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 世界的持存性 

人类双手的工作与其身体的劳动大相径庭--技艺者(homo 

faber)制作并将其创造性的活动逐渐"融入"劳动对象中,然而动物化劳动者则是本能地劳动并与劳动对象相"混合"--双手的工作制造出无穷无尽和多种多样的东西,这些东西构成了人类的技能。它们主要是,但并非全部是使用的对象,它们具有洛克用以创立所有权所需的持存性,具有亚当·斯密用以构建交换市场所需的"价值",它们也体现了马克思认为可用以检验人性的生产效率。恰当地使用它们并不导致它们的消失,相反却使人类的技能变得更加稳固和熟练。如果没有这种稳定性,人类技能就无法被指望用于容纳人类这个变化无常、并非永存的生物。 

人类技能的持存性并非绝对的;我们谓之的使用--尽管我们不消费它--就是消耗殆尽。即使我们将世界上的事物置于一旁,不加使用,充盈我们整个人类存在的生命过程也会悄然侵入,最终使其腐烂消失,回归到曾使它们生根发芽、茁壮成长而又无所不包的自然过程之中。如果让它们自生自灭或者从人类世界中弃之而去,那么椅子就会重新变为木材,木材亦将不断腐朽而重归大地。同样,也正是大地曾经滋育树木成长,此后树木被人类伐作木料,木料又被加工为木材,而木材最终则被制成了椅子。然而,尽管这是世界上一切单个事物都无法避免的结果,即成为非永存的制造者的产品,可它却并非必然意味着人类技能本身的最终命运。因为,所有单个事物可以随着代际的变化而不断地被取代,而每代的人们则都曾降临并生活在这个人造的世界上,随后又死亡消失。此外,虽然使用必定是将这些对象消耗殆尽,但是这个结果也与消费事物中的固有结果--毁灭不同,使用消耗的是事物的持存性。 

正是这种持存性,使世界上的事物相对独立于生产与使用它们的人类,也使它们具有客体性,这种"客体性"至少一度使其"经受"了源于现世制造者们和使用者们贪得无厌的需求与渴望。从这种观点上来看,世界上的事物具有一种稳定人类生活的功能,它们的客体性存在于这样的事实中--与赫拉克利特关于同一个人决不可能两次踏进同一条河流之断言相反--尽管人们的天性变化莫测,可他们仍能通过与同一张椅子、同一张桌子相联系而重获其相同性,也即同一性。换言之,与人的主体性相对的是人造世界的客体性,而不是原始自然(这一大自然压倒性的基本力量,会迫使人类围绕其自身的生物运动无情轮回,而这与自然界中生物的全部循环运动又极其吻合)的极度中立性。只有当我们从自然赐予我们的事物中确立我们自己世界的客体性,并将它(即客体性)融入自然环境之中,我们才能够免受其伤害并可以将自然视为某种"客观"的东西。如果在人与自然之间没有这样一个世界,那么世上就只存在永恒的运动,而没有客体性。 

虽然使用与消费的内涵如同工作与劳动一样互不相同,但是在某些重要领域它们似乎是彼此重叠的,以致公众和学术界普遍赞同将这两种相异的事物等同起来的观点貌似正当而合理。消耗过程通过活着的消费有机体与使用对象相互接触而发生,就此而言,使用确实蕴含着消费的成分,并且身体与被使用事物接触得愈密切,使用与消费相互等同就愈貌似真实合理。如果一个人以穿衣服为例来解释使用对象的性质,他就很容易得出使用只不过是缓慢消费的结论。我们前面所提的与这一观点则恰好相反,毁灭(尽管难以避免)虽然是使用的附带品,但却是消费的固有属性。一双极易损坏的鞋子与纯粹的消费品的区别在于:如果我不穿鞋,它们也就不会损坏,而且它们自身都具有一定程度的独立性,即使其主人的情绪变化无常,它们也能够借此存续相当长一段时间。无论是用过的事物还是从未使用的事物,如果不是被任意毁坏,它们都将在世界上存在一些时日。 

这样就可以提出一个相似的、更著名更合理的观点,以便对工作与劳动作一区分。开垦土地,这个人类最需要、最基本的劳动,似乎是劳动在其过程中转化为工作的最佳例子。之所以如此,是因为虽然开垦土地同生物循环联系密切,并且完全依赖于更大的自然循环,但是土地的开垦产生了一些成果,它们比开垦行为本身更具持续性,并且形成了对人类技能的持久补充:年复一年他从事同样的工作,最终将使荒野变良田。恰恰出于这一原因,上述例子显著地出现在所有古代和现代的劳动理论中。不过,尽管劳动与工作存在着不容否认的相似性,并且毫无疑问,农业由来已久的真实价值产生于这样一个事实:即开垦土地不仅可以获取维持生存的手段,而且在开垦的过程中还为进一步建造世界准备了土地,但是,即使在这种情况下其区分仍然清晰可见:确切地说,被耕种的土地并不是使用的对象,因为使用的对象以其自身的持存性而存在,并且仅仅需要一般的关照就能实现永恒;如果被开垦的土地要保持其可耕种性,就需要人类反复不停地辛勤劳动。真正的对象化(reification)--换言之,即这个过程产出的东西在其存在中是一劳永逸地被确保的--从来没有发生过;它需要一次又一次地被重新生产才能够在人类的世界上保持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