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瓦一连四天借口身体不舒服而没有到图书馆去,他每天要抄二份秘密文件:一份交给德·里斯特纳亲王,另一份交给杜布亚。毫无疑义,这四天是这个可怜的缮写员一生中最焦急不安的四天,他是这样的愁闷和沉默,以致连全部思想都集中在德·阿芒得身上的巴蒂尔达,也不止一次地向他间长问短。但是每一次布瓦总是集中自己的全部精神力量,回答说绝对没有发生任何事情。由于他接着就打着口哨,吹起自己心爱的歌曲,因而终于骗过了巴蒂尔达。他做到这一点还有一个更加方便的条件是,他每一天总是在通常的时间中离开家里,仿佛是到图书馆去。这样一来,姑娘就不能够发现他的日程上有任何的变化。

至于说到德·阿芒得,每一天早晨神甫布里戈都到他这里来,向他说一说他们的事业正在非常顺利进行中。同时又因为骑士和巴蒂尔达的关系的发展好到不能再好的地步,所以德·阿芒得便得出了结论,认为参加密谋是世界上一件最愉快的事。

至于奥尔良公爵,他仍然对什么事情都不加怀疑,在什么事情上都没有放弃自己的习惯,他象平常那样,邀请自己的朋友和宠臣来参加星期天的晚宴。突然——这是在下午二点钟——杜布亚走进他的办公室里来。

“神甫,是你吗?我刚巧派人到你那里打听,问问你今天要不要和我们一起吃晚饭,”摄政王说。

“大人,您是不是要请客人晚上到您这里来呢?”杜布亚问。

“你是从月亮上掉下来的还是怎么样?为什么你这样愁眉不展呢?你莫非忘了今天是星期日吗?”

“不,大人,我没有忘记。”

“那么,今天晚上就来吧。瞧瞧,这就是客人的名单:诺塞、拉法尔、法尔纪、拉凡、布罗依尔。我没有请布朗卡斯。他最近一个时期烦闷得叫人难以忍受。说实话,他一定变成一个阴谋家!另外,我请了法拉里和阿纹,他们两人互不往来,一定是彼此都揪住了对方的头发。瞧,将会出现有趣的镜头!除了他们外,梅什卡也会来,德·沙布朗夫人也可能来,假若她没有和黎塞留有约会的话。”

“大人,这是您的名单吗?”

“是的。”

“现在殿下,能不能也请您看一眼我的名单好吗?”

“这就是说,你也拟了一份名单吗?”

“不,这份名单是他们交给我的。”

“这是什么?”摄政王看了一眼杜布亚递给他的一张纸后句道。

“情愿为西班牙国王效劳的军官名单,其中有圣路易勋章的获得者,骑兵团团长克劳德-法朗斯瓦·德·费尔烈特、圣路易勋章获得者,步兵团团长鲍舍,还有德·沙布朗、德·拉罗什富科-龚达拉尔、德·维尔内夫、德·列斯居尔、德·拉瓦尔。”

“喂,还有什么?”

“这里再给您一份名单。”杜布亚又递给公爵另一个文件——《贵族的抗议书》。“大人,请您继续编名单吧,请继续编吧,并不是您一个人在做这件事。例如,德·赛拉马尔公爵在这里也在编自己的名单。‘签字应不分爵位和等级:德·维埃庞、德·拉·派特里、德·鲍弗莱蒙、德·拉杜尔-杜邦、德·蒙托班、路易·德·柯蒙、克劳德·德·波利涅克、沙利·德。拉瓦尔、安东·德·卡斯特吕、阿尔蒙·德·黎塞留。’”

“机灵鬼,你是从哪里弄到所有这些文件的?”

“大人,忍耐一下,这不过是个开头。请您看一看这里。”

“密谋计划。占领比利牛斯山附近的边境岗哨。策动贝荣纳的守军倒戈。”

“交出我们的城市,把咽喉要地从法国手里交给西班牙国王!杜布亚,谁想这样干?”

“大人,请忍耐一点,我为您准备了一份写得比较清楚的文件。请看,这就是菲力浦五世陛下的亲笔信。”

“《致法国国王的信》……可是,这封信只不过是一个复写本,”摄政王说。

“我马上告诉您,原稿在谁手里。”

“喂,亲爱的神甫,请您瞧一瞧,这是怎么回事:‘从天意安排我登上西班牙的宝座之时起……您的忠实的臣民们就遇到了一个矛头针对着我的条约……请陛下召开贵国不定期的国会’。用什么人的名义召开不定期国会呢?”

“大人,您瞧,是用菲力浦五世的名义。”

“是用西班牙国王菲力浦五世的名义,而不是用法国国王的名义。让他去干他的事吧。我曾经一度越过比利牛斯山,把王位交还给他。我还可以再走一趟这段路,以便把他从宝座上推下去。

“关于这一点我们还来得及从长计议。我不反对这个计划。但是现在,大人,我请求您读完第五个文件,您就会相信,这个文件和其他的文件是一样重要。”于是杜布亚又递给摄政王一卷纸,这个奥尔良公爵是这样不耐烦地把纸卷打开,以致于把纸卷都撕烂了。

“哎,见鬼!”摄政王嘟嘟哝哝地说。

“大人,不碍事:请您把碎片拼起来读。”

摄政王把两片撕烂的纸片拼起来后,便开始朗读起来:

“‘亲爱的……’是的,事情很清楚!这里谈的恰恰就是推翻我的事。阴谋分子搜集这些文件大概是想交给国王吧?”

“是的,大人,他们明天就交。”

“是谁干这件事呢?”

“元帅。”

“是维力鲁瓦吗?”

“正是他。”

“他怎敢采取这一步骤呢?”

“不是他敢于这样做,而是他的妻子敢于这样做。”

“还有黎塞留这个不体面的玩意儿。”

“殿下,您算猜对了。”

“您是从什么地方弄到这些文件的?”

“从一个可怜的缮写员那里弄到的。他们把这些文件交给这个缮写员抄,因为在警察突然袭击后,拉瓦尔不得不把他的地下印刷所的工作停下来。”

“这个缮写员是直接同德·赛拉马尔发生联系吗?……他们是一群多么愚蠢的人!”

“绝对不是,大人,绝对不是。他们采取了种种预防措施。缮写员只是同德·里斯特纳亲王发生联系。”

“德·里斯特纳亲王吗?这个家伙是什么人?”

“他住在巴克街10号。”

“我不认识这个人。”

“大人,您错了,您认识这个人。”

“我会在什么地方看到过他呢?”

“大人,在您的前厅。”

“这就是说,这个德·里斯特纳亲王是一个冒牌的亲王……”

“……他不是别人,而是杜孟公爵夫人的仆人,那个细高身材的坏蛋德·阿甫朗西。”

“噢,要是这只有毒的黄蜂不卷进阴谋中,那我才觉得奇怪呐!”

“她是这个阴谋的灵魂!大人,如果您这一次想收拾她和她的一伙人,那么就请您记住,他们所有的人都在我们的手心中。”

“我们首先要做一件更加紧迫的事。”

“是的,我们必须决定怎样对付维力鲁瓦。大人,您打算采取果断的行动吗?”

“非常果断的行动。当他把自己想象成歌剧的主角只是指手划脚时,我们容忍过他。当他光是散布流言蜚语和采取狂妄的行为时,我们饶恕过他。但是,现在,当问题关系到国家的命运时,不,对不起,元帅先生!您就象那无能的军事长官那样,给法兰西带来了这样沉重的损失,以致使我们不能再容许您用您的可怜的政策来危害国家了!”

“这样吧,”杜布亚说,“这一回我们把他抓起来。”

“对,但要采取一定的防范措施:必须在犯罪的现场抓住他。”

“嗯,这不难。要知道,他每天早晨八点钟到国王那里去。”

“是的,”摄政王肯定地说。

“这样吧,大人,您明天应该在七点半钟左右到凡尔赛宫去。”

“以后呢?”

“您在元帅之前去见国王陛下。”

“在那里,当着国王的面,我历数他的罪状……”

“不,不,大人,必须……”

正在这个时候,办公室的门口出现了一个仆人。

“别说话,”摄政王警告杜布亚说,接着,他转身向仆人问道:“你要干什么?”

“德·圣西门公爵想见您。”

“问一问他有没有要紧的事。”

仆役转向站在客厅里的圣西门公爵,同他交谈了几句话后,对摄政王说:

“公爵有非常重要的事情来见您。”

‘那就让他进来。”

进来了圣西门。

“对不起,公爵,”摄政王说,“我马上就结束同杜布亚的谈话,五分钟后,我就受您的支配。”

奥尔良公爵和杜布亚退到办公室的一角。他们对什么事情小声小语地谈论了五分钟,接着杜布亚起身告辞了。

“今天公爵这里举行的晚宴取消了,”他在走出办公室时对仆役说,“请您先告诉受邀请的客人们说,摄政王先生病了。”

“大人,这是真的吗?”圣西门带着真心实意的不安心情问道,这位只和很少人交朋友的公爵,不知是出于虚情假意.也不知是出于真正的喜爱而表示出对摄政王的极大的好感。

“不,亲爱的公爵,”菲力浦回答说,“说什么也没有到了使人必须感到不安的地步。可是希拉克坚决认为,要是我不改变一下生活方式,我一定会死于中风。所以我决定过着安静的生活。”

“大人,主会听到您的话的!”圣西门说,“哎,虽然您采取这一决定为时已经太晚了。”

“亲爱的公爵,为什么说为时太晚呢?”

“因为殿下的浮躁己为流言蜚语提供了太多的材料。”

“亲爱的公爵,如果问题光在这一点上,那就不值得激动不安。诽谤折磨我已经太久了,现在该是停息的时候了。”

“大人,事情恰恰相反,”圣西门乒驳道,“他们大概又对您制造了新的阴谋,因为诽谤重新抬起了它的恶毒的头,而且叫得比以前任何时候都要来得响亮。”

“喂,还发生了什么事吗?”

“事情是这样的:当我做完晚祷后从圣罗克教堂出来时.看见在教堂门前的台阶上有一个乞丐,他一面请求施舍,一面唱着歌。他一直不停地唱着歌,同时还向进入教堂的所有的人每人发给一张印着歌词的传单。大人,您知道这首歌词原来是什么吗?”

“不知道。但想必是某一篇反对洛乌,或者是反对可怜的伯里公爵夫人,或者甚至是反对我的抨击性文章。哎,亲爱的公爵,让他们去唱吧,只要他们纳税就行。”

“这里,大人,请您读一读吧,”圣西门说。

接着,他递给奥尔良公爵一张上面印有诗句的结实而又便宜的纸头。诗句印得跟平常所印的街头小曲一般。

摄政王耸了耸肩,拿起了纸头,带着一种说不出来的厌恶表情看了一眼,然后开始读起来:

“国王,请您注意听我说!

馅媚的香,精美的酒,使您陶醉太久。

可是,您知不知道,

仇恨隐藏在哪里?

谁打算使您的家族蒙受损失?

“殿下,您知道这首诗的作者是谁吗?”圣西门间道。“知道,”摄政王回答说,“是拉格朗热·香赛尔。”他又继续读着。

“公爵,见鬼去吧,”摄政王把传单交给圣西门时说道,“太不屑一顾了,我没有力气把这些劣诗读完。”

“不,大人,请您认真读下去吧。您应该知道,我们的敌人能够做到什么。让他们更加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这是一场公开的战争。您的敌人向您提出挑战。请您接受这场挑战,并且向他们证明,您曾经是内尔文登、斯坦凯克和莱里达附近战投的胜利者。”

“公爵,您一定要我读下去吗?,,

“大人,这是必要的!”

于是,摄政王又带着不可克服的厌恶感情把眼光移到纸头上,并且读起诗来,他略过了一部分诗节,以便尽快地把诗念完:

让死亡去拯救他们!

让他象古时候的密司立对提,

在罗马人的夹击和敌人的包围之下,

在绝望中吞下自己的毒药那样,

被恐惧所压倒,

在羞耻中结束自己的生命!

摄政王高声朗读这几行诗,每念完一行就停顿了一下,而且随着诗歌接近结尾,他的声音也变得越来越激愤。在念最后一行诗时,他已经不能控制住自己的愤怒,他把纸条一把揉皱,显然他想说一些什么话,可是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只有两行热泪沿着他的两颊滚滚流下来。

“大人,”圣西门怀着同样和深深的敬意看着摄政王,说道,“大人,我希望全世界都看到这两行高尚的眼泪。这样我就不得不建议您向敌人复仇,因为全世界都会相信您是无可指责的。”

“是的,我是无可指责的,”摄政王小声地说,“路易十五健康长寿将证明这一点。可鄙的家伙们!他们比任何人都清楚,谁是所有灾难的真正罪魁祸首。德·曼苔侬夫人!杜孟公爵夫人!德·维力鲁瓦元帅!而最卑鄙的拉格朗热·香赛尔只不过是他们豢养的一只小牲口。圣西门,只要想一想,他们所有的人都在我的手心中,我抬起一只脚就足以把这批坏蛋踩死!”

“踩死他们,先生,踩死他们!因为这样的机会不是每天都能出现的,而当它出现的时候,就不能放过它!”摄政王沉思了一会,就在这一刹那间,他因生气而变了形的脸,重新恢复了自己所特有的善良的表情。

“可是,”立刻觉察到摄政王身上这种变化的圣西门说,“我看,今天您不要这样做。”

“是的,公爵,您说得对.”菲力浦说,“因为今天我必须做一件比为奥尔良公爵受侮辱而复仇更重要的事。我应当拯救法兰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