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快就清楚了,莫里哀正如通常说的,是一个天禀聪颖的剧作家。他做事十分敏捷,轻而易举地掌握了诗学。当巴黎的沙龙文人及布高尼府的演员们痛骂他的时候,莫里哀正在写一个诗体喜剧,到春天就完成了。1660年5月28日,他演出了这个名叫《斯卡纳赖尔或疑心自己当王八的人》的剧本。杜巴克夫妇因为与沼泽剧团相处不来,回到莫里哀那里,参加了此剧的演出,参加演出的还有德·勃里夫妇,勒埃比,玛德莱娜和扮演斯卡纳赖尔的莫里哀。

这个时期是很沉闷的,由于国王不在巴黎,因此许多名人显贵也都离去了。虽然如此,这个剧还是深深地吸引了观众,更重要的是,在第一次上演的时候,有人出来寻衅胡闹。

池座有一个资产者大肆喧闹,当众声明,这个喜剧中的斯卡纳赖尔写的正是他,从而使他蒙受了羞辱。自然,他的这篇慷慨陈词使池座里的观众大为开心。一些爱开玩笑的观众嘻嘻哈哈,他们听着这个暴跳如雷的资产者指天画地、威胁要去警察局告这个演员,说他揭发了正直人的家庭生活的隐私。这当然是一个误会:莫里哀创作《斯卡纳赖尔》的时候,并没考虑到哪一个资产者个人,他在舞台上描写的不过是爱吃醋的人和贪婪的私有者的一般典型而已。令人猜疑的是,可能有好多人在斯卡纳赖尔身上看到了自己的影子,不过比那个在池座里大嚷大叫的资产者聪明罢了。

这样一来,莫里哀由于《女才子》一剧在巴黎城内的文人中树了几十个敌人,而在《斯卡纳赖尔》演出之后又同商业区的温和的资产者闹翻了。*

在巴黎的客厅里,文人们就《斯卡纳赖尔》热烈地讨论起来,可是,这般文人讨论的结果大部分是一路货色:

“毫无价值的作品!是一出带有诙谐论点的粗俗的喜剧,充满了低级趣味的笑料。”

他们百般搜索,看看莫里哀是从哪里偷来的喜剧素材?但是他们的反复调查并没有取得突出成果。

经过几次上演之后,莫里哀接到了一封信。这是一个名叫涅夫维利年的人写给莫里哀的。信中写道:看了莫里哀的喜剧《疑心自己当王八的人》,他认为太好了,看一遍不够,他一连看了六回。这封信的开端使莫里哀得意非凡,两颊泛红;他最近开始惊异地觉察到,荣誉的到来,看起来并不像某些人想象的那样,荣誉主要是在四处放肆的谩骂声中才能显得出来。

他接着看这封令人愉快的信。下边便清楚了,原来涅夫维利年真是具有非凡的记忆力,他看了六回便把整个剧本一字不落地记录下来。莫里哀先生读到这里便悚然警惕起来,也难怪,因为涅夫维利年先生告诉说,在《疑心自己当王八的人》剧中的每一场,他都加了自己的评注。涅夫维利年写道,他正准备把附有评注的剧本付印,因为,“……这对于您和我的荣誉都是十分必要的!”

涅夫维利年先生继续写道:“不负责任的人可能出版未经过仔细审校的这个喜剧的抄本,这将使您莫里哀先生蒙受损失。”

总之,涅夫维利年先生把剧本交给了在奥古斯丁沿河大街开店的出版商让·里布。

莫里哀看完了这位爱虚荣的涅夫维利年先生的信,不禁感叹道:“我对天发誓,世上没有比这个人更加放肆的了。”

不过,莫里哀这句话是说错了。

1660年夏天值得庆祝的是,莫里哀中断了正在小波旁上演的剧目,终于有机会演出给国王观看自己的《女才子》。7月29日这个剧在巴黎近郊“文先林地”上演,这里是年轻的国王前来在大自然的怀抱里休憩的地方。演出取得了十分圆满的成功。这就完全清楚了:路易十四特别喜欢戏剧,对喜剧尤其偏爱,对这一点,老练的小波旁剧院的经理早就估计到了。

不久,剧团回到巴黎,继续演出自己的剧目。这些剧目开始清楚地显示出:莫里哀的戏无论上演的次数或是票房收入都超过所有其他剧团的戏,喜剧也好,悲剧也好。

8月30日莫里哀为御弟及其侍从在卢浮宫演出《女才子》,又获得巨大成功。这个流浪艺人吉星高照。宏伟的事业开始闪现在前方,于是,剧团怀着欢欣的成功的预感,迎来了1660年的秋天。十月份,可怜的滑稽演员斯卡隆老汉备受瘫痪症痛苦折磨之后,终于在墓地安息了。他死后四天,剧团突然遭到一桩意外之事。这就是,在宫中享有盛誉的“御弟剧团”经理,连同他的所有演员,一齐被赶出小波旁剧院。

在那个伤心的礼拜一,10月11日那天,国王房产总监拉塔邦先生来到波旁的大厅里。拉塔邦带着神秘的聚精会神的样子,他身后跟着一个手拿图纸与平面图的建筑师,建筑师后面跟来一大群工人,他们手里拿着丁字镐、铁锹、铁棍和斧子。惊慌不安的演员们向拉塔邦先生问,这是怎么一回事儿,对此,拉塔邦先生冷冰冰然而有礼貌地宣布,他前来拆毁小波旁剧院。

“怎么?”演员们激动地叫道,“那我们以后在哪里演出?”

拉塔邦先生听了,彬彬有礼地回答道,这个他可不知道。

莫里哀来了,事情才完全弄明白了:拉塔邦带来了扩建卢浮宫的宏伟的、详细制订的设计图,同时为了施工能顺利进行,不仅必须拆除小波旁剧院,而且还要拆掉毗连的圣日耳曼·德奥克塞鲁阿教堂。

莫里哀气急败坏,跳了起来,震得地板直摇晃。

“这么说,我们事先没有得到通知,就被抛到街头了?”莫里哀问道。

拉塔邦不做正面回答,只是假惺惺地耸耸肩膀,两手一摊。从表面上看来,他做得完全正确:在任何情况下,他无需通知演员经理,进行改建只要国王的建筑师对王室建筑拟订了修建计划即可。

于是,小波旁剧院内斧头轰隆轰隆地响,石膏尘末儿到处飞扬。

莫里哀从最初的震动中清醒过来后,便急忙请求剧团的保护人——御弟亲王来庇护。可是,御弟亲王……

我们暂时回过头来谈谈拉塔邦先生。实际上,连一句话也没有预先通知宫廷剧团便着手拆毁剧院,这究竟是哪方面的原因呢?因为不能设想拉塔邦先生由于粗心大意没有觉察到,近在咫尺,演员们在演戏,甚至两个剧团同时演出(在拉塔邦肇事的时候,意大利剧团不在巴黎,离开了法国)。我们只好认为,关于拆毁剧院的事是这位总监大人拉塔邦蓄意不通知剧团的。

尤有甚者,他对拆毁剧院的一切准备工作秘而不宣,使得剧团来不及采取任何措施来挽救剧团的演出。如果是这样的话(实际上正是这样),那么会产生这样一个问题:究竟是什么力量怂恿拉塔邦总监这样干的?

唉!解释只能有一个,那就是:拉塔邦干这桩事是被一伙强大的敌人所指使的,自从莫里哀来到巴黎不久,这伙人就对莫里哀本人和他的剧本恨得咬牙切齿。还有一种假设表明,总监被收买了。可是,到底是谁促使他干的,这个谁也不晓得。

于是,御弟亲王十分关切剧团的命运,在小波旁事件发生以后,马上禀知国王。总监当即被国王召见。当问到小波旁之事时,总监作了简明、详尽的回答,并将未来的柱廊和建筑物的平面图呈国王鉴核。

问题又出来了,现在无家可归的奥尔良公爵的剧团该怎么办呢?年轻的国王立即解决了这个问题:难道法兰西国王在巴黎只有一幢剧场?敕命将过去名叫红衣主教宫的帕莱·罗亚尔剧院拨给莫里哀先生的剧团使用。

人们踌躇了一会儿,禀告国王说,帕莱·罗亚尔宫不仅不能演戏,连进去也叫人害怕,因为它那腐朽的上梁随时有可能坍下来,砸在头上。不过,此事也立刻得到了妥善安排。指令拉塔邦先生继续拆小波旁宫,同时全面修复帕莱·罗亚尔宫,以便使莫里哀剧团尽快地开始演出。

此时拉塔邦先生无计可施,只好立即进行修理。

这座帕莱·罗亚尔王宫的演剧大厅,正是1641年戏剧爱好者黎塞留大主教上演《米拉姆》一剧的地方,这个剧的布景非常华丽,舞台上并设有很好的机械装置,主教本人参与了此剧的撰写工作。尽管有这些巧夺神工的奇妙机械,该剧的演出却完全失败。这种情况尚属少见。到了拉塔邦管事的时候,这座闲置的大厅已经破败不堪。上梁朽坏了,天花板到处是窟窿,地板破成那个样子,在上面每走一步都令人心惊胆战——会摔伤腿脚的。但是国王的面谕使拉塔邦极为振奋鼓舞,当他精力充沛地在修理帕莱·罗亚尔王宫之际,这时莫里哀带领剧团到一些法国达官显宦的府中去演戏了。他们在德·拉麦列元帅、德·罗克廖尔公爵、德·麦尔克尔公爵和德·瓦亚克伯爵等显贵家中演出了《疑心自己当王八的人》,取得极大成功。

这个时期,莫里哀曾经到过更高层的显贵家中演出。国王的监护人、法国首相、红衣主教尤里·马扎然不顾自己困在椅中不能活动的病躯,声称很想看看莫里哀的轰动剧坛的新戏,于是1660年10月26日在他的宫中,莫里哀剧团演出了《女才子》和《冒失鬼》两出戏。红衣主教感到满意,但是比红衣主教更加兴高采烈的,却是谦逊地藏在主教椅子背后的一个年轻人,当时在场的显贵们假装没有看见他,尽管他们不时地向他瞟过眼去。

洛列在其主编的《历史的诗神》报上有点神秘地写道:“他们对这两个戏都极为欣赏,不仅尤里,而且还有最高层人物”,后面的词语是用大写的。接着,洛列确凿无误地说,红衣主教大人为了奖励剧团,命令:

出两千艾叩糖果

赏赐莫里哀和他的伙伴。

洛列文章里的大写字母是有道理的:主教椅子背后藏的并非别人,乃是国王陛下。不知为什么他认为有必要在看戏时化名并乔装打扮一番。

莫里哀紧紧抓住王宫中演出成功的时机,立即取得许诺从波旁迁往帕莱·罗亚尔宫。他搬家时,不仅带走了演员化妆室的全部道具,甚至还运走了两层包厢。大家知道,胃口越吃越大,这个剧团经理还想把布景和机械装置从小波旁移到帕莱·罗亚尔宫里,但此举没有成功。著名的意大利剧场机械师维加兰尼为了接替同样著名的机械师托列利,来到了巴黎。他声明他需要这些机器,以供皇家芭蕾舞在杜尔里宫演出之用。两相争执不下,最后维加兰尼得胜。机器落入他手中,但这个大名鼎鼎的机械师干了一桩空前的稀奇古怪事儿,完全不是宫廷所希望他干的那些事。那就是:他把夺过来的机器连同舞台装置一概付之一炬,点滴未剩。大家为之惊讶不已,只有一个人不然,这就是沙尔利·拉格兰日。这位对剧团忠心耿耿的秘书兼司库气愤地对莫里哀说:

“您要知道,老板,这个维加兰尼是一个地道的该上绞刑台的家伙!他为了让人们忘掉托列利的手艺,他把舞台装置和机器全烧掉了!”

“我看,这位维加兰尼完全是一个懂得戏剧行当的人。”莫里哀回答他的话说。

诚然,维加兰尼是一个深谙戏剧的行家,他对任何竞争对手都不能忍受,然而这并不妨碍他成为第一流的机械师。

出于无奈而在显贵府中演堂会的时期,莫里哀经受了一次考验。布高尼府剧团和沼泽剧团利用莫里哀一时没有剧场演出的困难,开始勾引他的演员。他们向莫里哀的演员们许诺大量的金钱,并且断言莫里哀的事业已经完结,以后到帕莱·罗亚尔宫也不能复苏过来。

这件事确实使莫里哀感到心情十分沉重。他面色苍白,不停地咳嗽,并且消瘦起来。他斜眼看着自己的演员们,他用愁苦的、焦灼不安的目光瞧着他们。他的眼神中流露出一个疑问:他们会变节吗?或者不会?他的这种精神状态被剧团演员们看在眼里。有一天,他们推举沙尔利·拉格兰日领头来到莫里哀跟前,告诉他说,有鉴于他以非凡的才能将诚恳正直与和蔼态度融合在一起,剧团成员请他不必担心:演员们决不离开,到别处去寻求幸运,不管人家向他们提供多么有利的条件。

莫里哀先生平素很善于辞令,这一次也想说几句漂亮话作为回答。但由于过分激动,什么也说不出来。只是握握大家的手,便走开独自思考问题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