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在指定的地点停下,车夫打开车门,公爵跳下车,又扶巴蒂尔达下了车,随后从口袭里取出一把钥匙,尽量不出声地打开黎塞留街和圣阿诺雷街交叉口上一所房子的大门。那所房子现在的门牌是28号。

“请原谅,小姐,”公爵挥手向姑娘示意说,“我带您要去的楼梯光线很暗。这里如果有什么人偶尔碰上我,是认不出我的,这一点对于我非常重要。我们只须爬上第二层。”

实际上,上了大约二十级楼梯,公爵便从口袋里掏出另一把钥匙,小心翼翼地打开一扇通向楼梯空间的门,走进一间前室,随之取出一支蜡烛,用楼梯上的灯火把它点着。

“再次请您原谅,小姐,”公爵说,“在这里我习惯自己照料自己,您马上就会明白,为什么我在这所住宅里不使用仆人。"

公爵用不用仆人,对巴蒂尔达没有多大关系。她走进前室,并未答话,公爵在她进来之后,把钥匙转了两转,锁上了门。

“现在您跟我来,”公爵说,手持蜡烛走在姑娘的前面。

他们穿过餐厅和客厅,最后来到卧室,公爵停了下来。

“小姐,”黎塞留把蜡烛放在壁炉上,说道,“您记得,您对我有言在先,说是不把见到的情况向任何人透露。”

“是的,我向您发过誓,公爵先生,我再次发誓。哦,假如我食言,那我真是太忘恩负义了。”

“这么说来,我就把至今只有两个人知道的秘密告诉您吧。这是一件爱情的秘密,而且只有在爱情的保护下我们才会把它拿出来。”

于是,黎塞留公爵挪开墙上木壁板里的镶板,打开一个墙洞,它的对面紧靠着一个柜子的后壁板,他轻轻敲了三下。过一会儿,可以听到钥匙在锁孔里转动的响声,随后从板缝里射进来一道光线,还有一个温柔的声音问道:“是您吗?”得到公爵的肯定回答之后,从柜子壁板上轻轻落下三块板子,打开了连接两个房间的通道,于是黎塞留公爵同巴蒂尔达出现在德”瓦鲁亚小姐的面前,她见到自己的情人与一个女人在一起,不禁惊叫了一声。

“别害怕,亲爱的阿格拉娅,”公爵走到隔壁房间握着德·瓦鲁亚小姐的手说道。这时,巴蒂尔达一动不动地待在原地,在她的出现还没解释清楚之前,她不敢走近一步。“您自己就要感谢我的,因为我把咱们美妙的柜子的秘密泄露了。”

“可是,公爵,您不解释一下吗?……”德·瓦鲁亚小姐说道,在这个未完的问话之后,她顿住了,依然不安地望着巴蒂尔达。

“等一会儿,亲爱的公主。您不止一次地听我讲到过德·阿芒得骑士,不是吗?”

“不久前,公爵,好象是前天,您还对我说,他只要说一句话就能救了自己,而断送了你们所有的人,可是,他却不说。”

“正是这样:他没有说,他被判处了死刑,明天就要执行,这位姑娘爱他,只有摄政王能赦免他。现在您明自了吧?”

“是的,明白了!”德”瓦鲁亚小姐说。

“过来,小姐,”黎塞留拉着巴蒂尔达的手,随后转过脸来对公主说,“她不知道怎样才能见到您的父亲,亲爱的阿格拉娅歹’于是就找我来了,当时我刚刚接到您的来信。我正要感谢您的良言相劝,可是由于我了解您的心情,我以为,为了表达我对您的谢意,最叫您愉快的方式莫过于送您救人一命的机会。可能正是这个人的沉默才救了我这条命呢。”

“您说得是,亲爱的公爵……欢迎,小姐。现在请告诉我您有什么事,我能给您帮点什么忙呢?”

“我希望见到摄政王殿下,”巴蒂尔达说道,“只有殿下您能够带我去见他。”

“您能等我一下吗,公爵先生?”德·瓦鲁亚小姐不安地问道。

“难道这还用问吗?”

“那么请您走进果酱柜去,免得有人在这里碰见您。我带这位小姐去见我父亲,随后就来。”

“我等您,”公爵说,他按公主的要求向柜子走去。

德·瓦鲁亚小姐低声同自己的情人说了几句话,给柜子上了锁,把钥匙放进口袋里,随后向巴蒂尔达伸过手来,说道:

“小姐,一切恋爱中的女人——都是姐妹。阿曼和您来找我是找得对的。咱们走吧。”

巴蒂尔达吻了一下德·瓦鲁亚小姐伸过来的手,便随她去了。

两位女人穿过几处对着保罗-卢雅尔广场的宅院之后向左拐,走进顺着瓦鲁亚大街排列的几间内室,摄政王的卧室就在宫廷的这一区域。

“咱们到了,”德·瓦鲁亚小姐在一扇门前停住脚步看着巴蒂尔达说。姑娘听到这句话后身子摇晃起来,脸色变得苍白,因为在最近三、四小时内支持她的精神力量,恰好在她最需要的时刻消耗殆尽了。

“哦,我的上帝,我的上帝,我真害怕!”巴蒂尔达叫了一声。

“得啦,小姐,您别泄气。我的父亲挺和善的。进去吧,跪在他的脚前。其余的事就看他的心肠和上帝的安排了。”

公主说了这番话,看到巴蒂尔达仍然犹豫不决,便一下子把她推进了屋里,关上了门,然后就悄悄跑去找德·黎塞留公爵去了,留下这位姑娘和摄政王单独在一起。

这突如其来的一推使巴蒂尔达轻轻喊了一声,这时在屋里低着头来回踱步的摄政王,抬起了头,转过脸来。

巴蒂尔达已无力向前跨进一步,便跪倒在地上,接着从裙子的腰带里抽出一封信,要把它交给摄政王。

摄政王的视力不佳,他没有立刻弄明白是怎么回事,于是向巴蒂尔达走去。在他看来,她在半明半暗之中仿佛是一个模糊不清的白点。他很快认出了这个白点是个女人,原来是个俊秀的姑娘,现出一副哀求的样子。至于可怜的巴蒂尔达,她试图提出自己的请求,但是枉然:她的嗓子哑了,也没有力气这样做。她的头后仰,要不是摄政王扶住的话,她就会倒在地毯上了。

“我的上帝,小姐,”摄政王说。姑娘那种悲痛欲绝的样子对摄政王发生了一定的影响。“您是怎么啦,我能帮您什么忙呢?请坐下来,坐在这把圈椅里,请!”

“不,殿下,不,”巴蒂尔达喃喃低语道,“我应该跪在您的脚下,我是来求您开恩的。”

“开恩,开什么恩?”

“殿下,您要先知道我是谁,”巴蒂尔达说道,“然后,我也许才敢讲话。”

接着,她把那封寄托着她全部希望的信递给了奥尔良公爵。

摄政王接过信,看一眼信,又看一眼这个姑娘,随即走近壁炉上点燃的蜡烛,他认出那是自己的笔迹,又把视线转向这个姑娘。最后,念道:

“夫人,您的丈夫为法兰西和我而捐躯。现在无论是法兰西还是我,都无法把他送还给您。但是,请您记住,在您有所需要之时,我们对您是负有义务的。

顺表真诚的友谊。

奥尔良公爵菲力浦”

“我完全承认这封信是我写的,小姐,”摄政王说道,“不过,请原谅,使我惭愧的是,我记不得这封信是写给谁的了。”

“请看地址,殿下,”巴蒂尔达说道。公爵脸上露出的厚爱使她的精神振作了一点。

“克拉里莎·杜·罗什……”摄政王大叫一声,“是的,我现在想起来了:这封信是在阿尔培死后我从西班牙写来的,他是在阿尔曼萨战役中牺牲的。我这封信是写给他的遗孀的。它怎么到了您的手里,小姐?”

“唉,殿下,我是阿尔培和克拉里莎的女儿。”

“是您,小姐!”摄政王叫了一声,“是您!不过,您的母亲怎么了?”

“她已去世了,殿下。”

“很久了吗?”

“大约有十四年了。”

“可是,但愿她去世前是幸福的,没有什么困难吧?”

“不,殿下,她是在绝望中,在极端困苦下死去的。”

“那她为什么不来找我呢?”

“殿下,那时您还在西班牙。”

“哦,我的上帝,您说了些什么!接着说吧,小姐。您简直想不到,我多么想知道您讲的事情。可怜的克拉里莎,可怜的阿尔培!我记得,他们彼此是多么相爱!她一定不会比他活得太久……小姐,您知道您的父亲在纳万当附近救过我的命吗?”

“是的,殿下,我知道,正是这件事给了我勇气来到您的面前。”

“不过,后来您怎么过的,我的孩子,您怎么过的,可怜的孤儿?”

“殿下,我们家的一位朋友,名叫让·布瓦的普通缮写员收养了我。”

“让·布瓦?!”摄政王喊了一声,“您等等,这个名字我很熟。让·布瓦?……这就是那个可怜的抄稿的人,他揭露了全部密谋,儿天以前他亲自向我提过自己的请求。他在图书馆工作,还没有偿还欠他的债款,不是这样吗?”

“是的,殿下。”

“小姐,”摄政王接着说,“看来,所有您的亲人,全都命中注定要来救我。我应当加倍报答您。您说,您来求我开恩,大胆地讲吧,我听您说呢。”

“哦,上帝,给我勇气吧!……”巴蒂尔达说。

“看来,您是请求一件十分重大而又难过的事吗?”

“殿下,”巴蒂尔达说,“我请求给一个判了死刑的人保留一条性命!”

“说的是不是德·阿芒得骑士呢?”摄政王问道。

“唉,殿下,您猜对了。”

摄政王若有所思地皱起眉头。巴蒂尔达看到她的请求对他产生这样一种印象,便觉得她的心揪得紧紧的,两条腿也发软了。

“不过,他是您的什么人?同族,亲戚,朋友?”

“他是我的生命,他——是我的灵魂!我爱他,殿下!”

“可是,您知道吗?如果我赦免他,那就得把他的全部同案犯赦免了,他们中间有的人罪行比他还严重呢。”

“只求您留他性命,殿下!不要让他死。这就是我所恳求您的全部。”

“但是,如果我改判他的死刑为终生监禁,那么您也就再也见不到他了。”

巴蒂尔达觉得自己快要昏倒了,便伸手扶住椅背。

“那您怎么办呢?”摄政王接着说。

“我就进修道院,”巴蒂尔达说道,“直到我的末日到来,我将为殿下您和他而祈祷。”

“这是不可能的!”摄政王说道。

“为什么呢,殿下?”

“因为正巧今天,一小时以前,我这里有人向您求婚,我已答应了。”

“向我求婚,殿下?!您已答应我的婚姻?!我的上帝,答应了谁?”

“您看吧,”摄政王从自己的办公桌拿出一封拆开的信,把它交给了姑娘。

“拉乌利!”巴蒂尔达叫了一声,“这是拉乌利的笔迹。我的上帝,这是怎么回事?”

“您读吧,”摄政王又说了一遍。

于是,巴蒂尔达用断断续续的语调,大声念完了下面的信:

”‘殿下,我深知罪当一死,并不请求您饶我性命。我准备着在规定的时日就刑。但是,殿下,您能赐我完美的死,我愿跪求殿下格外开恩。我爱一位姑娘,我如活着,应娶她为妻。现在当我已被判处死刑时,请允许她成为我的妻子。愿在我与她诀别、抛她一人在世之时,把我的声名和财产委她维护,借以使我得到区区的安慰。殿下,我从教堂出来之后,便径赴断头台。这是我临终的请求,唯一的愿望。务请不驳回临刑人的哀求。拉乌利·德·阿芒得,’……哦,殿下,殿下!”巴蒂尔达号陶大哭起来,“您看,我思念他的时候,他也想着我!既然他如此爱我,我也爱他,我这样做难道不对吗?”

“对,”摄政王答道,“我要满足他的请求,这请求是合理的。正象他所说的,但愿这种恩典能给他一个美好的最后时刻!”

“殿下,殿下,”姑娘叫道,“这就是您赐给他的一切吗?!”

“您看见了,”摄政王说道,“他自己在论功行赏,并没有要求别的。”

“哦,这真残酷,这真可怕!去见他,就是为了立刻失去他!……殿下,殿下,留他一命吧,我恳求您,即使我永远不能见到他也行!”

“小姐,”摄政王用不胜反感的声调说道,同时在一张纸上随便写了几行字并盖上了自己的印章,“这是给巴士底监狱典狱长德·朗纳先生的信,信上写了我对于那个判刑人的有关指示。我的近卫队队长和您一道前去,由他监督执行。”

“哦,饶他一命吧,殿下,看在上帝份上,饶他一命吧,我跪下恳求您!”

摄政王拉了拉铃,仆人打开门。

“叫德·拉法尔侯爵来,”摄政王说。

“殿下,您真狠心!”巴蒂尔达站起身说道,“请允许我和他一起死,这样,至少我们在断头台上不会分离,甚至在坟墓里也不分开!”

“德·拉法尔先生,”摄政王说,“带这位小姐去巴士底监狱。这是给德·朗纳先生的信。您要同他一起读这封信,并监督信中的命令得以准确无误地执行。”

随后,奥尔良公爵毫不注意巴蒂尔达的绝望哭拉,打开自己办公室的门便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