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70年初,国王命令在圣日耳曼·安·列举行盛大的庆典,并命名为“国王的余兴”(3)。

为此,莫里哀领导的皇家剧团于1月30日来到圣日耳曼,以便在那里排演五幕芭蕾舞喜剧《豪华的爱人》,该剧的情节是国王提供给莫里哀的。在富丽堂皇的喜剧和幕间剧中,出场的人物不仅有郡主、王妃、军事长官、祭司术士,同样也有希腊神话中的水泽女神、人面鱼身的海神(特里顿)、木马特技骑手,甚至还有舞姿多异的偶像。

莫里哀本人在《豪华的爱人》一剧中扮演御前侍从丑角克利季达斯,许多宫廷内侍则参加演出芭蕾舞节目。他们坐在岩崖上,扮演各种海神和人面鱼身的海神特里顿,在这些表演中,德·阿尔玛尼亚克伯爵、德·维利鲁阿侯爵、老伍冈和小伍冈一家,以及其他许多人都表现了很出色的才能。在喇叭的轰鸣声和珍珠贝壳的敲击声的伴奏下,从大海的深渊里缓缓浮起古罗马海神尼普顿,大家认出来,他就是国王。接着在余兴进行过程中,国王换了装,在最后一出幕间剧中,又在一片蓝焰烟火的照耀下,作为太阳神阿波罗出现在舞台上。阿波罗神在宫廷侍卫们热烈的窃窃私语声中尽情地跳舞。

一切进行得异常顺利,看来,在后来的愉快的日子里,赞美国王的颂歌绝不会沉寂,优美的诗歌会雪片似的飞来,女士们也将赞叹国王穿上希腊服装是多么迷人。然而却发生了一桩完全意想不到的咄咄怪事,令莫里哀先生感到格外痛心。第二天在第一场演出之后,有关国王优美舞姿的动人的评论突然听不到了,后来更完全沉寂无声了。反映宫廷生活的杂志关于国王参加演出的情况,竟连一个字都没有提到。又过了几天,一些天真的人们问到国王在剧院演出之后,身体情况如何,高级宫廷人士们冷淡地回答说:

“国王陛下根本就没有参加演出。”

很快就真相大白了。原来是国王演出之后,立刻收到了拉辛刚刚完成的悲剧《布里塔尼居斯》。其中顺便提到了有关罗马皇帝奈隆的几行诗:

他当着罗马的观众演戏,

在剧院里毫不珍惜自己的声音,

他高声朗诵诗歌,想要人们都热爱那些诗句,

虽然战士们对他报以热烈的掌声!

……

就是这么几行诗而已。然而路易十四刚刚一读到这个地方,他的剧院演出活动就立即停止了。

“真该让这个拉辛遭瘟疫死了!”帕莱·罗亚尔剧团的经理一边咳嗽、吐痰,一边声音嘶哑地咒骂着。

圣日耳曼的庆祝活动一结束,莫里哀又全力以赴地张罗照例的夏季演出了。四月份,绰号叫“刻薄鬼”的跛子路易·贝扎尔退休,离开了剧团。这个跛腿的演员和莫里哀共事二十五年。他还是个小孩子的时候就和莫里哀一起在炎热的夏天,沿着南方的大路走在牛车后面,扮演滑稽可笑的年轻仆人。在他的戏剧活动即将结束之前,他在《吝啬鬼》中扮演狡猾的仆人拉弗赉史——被加尔帕冈称做“跛腿狗”,以无可比拟的表演,为自己赢得了光荣。刻薄鬼路易出尽了力气,劳累过度。于是在莫里哀主持下,剧团专门召开隆重的会议,通过一项决定,根据决定,只要剧团存在一天,就保证支付路易·贝扎尔终身养老金,每年一千利弗尔。刻薄鬼路易退休了。

为了给剧团补充新生力量,莫里哀聘请了两名外省的演员,他们是一对夫妇。让·皮捷利,他也就是德·包法利,此人从管理照明的职务开始升迁,后来已经升到演员的地位。他的妻子让娜·德·包法利专门擅长扮演悲剧中的女王和喜剧里嬉笑调皮的丫鬟角色。莫里哀不得不花费很大力气来教会这对夫妇掌握他的表演方法,使他们摆脱外省舞台上的表演程式。

1670年这一年本来安排这样度过的:国王在他各处的官邸中连续不断地举办各种娱乐和庆祝活动。然而一件丧事打断了这一系列的娱乐活动:奥尔良的妻子亨利埃特死于庸医瓦洛之手。宫廷披上了丧服,传教士鲍休耶在死者的棺材上方用尽人间最美好的词句,滔滔不绝地赞美死者,感动得宫廷上下的人们都流下了眼泪。宫廷礼节规定的治丧日子刚一结束,致哀就停止了,重新又开始举行庆典。在沙姆鲍尔的树林里吹起号角,宫廷的人都去参加狩猎。莫里哀和吕利(一位在宫廷内深受宠幸,并且极有权势的作曲家)受命为沙姆鲍尔的庆宴活动编写一出配乐的滑稽喜剧,但却附有一个必须的条件,就是在剧本中要塑造几个土耳其人形象。

事情的原委是:去年秋季国王在凡尔赛宫接见了一个以索利曼阿加为首的土耳其使团。接见的仪式是按下列的方式进行的:第一,让土耳其人长久等候;第二,在布置得出奇地富丽堂皇的“新王宫回廊”接见土耳其人。国王坐在宝座上,身上穿着一件朝服,上面缀满了价值一千四百万利弗尔的珠宝钻石。

老练的外交官索利曼阿加尽管看到法国宫廷远比原来他所料想的更加使他惊奇,但在索利曼的脸上却露出一种傲慢的表情,仿佛在土耳其人人都穿着这种缀有价值一千四百万利弗尔的珍宝的礼服。总之,狡猾的土耳其人丝毫没有表现出张皇失措的样子。

土耳其代表团的态度使国王很不高兴,而那些惯于对国王察言观色的宫廷内侍们一年来极尽讥笑土耳其人之能事。因此,他们既命令作曲家,又命令剧作家,在他们创作的剧本中,一定要写进丑化土耳其人的场面。他们还给作者派来一名曾经在东方居住过的官员劳兰·德·阿尔维耶,作为创作时的咨询人员,负责向作者提供有关土耳其的风俗习惯和道德风尚的情况。莫里哀、吕利和德·阿尔维耶三人单独住在奥台尔,制定了剧本的创作方案。应该说,莫里哀当时是怀着一种不十分明确的,甚至是一种十分沉重的心情在写作。他开始认识到,在未来的剧作中,音乐和芭蕾舞部分将是主要的,而他的戏剧部分则会退居次要地位。他很担心吕利的势力和影响会不断加强,因为他十分了解基奥瓦尼、巴普蒂斯特、吕利的音乐会给国王留下多么强烈的印象。

在这种情况下,他写成了《醉心贵族的小市民》。剧中描写了一个资产者茹尔丹,痴心妄想要成为一个贵族,跻身上流社会。莫里哀的构思意味深长而又机智巧妙。除了茹尔丹之外,还描绘了朵朗托侯爵,可以预言,贵族们对莫里哀的敌视态度定会达到无以复加的程度,因为这位朵朗托被描写成了一个十足的无赖汉,而他的情妇杜里梅娜侯爵夫人,至多也不过是一个性格多疑的人罢了。

那指定要写的土耳其人又怎样呢?剧中是出现了土耳其人。人们把实际上根本不存在的爵位“玛玛慕齐”骑士爵位授予被愚弄的茹尔丹。茹尔丹没缠头巾就被人带了出来,土耳其人也在音乐的伴奏下走上台来,其中也包括伊斯兰的教长(穆福提),这个教长的帽子上装了一圈点燃的蜡烛。土耳其人在受爵仪式上,极尽装腔作势之能事:他们一会儿跪下,一会儿站起来,并且莫名其妙地“咕—咕—咕”地高叫着。他们还让茹尔丹跪下,把伊斯兰教的《古兰经》平放在他的背上,以及做些其他类似的动作。总之,应该指出,起码我个人觉得,剧中有关土耳其人的部分根本没有造成任何引人发笑的强烈效果。不过,我愿让别人来评判一下,譬如穆福提教长专对茹尔丹讲的那八行诗中,是否有什么机智巧妙的含义。这八行诗中葡萄牙语、西班牙语、意大利语交相混杂,并且全部动词不知为什么(应当认为是为了发笑)都用的是不定式:

如果你知道,

你就回答。

如果你不知道,

你就别作声。

我是回教教长;

你,你是谁?

你不懂么?

那就别作声。

总之一句话,我是绝不会感谢朝廷命官劳兰·德·阿尔维耶所出的那些主意,也不会感谢宫廷规定的那些框框,同样更不会感谢筋疲力尽、惊恐不安的莫里哀所编写的这段破坏了这出好戏的幕间剧的。

《醉心贵族的小市民》于1670年10月14日在沙姆鲍尔首次公演,演出之后一种令人模糊的恐怖感笼罩着莫里哀的心头,因为关于剧本的意见,国王一言没发。作为宫廷近侍,莫里哀在散戏之后伺候国王进晚膳的时候,已是死气沉沉,没有半点生气了。国王的沉默很快就产生了明显的效果。这下子已经没有一个人不把莫里哀的剧本骂得一塌糊涂了(当然,不是当着国王的面)。

“看在上帝的面上,先生们,给我解释解释吧,”一个宫廷侍从振振有词地说,“所有这一派胡言究竟意味着什么,土耳其人大声喊叫的这些‘加拉巴,巴巴拉卢,巴拉巴’是什么意思?这都是些什么东西?”

“这都是毫无意义的胡说八道,”有人回答他说,“你们的莫里哀才气已尽,他到了该退出戏剧界的时候了。”

唉!应该承认,这些“巴拉巴”的确不表示任何意思,其中没有任何使人娱悦的东西。

10月16日演出第二场,国王又来看戏。在演出结束的时候,他把莫里哀招呼到自己身边来。

“我想对您谈谈您的剧本,莫里哀。”国王开始说道。

“好啦,该宣判我的死刑了!”人们在莫里哀的眼神中看到了这种沮丧的心情。

“在首场演出之后,我什么也没对您说,因为我对您的剧本还没有形成明确的意见。您的演员表演得非常出色。现在我清楚了,您写出了一个十分优秀的剧本,您的哪一出戏,也没有像这一出戏那样使我感到如此高兴。”

国王刚让莫里哀走出去,宫廷里的人们就立即围住他,对他的剧本大加赞扬起来。看得出来,吹捧他最卖劲儿的那个人,恰恰是头一天晚上说莫里哀才气已尽,再也写不出好作品来了的人。下面就是他的原话:

“莫里哀真是无与伦比的!”他说,“真的,无论他写什么,其中都充满了不寻常的喜剧力量!先生们,他远比古代的作家们强多啦!”

喜剧《醉心贵族的小市民》在沙姆鲍尔重又演出,后来又到圣日耳曼公演,于11月底,莫里哀开始在帕莱·罗亚尔上演该剧,获得了巨大的成功,在1670年演出季节中赚了二万四千多利弗尔,在票房收入上跃居本季节的第一位。在收入上居于末位的则是《屈打成医》,售票处卖出的数目令人发笑,仅一百九十利弗尔。

1670年在其他一系列事件中,值得一提的有如下几件:贝扎尔的遗孀逝世了,享年八十岁,她就是那位娘家姓艾尔维,写了一纸古怪的文书的玛德莱娜的母亲。她是了解阿尔曼达身世的秘密,又将此秘密带进坟墓的少数几个人之一。

此外还发生了一起死亡事件,可敬的德泽埃先生永远离开了布高尼府剧团。

也正是在本年内报刊上出现了臭名昭著的诽谤莫里哀的作品《哀里莫——疑病患者》。这部作品的作者是列·布兰热·德·沙柳斯。在这部作品中,莫里哀的全部生活和活动都被详细铺陈开来,并横加侮辱。标题上的“疑病患者”这个词本身就表明了,作者是多么仇恨莫里哀,而内容证明,莫里哀生活中的许多事实,该作者确实知道得一清二楚。当然,莫里哀是知道这部作品的,但他在任何地方,都从未对本书作者作出过任何反应。

我故意将这一年中一件喜事留到最后:风度翩翩、光彩照人的,长成了十七岁的大小伙子的巴朗,经过在外省四年的流浪漂泊之后,在过复活节的时候,出现在莫里哀面前。莫里哀毫不迟疑,立刻将他吸收进剧团,决定给他一份演员应享受的全股份,并且让他在皮埃尔·高乃依的剧本《基特与别列尼卡》中扮演多米齐安这一角色。该剧在演出场次上和票房收入上均占第二位,仅次于《醉心贵族的小市民》。


(1)尼普顿:古罗马的海神。

(2)阿波罗:古希腊的太阳和光明之神。农业、文艺、美术的保护者。被视为理想的美男子。

(3)余兴系戏剧演出或音乐会后,各种短小节目的表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