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早晨七点,布里戈神甫去找德·阿芒得,他已经穿好衣服,正在等他。

两人都穿着斗篷,帽子压低遮住眼睛。他们沿克雷尔大街走去,然后又穿过胜利广场和保罗-卢雅尔宫的花园。

他们走到艾舍丽街时,发现那里异常热闹:所有通往杜尔里宫的大街都有大批近卫骠骑兵和火枪队把守,那些进不了杜尔里宫和花园的看热闹的人,都挤在游艺广场。德·阿芒得和布里戈也挤在人群里。

当他们走到如今建立了凯旋门的地方,一个火枪队军官向他们走来,那人象他们一样也披着宽大的斗篷。这是德·瓦勒夫。

“嗯,有什么新闻,男爵?”布里戈问他。

“啊,是你们呀!神甫,”德·瓦勒夫说道,“我正找你们呢。拉瓦尔和马勒齐叶和我在一起。我刚刚离开他们,他们可能就在附近。咱们别走远,他们很快会来和我们会合。你们听见什么消息吗?”

“没有,一点也没听到。我去找马勒齐叶,但是他已经不在那里。”

“您最好是说,他还没到那里。我们在军火库街待了一夜。”

“没发生什么可怕的事情吧?”德·阿芒得问道。

“没有,杜孟公爵和图卢士伯爵被邀请参加了摄政会议,那是今天早晨在国会会议之前举行的。六点半时他们每人己在杜尔里宫,而杜孟公爵夫人为了更好地注视事态发展,自己也在杜尔里宫中她的住处。”

“德·赛拉马尔亲王有什么消息吗?”德·阿芒得问道。

“德·赛拉马尔在一位宫廷近待陪同和二十个近卫骠骑兵押送下,坐着一辆四匹马拉的车往奥尔良那条大道去了。”

“关于杜布亚从火灰里抢去的那份文件,还没弄清楚吗?”布里戈问道。

“没有。”

“杜孟公爵夫人有什么想法?”

“据她看,正在酝酿一起反对非婚生亲王们的勾当。发生的一切都将被用来剥夺他们的某些特权。因此,今天早晨她严厉地训斥了自己的丈夫,他已经答应决不动摇。可是她对此不敢指望。”

“同图卢士伯爵谈的如何?”

“我们昨天晚上见到了他。不过,您了解他,亲爱的神甫,他那种谦卑劲,或者正确地说顺从劲,简直没办法。他总是认为,为他和为他兄弟作得太过分了,他在一切方面都准备对摄政王让步。”

“顺便说说,国王……”

“没什么,国王……”

“他对逮捕他的老师抱什么态度?”

“您没听说吗?看样子,元帅和弗雷茹主教之间事先已经有协定,如果他们之中有一人被解除职务离开国王陛下,那么,另一个便立即辞职。昨天早晨弗雷茹主教就不见了。”

“他在哪儿?”

“上帝知道他在哪儿。国王对于失去元帅倒心平气和,可是对于主教失踪却哭哭啼啼。”

“您听谁说的这些情况?”

“听德·黎塞留男爵说的。昨天,大约两点钟左右他来到凡尔赛谒见国王,发现国王陛下郁闷不乐,身边都是打碎的玻璃和瓷器碎片。不幸的是,——您了解黎塞留!——他没有让国王更加伤心,反倒一通胡说八道把他逗得乐不可支,他还和国王一起把剩下的瓷器和玻璃器皿砸得粉碎。”

这时,在布里戈神甫、德·阿芒得和德·瓦勒夫这伙人的身旁走过一个身穿律师长袍、头戴四角帽的人,嘴里哼着拉米尔战役之后编的一首歌烦元帅的歌曲的叠句。

布里戈转过身去,他觉得似乎认出这个过路人就是化了装的蓬帕杜尔侯爵。那律师停下脚步,向这伙密谋分子走来。布里戈神甫不再怀疑——这正是侯爵。

“啊,克勒曼教师,”他对他说,“宫里有什么新闻?”

“有一个大新闻,如果能证明属实的话。听说,国会拒绝在杜尔里召开会议。”

“谢天谢地!”德·瓦勒夫叫道,“这倒能使我同那些红袍子们言归于好了。可是,不行,他们没有这个胆量。”

“见鬼!您是知道的,德孟先生是咱们的人,他是在杜孟公爵庇护下当上的议长。”

“这倒是的,不过,是很久以前的事了,克勒曼教师,如果您只是相信这个,我劝您还是不要对他抱太大的希望。”

“何况,”德·瓦勒夫说,“您也知道,他刚刚弄到摄政王批准的一项法令,由他的继任人付给他五十万里维尔。”

“啊,您们瞧吧!”德·阿芒得说,“我觉得,正在发生什么新的情况。难道摄政会议已经结束?”

事实上,杜尔里宫是一片忙乱。杜孟公爵和图卢士伯爵的马车已抵达奥尔洛日厅。就在这时,兄弟二人见面了。他们交谈几句,然后各自坐进自己的马车。两辆轻便马车穿过通向滨河大街的宫门疾驰而去。

这件事在人群中引起很大不安,也使布里戈神甫、德·蓬帕杜尔侯爵、德·阿芒得和德·瓦勒夫百思不得其解。最后,他们发现马勒齐叶好象在寻找他们。他们向他走去,从他那惶恐不安的神色可以看到,从他那里只能听到令人不放心的消息。

“喂,”德·蓬帕杜尔侯爵问道,“您对眼前发生的事情有什么看法?”

“唉,”马勒齐叶答道,“我担心一切都完蛋了。”

“您听说杜孟公爵和图卢士伯爵退出了摄政会议吗?”德·瓦勒夫问道。

“当公爵乘车经过滨河大街的时候,我正在那里。他认出了我,吩咐车夫停车,并派侍从把这个纸条交给了我。”

“让咱们瞧瞧,”布里戈说罢读道:“我不知道会有什么预谋对付我们,但是,以摄政王的名义要求我们,图卢士伯爵和我离开摄政会议。我觉得这是命令,一切反抗都无济于事,因为我们在摄政会议中只有四、五票,而且,我也不敢指望这几票,我不得不屈服。你们要设法尽快去杜尔里找公爵夫人,告诉她我己去朗布依埃,我在那里听候事态发展。忠实于您的路易·奥古斯特。”

“胆小鬼!”德·瓦勒夫说道。

“我们却用脑袋为这种人冒险!”德·蓬帕杜尔侯爵讷讷地说。

“您说的不对,亲爱的侯爵,”神甫反驳说,“依我看,咱们用脑袋冒险并不是为了别人,而是为我们自己,不是吗?骑士?见鬼,您在想什么?”

“等一下,神甫,”德·阿芒得答道,“我似乎明白了,啊,真见鬼,这就是他呀!各位先生,你们不离开这儿吧?”  “不,起码我不走,”德·蓬帕杜尔侯爵答道。

“我也不走,”德·瓦勒夫说。

“我也不走,”德·马勒齐叶说。

“我也不走,”神甫说。

“那么,我过一会儿就回来。”

“您到哪儿去?”布里戈问道。

“您别管,神甫,”德·阿芒得说,“我要办一件私事去。”

他离开挽住他的手的瓦勒夫,立即穿过人群,朝那个他注意了好几分钟的人走去。那个人挽着两个少女正向宫廷栅栏挤去。那个人的膂力使人群不得不时时给他让路。

“上尉,”骑士拍一下罗克菲内的肩膀说,他想乘着议员走近时引起的一阵拥挤能不被察觉地跟偶然遇上的我们的老相识交谈几句,“我不能单独和您说两句话吗?”

“说四句也行,骑士,说四句也行,您叫我太高兴了……你们就待在这儿,我的小猫咪,”他把两位少女安置在前排,又说了一句,“如果谁欺负你们,就给我打个手势。我离这儿只有两步远。我在这儿,骑士,我在这儿!”他一面继续说着,一面把德·阿芒得从拥挤在走进宫去的法官周围的人群中拉过来。“我在五分多钟以前就发现您并认出您了,但我不便先同您讲话。”

“我很高兴,罗克菲内上尉还象从前那样谨慎,”德·阿芒得说。

“极端谨慎,骑士,因此,如果您有什么新的建议,那就请大胆说吧。”

“没有,上尉,至少是现在没有。再说,这里也不是谈论这类问题的地方。我只想问问,您是否仍然住在上次我找到您的那个地方。”

“一直在那儿,骑士。我是常青藤,攀在哪儿就死在哪儿,而且我也象常青藤那样,越爬越高;换句话说,如果有幸屈驾光临,您会发现我已不在二楼或三楼,而是在六楼或七楼了。您虽然不是一位大经济学家,也会懂得这样一种尽人皆知的道理:我的住处是随着资金下降而升高的。我的资金观点处于最低点,自然就住到了最高处。”

“怎么,上尉,”德·阿芒得笑着说,同时把手伸进自己短上衣的口袋里去取钱袋,“您手头拮据,怎么不向朋友开口呢?”

“让我借钱!”上尉做一个手势阻止慷慨的骑士说,“您把我当成什么人了?假如我能效劳,为表示感谢给我以馈赠——那妙极了!假如我在做一笔交易,而我的伙伴来执行交易的条款——那也好!但是,难道我能够平白无故地向人要钱吗?这对于教堂的小执事倒是件好差事,但一个高尚的人却不能这样做。虽然我是一个普通的贵族,但也有公爵或老爷那种尊严。不过,请原谅,对不起,我看见我那两个调皮的丫头要溜掉,我可不想让这两个丫头骗了我。如果您需要我的话,您知道能在哪儿找到我。再见,骑士,再见。”  没等德·阿芒得再对他说什么,罗克菲内就跑去追赶奥诺林娜和埃弗米两个姑娘去了,她们以为上尉看不见了,想趁此机会找个地方跳一场水手舞。可敬的佣兵队长如果钱袋充裕的话,尝尝这种舞蹈滋味的兴趣也不亚于他们。

因为时间只是上午十一点钟,而隆重的国会会议可能要到下午三点多钟才能结束,看来,就是到那时什么事也解决不了。骑士心想,他倒不如把这由他支配的三、四个小时用来谈情说爱,这样要比待在游艺广场好得多。再说,就是灾难临头,他也就越想着见见巴蒂尔达。巴蒂尔达已成为他生命不可分割的一部分,他的生存所必需的一个器官,当他面临与她分离,可能是永别的时候,他不理解,他怎么能同他心爱的人儿分开,即使是一天。因此要见巴蒂尔达的那种欲望一刻也离不开他,骑士在这种欲望的驱使下不再去寻觅伙伴,而是到失时街去了。

德·阿芒得找到了那个忧心忡忡的可怜的姑娘。布瓦早晨八点半以前走出家门,一直没有回来。纳涅塔去图书馆打听他的消息,使她极为惊讶的是,从他那些疑惑不解的同事那里知道,他们己经五、六天没有见到这位可敬的官员了。布瓦违反常规的行动说明,一定要发生什么非常的事件。另一方面,巴蒂尔达前一天看出拉乌利处于一种狂热的兴奋状态中;尽管骑士尽力抑制它,但依然可以明显看出,他内心非常激动。总之,新的忧虑与以前的顾虑纠缠在一起了,她本能地感到,在她的头上悬着一种看不见又摆脱不开的危险,随时可能有不幸落在她的头上。

然而,平常巴蒂尔达看见德·阿芒得的时候,她的一切过去的和新近产生的忧虑都会淹没在眼前享受的幸福之中。从拉乌利方面说,不论是由于自己固有的那种自我克制力也好,或者是因为他在回味自己给予她的那种影响也好,他在这种时刻只是想着巴蒂尔达。然而,这一次两个人都是忧心如焚,巴蒂尔达不由自主地对德·阿芒得表露了自己的不安,而他要想驱散这种不安情绪却更加困难了。因为在这个年轻人的头脑里已将布瓦的失踪与他已经产生但总想驱散的疑虑联系起来了。然而时间象往常一样过得很快。当时钟敲过四点的时候,这对情人觉得他们在一起不过只待了五分钟。在这个时候,他们通常该分别了。如果布瓦回来,那也正是在这个时候。这对年青人发过千百次海誓山盟之后便分别了,临走时还约定,如果他们有一个人发生了什么事,无论白天或黑夜,任何时间都要立即告知对方。

在德尼太太家门口,德·阿芒得遇见了布里戈神甫。国会会议已经结束,打听不到任何确切的消息,但是有人传说,会议制订了一些可怕的措施。然而,很快就会得到消息。布里戈神甫、德·蓬帕杜尔侯爵和德。马勒齐叶约定在德·阿芒得住处见面,因为人们对这个默默无闻的人物是不会太注意的。过了一小时,德·蓬帕杜尔侯爵来到。他报告说,国会起初有希望反对摄政王,后来全体一致屈服于他的意志了,西班牙国王的信已经公布并经过了讨论。

已经决定,在血统亲王之外马上召来公爵和贵族参加会议。非婚生亲王失去了自己的荣誉特权,与贵族处于同等地位。最后,杜孟公爵丢掉了国王教育总管的头衔。这一头衔让给了布尔邦斯基公爵。只有图卢士伯爵作为一个例外,终生保留其特权。

随后马勒齐叶来了,他是刚从公爵夫人那里来的。国会会议还没有开完就已要她离开那所今后已属于布尔邦斯基公爵的杜尔里宫的住所。显而易见,这种侮辱,使得这位孔代大公的傲慢的孙女几乎发疯。她非常恼火,动手砸碎了所有的镜子,并吩咐把家具扔出窗外,然后她派拉瓦尔到朗布依埃,说服杜孟公爵采取有力行动,并委托马勒齐叶当夜把所有的朋友召集到军火库街,随后便坐上马车走了。

蓬帕杜尔和布里戈都不以为然,指出这一着有失慎重。毫无疑问,人家一定在注视着公爵夫人的行动。她恼羞成怒的当天就在军火库街召集会议,这种张扬谁都会知道的,这就严重地损坏了她的名誉。

蓬帕杜尔和布里戈提出,劝她改在另一天在别的地方聚会。马勒齐叶和德·阿芒得也看出杜孟公爵夫人采取的这一步不够谨慎,而且有危险。但是他们两人,一个是出于效忠公爵夫人,另一个出于责任感,都认为这个命令越是危险,那么服从这个命令就更加荣耀。

象在这种情况下通常会有的那执交换意见渐渐转为激烈的争论。这时传来了两个人上楼梯的脚步声。

因为约定在德·阿芒得处相会的三个密谋者都已聚齐,时刻处于警惕状态的布里戈神甫第一个听到脚步声,他把手指伸到唇边示意谈话的人住声。

脚步声越来越近。随后传来轻声低语,仿佛两个人在商量什么事。最后房门打开了,进来的是一个近卫队军人和一个女人。

近卫队军人原来是德·瓦勒夫男爵。

当那个女人揭开蒙在脸上的黑披肩时,密谋分子认出她就是杜孟公爵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