的国家;我们自己的文化在技术上作出了许多伟大的贡献,但是我们太热中于技术发展,对于如何调节我们的社会制度和经济制度以便使之适应机器时代产生的新情况,我们还做得太少。本书试图说明的是,各种文化的专门化发展是如何产生、如何整合、如何传播的,是如何使现代世界文化丰富多彩、繁复多样的。

第三次文化突进的展开,是由蒸汽机和内燃机的发明以及接踵而至的技术进步所引起的。与此同时,科学方法也投入了使用。科学方法被认为是希腊人的功劳,但是希腊人开发的科学方法只达到了一定的限度。希腊科学家陷入困境时,常常又退回去依靠哲理和纯粹的推理;他们不知道,在处理有多种现象起作用的轮廓形态时,逻辑推理的结论未必然总是正确的。希腊人做事时,如果只尝试一次就得到满意的结果,他们就停步不前了。而科学方法的实质却是:严格控制试验,记录试验的结果和技巧,以便于别的科学家检查验证。这一方法使人利用并改进试验结果成为可能。所有上述基础发现都是在欧洲完成的;而且,由于这个地区有经济发展所需要的煤矿和铁矿,所以欧洲文化在第三次文化突进中比世界其余地区抢先了一步—这就是白人优势沦真正的理论基础。

我们尚未来得及去适应第三次文化突进,可是近年利用原子能和进入太空的发现很可能就要产生第四次文化突进了。然而,这些新的基础发现的威力,主要还是政治上的威力:它们巨大的摧毁潜力一定会迫使世界各国人民改变对战争的态度。原子能改变我们文化的基础结构的潜力尚待我们去探索,因为这个了不起的动力源泉尚未被驯服—它尚未成为日常经济中的动力因素。但是,除非我们发了疯用这个新的动力去摧毁自己,我们就可以肯定地说:世界将继续变化发展,生活将更加丰富多彩,个人的寿命将更加延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