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22年1月,大约是13日,在巴黎,让·巴蒂斯特·波克兰先生和夫人玛丽·波克兰克莱塞的瘦弱的长子诞生了。1月15日,在圣耶夫斯塔菲教堂给婴儿举行了洗礼。为纪念他的父亲,取名让·巴蒂斯特。邻人们向波克兰祝贺,室内装设商行会也都知道了,世间又出生了一个室内装设商,一个家具商。

每个建筑师都有自己的幻想。在圣安诺列大街和旧澡堂大街交叉的拐角处,有一座悦目的、两面斜坡尖顶的三层楼房。十五世纪的建筑师在房檐的四周装饰了一排枝杈修剪得很整齐的柑桔树木雕,在这排树上,是一串接连不断的正在采摘果实的小猴子。很自然,这幢房子在巴黎市民中得了个“猴楼”的绰号。这些长尾猴后来确实使喜剧演员莫里哀付出了很大的代价。好心的人们不止一次谈到,可敬的波克兰的长子干了这种职业,成为滑稽小丑,是不足为奇的。对一个在好做鬼脸的猴子群中长大的人来说,还能要求什么呢?而后来这位喜剧演员并未表示与他的这些猴子无关。在垂暮之年,他设计了一个不知作何用的标志,上面画的就是那些守卫在父亲房子上的长尾巴的朋友。

这所房子坐落在巴黎市中心最繁华的商业区,离新桥不远。它是宫廷室内装设商和挂毯商让·巴蒂斯特的财产,他家住在这里,店铺也开在这里。

过了不久,室内装设商又获得了一个称号——法兰西国王陛下的侍从。他不仅光荣地享有这一称号,并且让他的长子让·巴蒂斯特世袭下来。

传说,老波克兰除了做安乐椅和糊墙纸的生意外,还放高利贷。对一个商人来说,我并不认为这有什么不光彩。然而,搬弄是非的人却断言,老波克兰在索取利息上做得有些过分,还说剧作家莫里哀描绘的那个可憎的吝啬鬼阿巴贡似乎写的正是他的亲生父亲。阿巴贡就是那个对主顾总想用各种破烂去抵钱的家伙。破烂中甚至有一个肚子里填满稻草的鳄鱼标本,按阿巴贡的意思,可以把它挂在屋顶当摆设。

我不相信这些毫无根据的传言。剧作家莫里哀没有说过他父亲的不是,因此我也不愿指责他。

老波克兰是道地的商人,是他那可敬的行会里出众并受人尊敬的代表。他做生意,在猴子小店的入口处上方飘扬着一面小旗,旗上画着和木雕上一模一样的猴子。

在稍显昏暗的第一层店堂里,散发出油漆和毛皮的气味,账房里硬币叮当作响,这里整天都有人争先恐后地来挑选挂毯和壁纸。找老波克兰的有资本家,也有贵族。在窗口朝向庭院的作坊里,油烟、灰尘飞扬,到处堆满椅子,扔着零碎的木块、皮子和布料。波克兰的工匠和学徒们就在这乱糟糟中用榔头敲打着,用剪刀裁剪着。

小旗上面第二层的那些房间是母亲的天地。在这里常听到她不断的咳嗽声和她裙子的窸窣声。玛丽·波克兰是个富有的女人,她的柜子里放着贵重的衣服和佛罗伦萨的料子,细麻纱的内衣;箱子里收藏着宝石项链、宝石镯子、珍珠、翡翠戒指、金表和昂贵的银制餐具。玛丽作祈祷时,总是掐着珠母制的念珠。她读圣经,甚至读希腊作家普鲁塔克普(1)的节译本,这点我不太相信。她文静可爱,受过教育。她的祖辈大多是室内装设商,但其中也有一些人从事其他职业,例如音乐师和律师。

在猴楼楼上的房间里,常有一个淡黄头发、厚嘴唇的男孩子走来走去。这就是让·巴蒂斯特的大儿子。有时他到楼下店铺和作坊里来,搅扰徒工们干活,向他们问东问西,问这问那。工匠们拿他说话结巴取笑,不过都很喜欢他。他常常坐在窗前,用两个小拳头托着腮帮子,凝视着那熙熙攘攘的肮脏街道。

有一次母亲从他身旁走过,拍了他的脊背一下,说道:

“你啊,真是个观察家!……”

这个观察家终于有一天也被送到教会小学校里。他在教会学校学到的不过是在这种学校里可以学到的那点东西,也就是学会了算数的加减乘除、流利的朗读,掌握拉丁文的初步知识,知道很多《圣者传》里的有趣故事。

日子就这样平平静静地流逝。老波克兰发了财,生养了四个儿女,然而不幸突然降临到这座猴楼。

1632年春天,贤慧的妈妈患病了。她的眼神变得熠熠发光和惊恐不安。一个月的时间,她就消瘦得几乎认不出原来的模样了,苍白的脸颊上长了许多难看的斑点。后来她开始咯血,一些骑着骡子、戴着不吉利的尖顶帽子的医生来到猴楼。5月15日那天,胖胖的观察家放声大哭,用肮脏的拳头抹着眼泪,全家人都和他一起痛哭失声。玛丽·波克兰安详地躺着一动不动,两只手交叉在胸前。

安葬了母亲之后,家里变得仿佛永远是阴暗的黄昏。父亲陷入忧郁中,精神恍惚。他的长子几次见父亲在夏天晚上独自一人在黑暗中哭泣。这个小观察家也十分伤心难过,在房间里徘徊,不知干什么才好。后来父亲不哭了,开始经常到一个姓弗廖雷特的人家里做客。这时有人告诉十一岁的让·巴蒂斯特说,他将有个新妈妈了。很快,叶卡捷琳娜·弗廖雷特这个新妈妈便出现在猴楼了。不过,这时全家人离开了猴楼,因为父亲买了另一所房子。


(1)鲁塔克(约46—约120):古希腊传记作家、散文家,代表作有《列传》,共五十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