副局长乘坐者一辆双轮双座马车,迅速地从小商品聚集区向威斯敏斯特区赶路,那里是这个日不落帝国的心脏。有几个身材强壮的巡官似乎对看守宏伟的建筑不感兴趣,却注意到了他,并向他敬礼。穿过一道不怎么豪华的大门,他就来到了数百万人心目中最崇高之地英国下院。在下院,他终于见到了活泼的、富有革命精神的私人秘书“回头见”。

这位干净漂亮的年轻人在看到副局长后,心中暗自惊讶,因为他原先是让副局长在午夜前后来。他认为,副局长来得早,说明事情进展不顺利。漂亮的年轻人通常性情欢愉,容易同情人,既然事情不顺利,他自然会为被他称为“首领”的大人物感到遗憾,为副局长感到遗憾。在他看来,副局长的脸似乎比从前更加僵硬,这让人感到有一种不祥的预感。此外,他觉得副局长的脸庞实在是太长了,这让他感到相当惊奇。“他多么像一个奇怪的外国人呀。”他一边心想,一边在老远的地方就给副局长送去友好的微笑。他俩刚走到一起,他便开始滔滔不绝地说开了,希望用大量的词语掩盖失败的难堪。来威胁那天晚上的大攻击告吹了。“野蛮人奇斯曼”的一位拙劣追随者拿着一些伪造的数据,在那天晚上的下院会议进行恶意的、令人厌烦的表演,幸好参加人数稀少。他“回头见”倒是希望那人把与会者都厌烦走,最后下院休会。但这样等于给那个吃货奇斯曼愉快吃饭餐的时间。无论怎样,首领是不会接受建议回家的。

“他想立即见你,这是我的感觉。他坐在屋里正在想海里所有的鱼类呢。”最后,私人秘书“回头见”说道,态度轻松愉快,“跟我来。”

尽管年轻的私人秘书(没有工资)天性善良,但仍有人类共同的弱点。他不想折磨副局长的感情,因为他觉得副局长可能已经把手头的工作搞得一团糟了。不过,他的好奇心太强烈了,靠同情心根本压制不住。他俩边走,他边忍不住回头轻松地问:

“你的小鱼抓到了吗?”

“抓住了。”副局长做了简洁的回答,他一点都不想让人感到厌烦。

“很好。你可不知道这些大人物是如何不喜欢为小事而感到失望的。”

在完成了这样意义深刻的观察之后,经验丰富的私人秘书“回头见”似乎陷入了沉思。不过,他在沉默了仅两秒钟之后便开口说话了。

“我很高兴。但我要说一句,这件事真的像你所说的那样微小吗?”

“你知道如何处理小鱼吗?”副局长反问道。

“可以放在沙丁鱼罐头盒里,”私人秘书“回头见”像母鸡一样咯咯笑着说,他在捕鱼业的渊博知识是最近才获得的,与他对其他产业的无知相比,这就算是巨大的进步了。“西班牙海岸有许多沙丁鱼工厂……”

副局长打断了这位见习政治家。

“是的,是的。但有时为了捕捉鲸鱼,可以把小鱼先扔掉。”

“鲸鱼。哦!”私人秘书“回头见”惊呼道,他的呼吸都急促起来了,“原来你要捕捉鲸鱼呀!”

“这个说法并不准确。我正在追捕一头狗鱼类的东西,你也许不知道这东西的样子。”

“我知道。我们要读很多专业书,书多得能淹没我们的脖子——整个书架上全是——书中都有整页插图……狗鱼有害,样子很卑鄙,有一张光滑的脸,脸上有胡子,总之是令人厌恶的动物。”

“你描述得丝毫不差,”副局长评论道,“我把这条鱼胡须全给刮掉了。你见过他,是一条聪明的鱼。”

“我见过他?”私人秘书“回头见”表示有疑问,“我想象不出我在哪里见过他。”

“在探索者俱乐部,这是我的推测。”副局长平静地给了给暗示。这是一家极为奢华的俱乐部,私人秘书“回头见”吓坏了,马上不说话了。

“这是瞎说,”他表示不同意,但语气中带着敬畏,“你是会员吗?”

“荣誉会员。”副局长从牙缝里低声说道。

“我的老天爷!”

私人秘书“回头见”好像被闪电击中了一样,副局长暗自微笑起来。

“这件事只有你知我知。”他说道。

“这是我曾经听到过的最令人厌恶的事。”私人秘书“回头见”郑重地说道,但声音很虚弱,仿佛惊愕使他在一秒钟内失去了所有精力。

副局长看着他,脸上一丝微笑都没有。在去大人物办公室的路上,私人秘书“回头见”满脸不高兴,一副严肃的沉默相,仿佛副局长透露的事实侵犯了他,使他感到极为厌恶和烦恼。这彻底颠覆了他对探索者俱乐部的看法,因为他一直以为这家俱乐部在挑选会员时要求极高的社会纯洁度。这位秘书仅在政治领域比较富有革命精神。他被派遣到这个地球上生活以来,他的社会观点和个人感情一直都没有改变,他相信地球总体看是个很适合于生活的地方。

私人秘书“回头见”向旁边一闪。

“直接进入,不用敲门了。”他说。

屋里的灯都装上了压得很低的绿色丝绸灯罩,给整个屋子一种类似于森林深处的阴森感觉。大人物那双傲慢的眼睛,实际上是他的弱点,所以需要加以隐藏。一有机会,他就要有意识地休息双眼。副局长一进门,先看到的是一只大白手支撑着一个大脑袋,那手掌掩盖住了那张大白脸的上半部分。写字台上有一个收发文件箱,箱盖是打开的,附近桌面上摆着几张方形白纸,几支羽毛笔散落在桌面各处。平坦的桌面上仅有一个小黄铜雕像,雕像人物披着托加袍(古罗马男性公民在公共场合穿的宽松的由一块布制成的外衣),在朦胧的宁静中神秘地窥视着。副局长受邀坐下了。在昏暗的灯光下,他的特点变得更加突出,脸更长,头发更黑,身体更瘦,他变得更像个外国人。

大人物既没有表现惊异,也没有渴望,甚至可以说什么情绪都没有。他在休息他那双具有威胁力的眼睛,他休息的姿势说明他陷入了彻底的沉思之中。他丝毫没有改变姿势,他的语调却很不像在睡梦中。

“哦!你发现了什么?第一步就有出乎意料的发现吗?”

“并非出乎意料,埃塞雷德先生。我的发现主要是一种心理状态。”

大人物微微动了一动身体,说:“请你把话说清楚。”

“是,埃塞雷德先生。你无疑知道,大多数罪犯有时会忍不住想要坦白——就是要把自己的心里话都说出来——说给任何人听都行。他们通常向警察坦白。维罗克就是那个希特想保护的人,我发现他就是处于这种特殊的心理状态下。让我打个比方,那个男人是主动投入我的怀抱的。我当时仅是低声告诉他诸如‘我是谁’、‘我知道你深陷此事中’这类的话。当他以为我们什么都知道的时候,似乎他感到不可思议,不过他终于还是和盘托出了。真正奇妙的是他坦白的时候没有任何停顿。我只问了他两个问题:是谁指使你?是谁干的?他在回答第一个问题时加重了语气。根据他对第二个问题的回答,我推断那个人是他的妻弟——很年轻——是个弱智儿……这是一件很令人好奇的事——由于故事太长,也许不适合现在说。”

“你都听说了什么?”大人物问道。

“首先,虽然那少年与前科犯米凯利斯临时住在乡下一直到今天早晨8点钟,但米凯利斯与此爆炸案无关。很可能米凯利斯现在仍然不知情。”

“你肯定?”大人物问道。

“相当肯定,埃塞雷德先生。维罗克那家伙今天早晨去了乡下,假装要带那个少年去街上散步。因为这不是第一次,米凯利斯似乎没有怀疑这次散步会有什么不寻常。埃塞雷德先生,愤怒无疑是维罗克的动机。由于一次特殊的见面,他被气疯了。如果换了你我,这样的见面根本不算什么,但他显然受到了极大的影响。”

此时,大人物仍然静坐着,在手的掩盖下休息眼睛。副局长借此机会向他透露了维罗克先生对弗拉基米尔先生做事和性格的评价。副局长似乎没有否定做这件事的手段。这时大人物开口评论道:

“整个事件都显得很荒谬。”

“果真荒谬吗?任何人都会觉得这是可怕的玩笑,但似乎只有我们警察很认真地对待此事。他感到受到了威胁,从前,他与老斯托特—瓦腾海姆保持直接联系,他提供的服务被认为是不可或缺的。他确实被极为无礼地震撼醒了。我推测他因此而失去了理智。他变得很气愤,感觉受到了威逼。用我的话说,我感觉他认为那几个大使馆的人不仅有能力把他赶走,还可能出卖他,而且有不止一种办法。”

“你与他待在一起多长时间?”大人物手背后打断了副局长的说话。

“大约40分钟,埃塞雷德先生。我们在名声很差的大陆饭店里随便找了一个房间进行了这次秘密谈话。我发现他是在那种心理反应的作用下去犯罪的。这个人不是个铁心罪犯。显然,他没有杀那个可怜少年的计划——这个少年就是他的妻弟。妻弟被炸死,他也很吃惊——这点我能看出来。或许他的敏感性很强,或许他仍然还喜欢那个少年——谁知道呢?他可能是希望那个少年能逃走,如果真是如此,这件事就不会被任何人发现踪迹了。无论如何,他知道自己会因此而被逮捕。”

副局长暂时停止了推测,开始沉思起来。

“不过,如果维罗克先生被捕,他会如何掩盖自己在罪行中的罪责,我无法预知。”副局长沉思一会儿后继续说道,但他此时仍然不知道可怜的史蒂夫对维罗克先生的忠诚(维罗克先生是好人),也不知道史蒂夫为人特别愚钝,比如在楼梯放烟花那件事之后,虽然史蒂夫深爱着姐姐,但姐姐使用了祈求、哄骗、生气等办法,花了好几年的时间都没有能让他坦白。史蒂夫是个忠诚的人……“不,我无法想象。很可能他没有想到这些。埃塞雷德先生,我有个说法听上去有点夸张,维罗克的精神状态处于沮丧状态,他的那副样子在我看来像是个有自杀冲动的人,他以为通过自杀可以结束烦恼,但发现自杀没有成功。”

副局长对情况的说明具有为罪犯做辩护的味道。不过,尽管他说得天花乱坠,但事实真相是很清晰的。大人物对此也没有感到有什么不快。大人物的身体,有一半被隐藏在绿色丝绸灯罩投下的阴影中,他那颗大脑袋仍然依靠在那只大手中。听了副局长的话,大人物的身体微微抽动了一下,并伴随着一阵阵低沉有力的声音。原来大人物大笑起来了。

“你怎样处置了他?”

副局长立即做出了回答:

“由于他似乎很想回到店铺他妻子身边,所以我让他走了,埃塞雷德先生。”

“你真这样做了?但那家伙是会逃跑的。”

“请原谅我,我不这样看。他能去哪里呢?此外,你要知道,他还必须为其他同志们的安危着想。他处在机关的位置上,他如何解释要离开的决定呢?即使他有行动的自由,但他哪里也不会去。目前,他没有勇气做出任何决定。请允许我指出一点,如果我拘留他,我们就必须采取一系列的行动。在行动前,我希望能先知道你确切的意图。”

大人物沉重地站了起来,在那绿色昏暗的屋子里,他那巨大的模糊身影能给人留下深刻的印象。

“我今晚要见总检察长。明早,我请你来见面。你现在还有什么要对我说的吗?”

副局长也站了起来,身材消瘦,行动灵活。

“我想没有了,埃塞雷德先生。不过,如果你想听细节……”

“不,请不要谈细节了。”

那个巨大的模糊身影似乎缩小了,仿佛是害怕细节的原因;接着,身影向前移动,扩张成为巨大有重量的庞然大物,那庞然大物伸出了一只大手。“你说这个男人有个妻子?”

“是的,埃塞雷德先生,”副局长说道,顺从地握着伸过来的手,“一个真正的妻子,有真正的、令人尊敬的婚姻关系。他告诉我,在那次大使馆会面之后,他想抛弃一切,卖掉店铺,离开这个国家,但他妻子反对去海外,他才作罢。没有什么比这样的受人尊敬的结合更加富有特点的了。”副局长继续说着,语气中透露出一股阴郁,因为他的妻子也拒绝去海外。“是的,他有个真正的妻子,但他又是真正妻弟的受害者。从某个角度看,我们在看的是一幕家庭悲剧。”

副局长笑了笑,但大人物的思想似乎已经走远了。或许已经去为国家考虑制定什么样的家庭政策了,或是去考虑如何与邪恶奇斯曼展开正义的斗争了。副局长安静地退下了,似乎没被注意到,似乎早就被遗忘了。

副局长也有要展开一场正义斗争的冲动。这件事让他对总巡官希特产生了厌恶,如今似乎是展开一场正义斗争的天赐良机。他要展开这场斗争需要进行很多思考。他缓慢地走回家,一路上都在思考这件事,仔细思考着维罗克先生的心理状态,他一会儿感到厌恶,过了一会儿又感觉很满足。他是走路回家的。他发现客厅是黑着的,于是走上楼梯,在卧室和化妆室之间消磨了一些时间,把衣服给换了,在屋里走来走去,样子好像是个梦游症患者。但他为了摆脱这种心态,再次离开家,去米凯利斯的女施主家与妻子会合。

他知道自己在那里会受到欢迎的。他走进两个会客室中较小的那个,他看见妻子正与一小群人拥在钢琴旁边。一名快要成名的作曲家正坐在钢琴矮凳上与两名身材粗壮的人交谈,从背后看这两个人年纪很大了,另外还有3个身材苗条的女子,从背后看她们很年轻。在屏风的后面,那贵妇人旁边只有两人陪着:一个男人,一个女人,这两人都坐在她沙发尾部的椅子上。贵妇人把手伸给了副局长。

“我没有想到今天能见到你。安妮告诉我……”

“对。我也不知道我的工作能这么快就完成了。”

副局长又低声说:“我高兴地告诉你,米凯利斯被排除在本案之外了。”

这位前科犯的女施主听到这个消息反而被激怒了。

“为什么你们这些人这么愚蠢竟然把他也牵扯进去?”

“不是愚蠢,”副局长打断了女施主的话,用谦恭的语调表达不同意见,“他们是很聪明的——能相当聪明地完成任务。”

跟着是一阵沉默。那个坐在沙发尾部的男子停止跟身旁的女子说话,微笑着看着。

“我不知道你们是否曾经见过面。”贵妇人说。

弗拉基米尔先生和副局长被介绍相互认识了,他俩用准确的和谨慎的礼仪向对方问候。

“他吓唬我。”弗拉基米尔先生旁边的那位妇人突然郑重地说,而她的头却侧向他。副局长认识这位妇人。

“你好像没有受到惊吓呀。”副局长用疲惫的眼光,平静地、认真地审视了她之后断然说道。

他边说边暗自想到,屋子里的人早晚都会相遇。弗拉基米尔先生那粉红的脸上堆着笑容,虽然看上去很机智,但他眼睛里露出的严酷的表情却如同罪犯一般。

“即便如此,但他至少是企图吓唬我。”那妇人修正说。

“或许是说话习惯的原因。”副局长说道,好像是被一股不可抵御的灵感所触动。

“他一直在采取各种恐怖手段威胁社会,”那妇人继续说,态度很亲切,语速很慢,“譬如在格林尼治公园的爆炸案。如果不在全世界范围内镇压那些坏人,似乎我们遇事只能浑身发抖。我真的不知道这件事有这么严重。”

弗拉基米尔先生假装没听,身体倾向沙发,与贵妇人亲切地交谈着,语气相当柔和,这时他听到副局长说:

“我毫无疑问地相信,弗拉基米尔先生非常准确地知道这件事的真正重要性。”

弗拉基米尔先生暗自寻思,这个可恨的警察插话不知有何用意。他家几代人都是专制政权的受害者,他不仅怕其他种族或国家的警察,还怕孤身一人站在他面前的警察。这是一种遗传下来的弱点,与他的判断力、理智、经验无关。他是生下来便具有了这种弱点。虽然这种情感如同某些人怕猫那样基本,却没有妨碍他对英国警察抱有无穷无尽的蔑视。他把对贵妇人说的那句话说完,然后在椅子上稍微转动了一下身子。

“你是说我们与那些人打过很多交道。是的,我们深受他们活动的侵害,而你们——”弗拉基米尔先生犹豫了片刻,疑惑地笑了,“而你们却高兴地包容他们。”他把话说完,在他那胡子刮得精光了的面颊上露出两个酒窝。然后,他又严厉地补了一句:“我甚至想说,他们能存在是因为你们的缘故。”

弗拉基米尔先生说完话,副局长垂下自己的目光,谈话就此结束了。弗拉基米尔先生立即起身离开了。他刚背离沙发,副局长也起身了。

“我以为你要再待一会儿,把安妮带回家。”米凯利斯的女施主说道。

“我发现今晚还有工作要做。”

“是与那宗爆炸案有关吗?”

“是的,有某种关联。”

“告诉我,此事到底有多恐怖?”

“很难说,但可能是一宗大案子。”副局长说。

他匆忙离开客厅,发现弗拉基米尔先生仍然在大厅里,正在仔细地把一条大丝绸围巾围在脖子上。他身背后有一名男仆拿着大衣,正在等待着。另一名男仆站在门口,随时准备开门。副局长在别人的帮助下,很快穿上了大衣,立即走出了大门。他走下大门口前的台阶,停下了脚步,好像在考虑应该走哪条路。弗拉基米尔先生从门缝里看到这种情况,便在大厅里徘徊起来,拿出一支雪茄烟,请人给他点烟。一位热心的老侍从,平静地为他上雪茄烟,但火柴的火被吹灭了。于是男仆把门关上了,弗拉基米尔先生点燃了他的大号哈瓦那雪茄烟,悠闲地享受起来。当他终于能走出那栋房子的时候,他看见那个令人厌恶的“讨厌警察”仍然站在人行道上。

“他是在等我吗?”弗拉基米尔先生暗自推测,他四下看了看是否有双轮双座马车往来的迹象。他没有看到。几辆四轮马车在路边等待着,车灯平静地闪着光芒,拉车的马匹寂静地站着,仿佛是雕刻的一般,躲在大皮斗篷下的马车夫一动不动地坐在马车上,白色的马鞭连一丝抖动都没有。弗拉基米尔先生刚迈开脚步走,那个“讨厌的警察”就跟上来了。弗拉基米尔先生什么都没有说,继续走自己的路。这样走了四步,弗拉基米尔先生感到很气愤,心神不安。他无法继续忍耐。

“令人厌恶的天气。”他粗野地咆哮道。

“这算温和的。”副局长毫无表情地说。说完,他陷入了一会儿沉默,“我们抓住了一个叫维罗克的人。”他用轻松的口吻宣布。

弗拉基米尔先生没有摔倒,没有摇摇摆摆,没有改变步伐的大小。但他禁不住惊呼道:“你说什么?”

副局长没有复述一遍。“你认识他。”副局长用相同的口气继续说。

弗拉基米尔先生停下了脚步,说话声音变得刺耳起来:

“你怎么能这样说?”

“我没有这样说,是维罗克这样说的。”

“一条赖狗。”弗拉基米尔先生用有点东方味道的词汇说,但他内心里却对英国警察的机智赞叹不已。由于事情变化得太快,他感到有点恶心,于是扔掉雪茄烟,继续走路。

“这件事有一点最让我感到快活,”副局长继续说道,但语速很慢,“这是个极好的工作起点,我觉得我们要把握好,那就是,彻底清理这个国家内部的外国间谍、警察、那种赖狗。在我看来,他们不仅极为讨厌,还是危险的根源。但我们无法逐个清除他们。唯一的方法就是让他们的雇主感到难受。这件事变得很猥亵,也危险,这是我们的看法。”

弗拉基米尔先生再次停下了脚步。

“你什么意思?”

“起诉维罗克,不仅能使公众看到危险,还能让他们看到那些人有多猥亵。”

“没有人会相信那些人的话。”弗拉基米尔先生轻蔑地说。

“大量的确凿证据能说服公众。”副局长优雅地发动进攻。

“所以这就是你要认真做的。”

“我们抓住了那家伙,我们别无选择。”

“你只能助长一伙革命流氓的撒谎热情,”弗拉基米尔先生反驳道,“你利用这桩丑闻到底是为了什么?是为了道德吗?或是其他什么?”

弗拉基米尔先生的焦虑是明显的。此时,副局长已经确定了维罗克先生说了某种程度的实话,于是冷漠地说:

“我们还有一些实际工作要完成。在表面文章之后,我们有许多工作要做。你不能说我们没有效率。我们不想给任何人羞辱我们的可能性。”

弗拉基米尔先生的语气变得高尚起来。

“从我这方面看,我不能同意你的观点。这是自私的。我对自己国家的感情是不容置疑的,但我总是觉得我们应该是文明的欧洲人——包括政府和个人。”

“是的,”副局长简单地说,“实际上,你仅是从欧洲的另一端看欧洲。然而,”他和蔼的语气继续说,“外国政府不能抱怨我们警察的效率问题。就拿这总爆炸案来说,它是一场骗局,案子很难破。在不到12小时内,我们确定了那个被炸成碎片的人的身份,已经找到了犯罪组织者,追踪到了幕后教唆者。我们还能做得更多,不过,我们不能逾越本国领土。”

“所以,这桩具有教育意义的罪行是在国外策划的,”弗拉基米尔先生飞快地说道,“你不认为它是在国外策划的?”

“理论讲,是外国领土,国外是误解,”副局长说道,他这话实际上暗指大使馆是外国领土。“但这仅是细节。我与你谈此事,因为你的政府对我们警察抱怨最多。你看我们并非很差。我特想告诉你我们的成功之处。”

“我真是很感谢你。”弗拉基米尔先生从牙缝里低声说道。

“我们能跟踪这里所有的无政府主义分子,”副局长继续说,仿佛总巡官希特在说话,“唯一要做的就是干掉那些对安全有威胁的破坏分子。”

弗拉基米尔先生举手招呼一辆驶过的双轮双座马车。

“你不想进去坐坐?”副局长指着一栋看上去既庄严又好客的大厦提出建议。那栋大厦有一个宏伟的大厅,大厅的灯光照耀在门前宽阔的台阶上。

但弗拉基米尔先生没有去,他目光呆滞,坐在双轮双座马车上走了。

副局长自己也没有进入那栋宏伟的大厦,这栋大厦就是探索者俱乐部所在。他想到,虽然弗拉基米尔先生是探索者俱乐部的荣誉会员,但未来很难在俱乐部里看到他了。他看了看手表,已经10点半了,这一晚上真是够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