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歌剧院的舞会当时是盛极一时的。这是德·布容骑士的最新发明,由于他对当时那轻浮社会的了不起的效劳,便按一些他也莫名其妙的根据恩赐他以多弗尔斯基亲王的爵号。正是他想出那种带斜坡的地板,这样才能安装层层递高与舞台保持水平面的半圆形观众席位。因此,善于对一切新事物都作出正确评价的摄政王便给他六千里维尔退休金的赏赐——相当于伟大的君主当年赐给高乃依·彼埃尔①的四倍。

大歌剧院富丽堂皇的建筑是当年德·黎塞留大主教粉饰一新用来对自己的显贵们作第一次演出的。在那美丽的大厅里吕里和凯诺②演过歌剧,莫里哀担任过自己杰作里的角色,如今这里已成为所有宫廷里有名望、富有和典雅的人们的聚集之地。

德·阿芒得出于处在他那种地位完全可以理解的烦恼心情,在赴舞会前特别细心地打扮了一番。因此当他来到大剧院时,大厅里已经是宾客满座了。他曾颇担心带紫色缎带的假面人会找不到他,因为这位神秘的使者粗心得没有指定会面的地点。他庆幸决定不带假面具。顺便说一句,他这个决定说明,他完全相信自己的敌手是谦逊的,因为他们只要对决斗的事略提一下,他便要在议院受审或者至少得到巴士底狱去。但是当时的贵族彼此之间很信任,所以骑士尽管早上还用剑刺伤了摄政王的一个宠臣,晚上却仍然毫不犹豫地到卢雅尔宫去冒险。

第一个看到的是年青的德·黎塞留公爵,由于自己的姓氏、风度和优雅,也可能还有那玩世不恭,黎塞留当时正红极一时。据说,两个嫡亲的公主在争夺他的爱情,可是这并不妨碍德,奈丽夫人和德·波利涅克夫人为他争风吃醋,而德·沙布朗夫人、德·维勒尔夫人、德·穆歇夫人和德·唐赛夫人则都在讨他的欢心。

①高乃依·彼埃尔(1606一1684):法国名剧作家,古典主义的泰斗之一。

②吕里·乔万尼·巴蒂斯脱(1633一1687):著名作曲家。凯诺·腓力(1635一1688):法国诗人、剧作家,为吕里之歌剧配过歌词。

德·加尼拉克侯爵是摄政王周围的浪荡子之一,但却矫揉造作、故作正经。这时黎塞留走到他跟前,开始嘻嘻哈哈地向他高声叙述一件什么轶事。骑士虽然认识公爵,但还没有熟识到可以随便插入他们谈话的地步,况且他找的也不是他,所以德·阿芒得想从他身旁过去,可是公爵抓住他燕尾服的下摆,把他拉住。

“见鬼,亲爱的骑士,”他说,“您来的正是时候。我在给加尼拉克说一件事,这事儿对他——摄政王大人的夜间参谋来说会有好处,而您呢——您现在遭到使我受到威胁的同样危险。这件事今天才发生,而且,我还只来得及告诉二十个人,所以它几乎还是没人知道哩。您去吹吹吧:这会叫我和摄政王大人都高兴的。”

德·阿芒得皱了皱眉,黎塞留这时候来讲他的故事实在不是时候。这当儿,德·拉凡正随着一个戴假面具的人从身旁走过。

“拉凡!”黎塞留叫道。“拉凡!”

“您知道拉法尔在哪里?”

“他犯偏头痛了。”

“那么法尔纪呢?”

“他脚脱臼了。”

于是德·拉凡和自己早上的敌手彼次友好地欠一欠身,便消失在人群里了。

“嗯,那究竟是什么事呀?”加尼拉克问道。

“是这么回事:您瞧,前不久我刚刚从巴士底狱放出来,那是因为和加斯决斗才进去的。过了三、四天我重新在场面上露脸,拉斐就转给我一张德·帕拉培尔夫人迷人的条子,请我到她那里去消磨夜晚哩。您知道,骑士,一个人刚从巴士底狱出来,对那碉堡钥匙掌管人的情妇的约会是不敢怠慢的。所以不用问,我是绝对准时的了。在指定的时刻我就到了侯爵夫人那里,你们猜猜,并肩坐在她身旁喝咖啡的是谁?我敢打赌,你们猜不着!”

“她的丈夫!”加尼拉克说。

“恰恰相反——是摄政王大人御驾亲临!我特别奇怪的是,引见我时那预防措施那么严密,好象我去那里需要绝对保守秘密似的。尽管如此,你们可以想象到,我还是不慌不忙,采取了适合这种场合的天真、谦逊态度——就跟您一样,加尼拉克——并且向侯爵夫人这么恭恭敬敬地一鞠躬,惹得摄政王哈哈大笑起来。我没想到会笑得这么开心,真叫人有些发窘哩。我便拿了一把椅子,想坐下来,可是摄政王作了个手势,让我坐在侯爵夫人另一旁喝咖啡,我就服服帖帖地坐下来。

“亲爱的公爵,”他说,“我们写信给您,是想和您讨论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我们可怜的侯爵夫人和她的丈夫分开眼看快两年了,这个粗暴的家伙威胁说要起诉,借口是好象她有情夫。”

侯爵夫人便作出一切努力,想使脸蛋儿红起来,但是没有成功,于是便用扇子遮着脸。

“她一告诉我这事儿,”摄政王接着说,“我就把达尚松叫来,问他这个情夫可能是谁。”

“啊,大人,别说了吧!”侯爵夫人说。

“行,小鸟儿,”摄政王说,“我这就说完了,耐心一点儿……您知道,亲爱的公爵,这位警务队长官怎么回答我?”

“不知道,”我颇有些难为情地回答道。

“他回答我,不是我就是您。”

“这是卑鄙的诽谤!”我嚷道。

“别自己骗自己了,公爵,侯爵夫人已经什么都承认了。”

“那么,”我说,“既然侯爵夫人什么都承认了,我不知道我还有什么可说的。”

“我要求您作更详细地解释,”公爵继续说,“我们要谈的是:既然我们是同谋,应该彼此同舟共济。”“您有什么可怕的呢?大人?”我问他,“至于我,只要在您的庇护下便可以完全平安无事。”

“有什么可怕,亲爱的?帕拉培尔弄得议论纷纷,他想让我封他作公爵哩。”

“那我们为什么不封他作家里的贵人呢?”

“就是这个主意!”摄政王笑着嚷道。“您想的和侯爵夫人一样。”

“老天,夫人,荣幸之至!”

“我们应该让他们伉俪之间琴瑟和谐,免得侯爵拿打官司来麻烦我们。”

“这可不容易,”德·帕拉培尔夫人持异议,“他可是已经两年不来这里了。况且他一妒嫉起来,那脾气实在难对付。他赌咒说,他要不在家时,有谁敢到这里漂一眼,他就要让这家伙吃官司。”

“您懂了吧,黎塞留,这就挺麻烦了。”

“该死的,我也这么想,大人……”

“当然,我倒有强制的办法,不过这办法还不见得很高明,能使丈夫和妻子和解而且还让她回到他身边去。”

“嗯,那么倘若让他自己回到她身边呢?”

“难就难在这里。”

“那……侯爵夫人,恕我不客气地问一句,德·帕拉培尔先生是否还象以前一样对香槟和罗曼涅酒有一点儿嗜好?”

“恐怕,还是吧,”侯爵夫人答道。

“要是这样,大人,我们就得救了。我请侯爵大人光临舍下晚餐,同时也请上十来个风流人物和漂亮女人,您叫杜布亚也来……”

“干什么?杜布亚!”摄政王间。

“是啊,一定要,您稍稍想一下就知道了。杜布亚是不会喝酒的,他的差使就是灌醉侯爵,等到大家都醉倒在桌子底下,他只要把侯爵找出来,那就要怎么办就怎么办了。剩下的事嘛——就是马车夫的了。”

“我对您说过,侯爵夫人,”摄政王拍手嚷道,“黎塞留是个好参谋……喂,公爵,”他继续说,“您要是不再围着那几个宫殿转,让老太太在圣西尔安静地寿终正寝,让那个瘸子去哼他那些整脚诗,您公开地站到我们这边来就好了。  我让您到我的办公室来接替那个老朽的杜克塞尔,恐怕事情不会比现在坏吧……。”

“相信不会的,”我答道,“不过这不可能,我有别的打算。”

“轻佻的人!……”摄政王喃喃地说。

“那么德·帕拉培尔先生呢?”德·阿芒得骑士间,他急于知道这故事究竟是怎么结尾的。

“德·帕拉培尔先生?一切都按预定计划进行。他昨天晚上在我那里睡着,今天早上却在他妻子身旁醒来了。您当然可以想到,他大吵大闹,但是别想干什么糊涂事,也别想打官司:他的马车停在他妻子的私邸门口,所有的仆人都看见了他是怎么进来出去的。他不得不和他妻子和解了。不过尽管他还想埋怨自己的妻子,事情很清楚,他是崇拜她的,对这点他自己都不怀疑,而她是作妻子里面最天真无邪的,这一点嘛,他也不再怀疑了。”

“爵爷,”这时德·阿芒得耳边响起了一种温柔和甜蜜的声音,而且一只小手放在他的袖子上,“您和德·黎塞留先生谈完以后,我请您赏脸。”

“请原谅,公爵,”骑士说,“可是,您瞧,有人来找我了。”

“我可以放您,不过有一个条件。”

“什么条件?”

“要把我告诉您的事讲给这个迷人的‘蝙蝠’听,让她转告所有她认识的那些小鸟儿。”

“恐怕,我没有时间了。”

“啊,显然您有更有趣的事要告诉她,”公爵说,一面放开了骑士,因为直到现在他都是抓住那燕尾服的下摆。

然后,公爵转过身又去抓住一个带风帽穿斗篷者的手,这人走过他身旁,恭维他的冒险故事。

德·阿芒得骑士急忙打量了一眼向他走来的假面人,想证实一下提出约会的是不是确实是她。看到她左肩上的紫缎带,那是约好的标记,便急忙离开加尼拉克和黎塞留,免得来妨碍他的谈话,对他说来,这次谈话或许很可能是关系重大的呢。

陌生人一开口说话,就泄露出来是个女人,她中等身材,看来正在妙龄时期,这一点从她富有弹性和灵活的动作上就可以判断出来。她穿一件蝙蝠衣——当时这种服装是相当流行的,它方便而又特别简单,由两幅黑裙子组成。通常一条系在腰上,另一条则在戴上假面具后,把头从裙子开叉处伸出来,两幅从前面展开,形成两只翅膀,后面稍稍提起,别上别针,就变成两只耳朵。这么一来,对方很难把您识出来,除非经过极大的努力才能达到目的。

不过,我们描述这种服装的时间比骑士观察这一切的时间要多得多。德·阿芒得觉得对这位要和他打交道的人毫无印象,因此迟迟不前,而假面人却把头转向他开口说话了,并且一点不想改变自己的嗓音,显然相信他是不认识她的。

“爵爷,您处在目前的心情下还能到这里来,我分外感谢。不过,说实话,我只能把这点归之于您的好奇心。”

“美妙的假面人,”德·阿芒得回答,“难道您不曾在信里告诉我,您是好运天使,如果果真来自仙境,想必会神机妙算,通晓过去、现在和未来,也就能预卜我的行踪,那么,我到这里来当不至使您感到惊奇吧。”

“哦,”陌生人回答,“马上看出来,您是个凡夫俗子,始终混迹于碌碌尘世,不过也多亏如此。您应当知道,如若能未卜先知,则事若关己,天机便不可泄露。”

“见鬼!”德·阿芒得回答。“尊仙可知,要是照这么继续下去,您难道要我充当一个夸夸其谈的花花公子吗?要知道是您通知我,或者说是您让我明白,您希望我来这里会面的。”

“我想,我没有什么新的东西可以奉告,爵爷,我的信已使您清楚明白了我的愿望。”

“是不是这种愿望——既然您自己承认,我也就姑且这么说,出于礼貌,我不愿反驳——使您在信里许诺的东西超过了您的权力?”

“您可以考查我的知识,这样您就会明白我究竟有什么权力了。”

“哦,我只作最简单的考查。您说您通晓过去、现在和未来,那么说说我的吧。”

“这容易,伸出您的手来。”

德·阿芒得顺从地伸出手。

“爵爷,”陌生人拿起了他的手掌约摸看了一分钟,然后说:“根据您手掌上肌肉和脉络的分布和走向,您一生经历可以概括为五个词:勇敢、功名、失望、爱情、背叛……”

“真见鬼!”骑士打断她说,“想不到仙子这么精心研究过解剖学,而且一定参加过硕士考试吧。”

“仙子通晓凡人所知和不知的一切。”

“好吧,那么这几个这么动听又这么矛盾的词儿意味着什么呢?渊博的仙子,关于我的过去,它们能说明什么?”

“它们告诉我,您是弗兰德军队里唯一由于勇敢而获得上校军衔的人;这个军衔唤起了您对功名的向往;随着这种向往而来的是失望;您想在爱情中寻求安慰;但是爱情和幸福变幻无常,您受到了背叛。”

“不错,”骑士说,“就是库姆斯卡·西维拉①也不能比您强。您说的虽然象所有算命的一样,有些故弄玄虚,不过基本上是正确的。说说现在吧,美妙的仙子。”

“说说现在,爵爷?那得悄悄地说——因为这里面有点儿巴士底狱的气味!”

骑士不由得颤抖了一下,他以为早上的冒险除掉几个当事人外,是没有一个知道的。

“现在当我们在舞会上高高兴兴高谈阔论的时候,有两个体面的贵族躺在床上呻吟,这都是因为有一个叫什么德·阿芒得的骑士爱在门边窃听,没有及时想起来维尔吉里②的那半句诗。”

“哪半句诗?”骑士间,他越来越感到惊奇了。

“Facilis descensus Averno,”③“蝙蝠”笑着说。

“亲爱的仙子!”骑士嚷道,一面盯着陌生人假面上的两个眼孔。“这句引语,请问,未必是女人该引用的吧。”

“难道您不知道有的仙子同时具有两性吗?”

“是呀,可是我从来没听到过他们可以这么流利地引用《爱尼达》④中的诗句。”

“难道这句诗引得不恰当?您把我比作库姆斯卡·西维拉,我用她的语言来回答您,您要求我清楚明白地告诉您,我使您如愿;但是,您这个凡夫俗子,永远不知足。”

“您说得有理,不过,说实话,因为您通晓过去和现在,就使我热切希望知道未来。”

①库姆斯卡·西维拉:古希猎神话中的女先知。

②维尔吉里:著名古罗马诗人(公元前70一前19年)

③意为:“险些下地狱。”

④“爱尼达”:维尔吉里创作的史诗。

“未来有两种前景,”假面具说,“一种是畏畏缩缩的,一种是充满理想的。上帝赋予人自由的意志,让他可以自行选择。您的未来就看您自己了。”

“那就需要知道这两种前景究竟如何,才能作出选择……”

“是这样的:一种前景在边远的外省,在内维尔涅附近的一个地方等着您,那里您将在养兔场和家禽舍之间消磨时光。这种未来把您直接带到那小教区执事的长凳上——这是很容易达到的目标,您只要随波逐流就可以到达平静的港湾。”

“嗯,那么另一种呢?”骑士问,他显然被这种假设和前景刺伤了自尊心。

“另外一种?”陌生人倚着他的手,通过假面的眼孔凝视着他。“另外一种是轰轰烈烈的,它将使您成为一台戏剧的演员,这台戏是在世界舞台上演出的,或成功或失败,都会使您成为名角。”

“如果失败,我失去的是什么?”

“也许,是生命。”

骑士作了一个轻蔑的手势。

“如果成功了呢?”他又问。

“您指的也许是上校军衔、西班牙显贵爵位和圣灵大勋章,你可没有想到用上元帅权杖的前景吧?”

“我看这场戏值得演,美妙的仙子,倘若您向我保证能遵守诺言,我准备和您合伙。”

“这不能由我,只能由另一位给您作出这种保证,如呆您愿意见他,就必须跟着我去。”

“哎呀!”德·阿芒得说,“难道是我弄错了。您莫非只是仙子的属下,是中间人?真见鬼,这就有点儿降低我对您的敬意了。”

“这有什么不好,要是我是某个崇高女神的属下,如果是她派我到这里来的。”

“我提醒您,只通过使臣是不会达成什么协议的。”

“所以我的差使包括把您带到她那里。”

“那就是说我要和她见面?”

“面对面,就象摩西对着上帝一样。”

“既是这样,那就走吧!”

“您多么性急,爵爷!难道您忘了,要献身于任何庄严的事业,事前都应当有一定的仪式,这才能使人相信献身者的虔诚。”

“那我应该作什么呢?”

“让我蒙上您的眼睛,把您带到该去的地方去,还有,在神殿门口要庄严宣誓,不论对世界上任何人都不公开您在那里的所见所闻。”

“我准备作史蒂克斯①的宣誓,”德·阿芒得笑着说。

“不,爵爷,”假面人用严肃的语气说,“只消以自己的名誉宣誓。人们知道您是高尚的人,这样做就可以了。”

“那么,我宣誓之后,”骑士沉思片刻说,“是否可以允许我不接受,倘若对我的建议与贵族的尊严不相容?”

“您的良心是唯一的裁判,除了您的宣誓,对您不要求别的保证。”

①史蒂克斯:古希腊神话中阴间的一条河,死者灵魂均需到此。此间意为最庄严的宣誓。

“我已准备好了,”骑士说。

“那就走吧,”假面人回答。

骑士本想穿过人群,径直向门口走去,但是看到路上会碰见勃兰卡斯、勃罗利亚和西米昂,这些人一定会来缠住他,于是便绕道走,不过还是走往那道门。

“您干什么?”假面人间。

“避开他们,免得会耽搁我们。”

“可是我已经开始担心了。”

“担心什么?”

“我担心,”假面人一面笑一面答道,“我担心您的热情会减退一大截,就象正方形的对角线比它的两边短那么多。”“老天,”德·阿芒得说,“我看恐怕这是破天荒第一次,把一个贵族约到大剧院舞会上来见面,为的是和他谈论解剖学、古文学和数学!美妙的假面人,说这话我很抱歉,不过这是我有生第一次看到象您这样迁腐的仙子!”

“蝙蝠”大笑起来,却没有反驳骑士的攻击,听得出来他有些恼火,这位使者对他的行动这么了如指掌,但他却毕竟没有认出来。只是这种恼火更使他燃起好奇心。过一会儿两人已匆匆走下楼梯,到达前厅。

“我们走哪条道?”骑士问。“步行呢还是坐那辆由两头狮身鹰首怪兽驾着的大马车呢?”

“如蒙允许,爵爷,干干脆脆还是坐轻便马车吧。要知道,尽管您事实上不止一次怀疑这一点,我毕竟还是一个女人,而且是怕黑暗的。”

“在这种情况下,请允许我叫我的马车来,”骑士提议。

“不用,谢谢您,我有自己的马车,”假面人回答。

“那就让它过来吧。”

“如果您同意,我们就别象穆罕默德和他的英雄们那么高兴了,因为我的马车过不来,我们还是走到那里去吧。”

“蝙蝠”一面说一面便把骑士带到圣·阿诺雷街。在彼埃来斯可街转弯处停着一辆没有纹徽的马车。车夫坐在自己的位子上,裹着一件宽大的外套,把半个脸都缩在衣服里,一顶三角形的大帽,一直拉到眼睛边。跟班一手按着打开的车门,另一只手用一块手绢捂住脸。

“请坐,”假面人说。

有一瞬间德·阿芒得犹豫了:这两个仆人都没有穿仆役制服,显然也象他们的主妇,想竭力隐匿自己的姓名;这辆马车既没有纹徽,又没有用姓氏头一个字母组成的花纹,它停在那漆黑的地方,又是在深夜里——这一切都使骑士不由得产生了疑虑。但是他寻思,和他一起走的是个女人,他自己身边又带着剑,于是便果断地跨进了马车。“蝙蝠”坐在他身旁,跟班关上了门,然后一个象钥匙一样的东西嚓嚓响了几下,在锁眼里转了两次。

“呶,为什么还不走?”骑士看马车不动,便问道。

“我们还得采取一点小小的预防措施,”假面人说,一面从口袋里抽出一条绸帕子。

“哈,对了,您有理,”德·阿芒得说,“我都忘了。全凭您了,蒙上吧。”

陌生人给他蒙上了眼,然后说:

“爵爷,请您保证,在没有得到允许之前,不许把帕子取下来。”

“行。”

“好,”陌生人低声说,然后略略打开前面的玻璃,对车夫打招呼说,“拉到该去的地方去吧,伯爵。”

  马车开始奔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