里约·布朗库大道是里约的主干道。它是,或者更加准确地说,曾经是这座城市的骄傲。大约四百年前,里约便渴望同欧洲的大城市一样,在中心地带修建一条雄伟的大道。同其他城市一样,里约梦想成为巴黎,也为奥斯曼大道所吸引。这条巴黎的完美街道,大胆地穿过了杂乱的古老道路。但在那时,里约的这一行为却显得十分胆大妄为。它竟完全采用欧洲标准,计划修建一条宽三十三米的大道。里约的长者早已习惯狭窄阴暗的街道,面对这样的宽度都在不断摇头,认为实在过于鲁莽。然而计划依然得到执行。这条大道上修起了一座豪华剧院,与巴黎歌剧院十分相像。这里还建起了国家图书馆、艺术学院和一间奢侈的酒店。不久之后,为了彰显文化中心的地位,又在这里修起了几栋六层建筑,高傲地俯视着古老的宫殿屋顶。宽阔的人行道铺满了黑白的石块,路基则铺上了沥青。路旁的商铺迫不及待地修建起华丽的门面,一切都依照着最现代的样式。这条道路成为了宏伟的主干道。巴西人也能够自豪地宣称,这条道路足以与欧洲最知名的道路媲美。

海滨大道几乎与里约·布朗库大道首尾相连。它就像一串珍贵的项链,到了夜晚,数千枚珍珠便闪烁起耀眼的光芒。巴黎广场作为它的起始点,并非随意选用了法国的首都;当拱门灯光亮起的时候,巴黎的建筑师们一定想起了协和广场。在巴黎广场上,能够看到海湾、岛屿与海边的群山;都市的奢侈与自然的慷慨相互交融。碧海与房屋间有条宽阔的林荫大道;在它之上,赤橙蓝绿的各种车辆接连而行,仿佛暴躁的野兽。然而,我们却无需像在许多道路上那样为它们的迅急怒吼感到惊惶。在这里,我们的眼睛能够得到休憩,能够凝视我们喜欢的事物。在这里,能够看到一排排的宫殿宾馆,海湾镶嵌着尼泰罗伊的白色花边,包围着许多游船与巨轮,还有古老高贵的光荣圣母堂,正伫立于某个风景如画的山丘之上。

我们似乎已经相信,这第一眼便可以饱览全景,实际上却还有更多的风光等待着我们。在巴黎广场之后,道路开始变得狭窄,也越来越靠近大海。然后便到了弗拉门戈广场。这里昔日的古老住宅都只有一到两层,四周环绕着花园,谦逊地面朝海湾。但是这里视野开阔,还有阵阵清风吹过,拥有巨大的价值。如今,这里已经修建起十几层的建筑,也种植了高大的棕榈树;这些树可以越过老建筑的屋顶,而现在却只能达到新建筑的胸口。海湾的景色变得越发狭窄,因为在它的正前方,糖面包山也高耸云间。一块巨大的岩石之上,装饰着夜晚光芒的皇冠,所有进入海湾的船只都在它的监视之下小心前行。再转一个弯,我们便来到了波塔弗戈港口。这里没有广阔的风景,我们似乎到了一个群山环绕的湖面。这是里约风景独有的秘密。由于山峦形状各异,无论从哪个角度,都能看到不同的剪影。在波塔弗戈看来陡峭的地方,在弗拉门戈方向便十分平坦。同一块岩石上,某一面布满了植被,另一面却寸草不生,第三个侧面甚至盖上了高高的房子。同样地,由于海湾曲折迂回,从每一个转弯看去,也都会呈现不同的风貌。在这个多样化的城市中,即使同一座山峰同一片海洋,由于视角不同,也能不断给人以新的惊喜。

我们继续前行,意外地到达了另一个港口——红沙港口。它隐藏于两山间狭窄的咽喉处,离城中的居民区如此之远,令我花了几周时间才找到这里。突然之间,风景全然不同。城市消失了,瓜纳巴拉湾的景色也隐匿不见。这里没有别墅,没有车辆也没有人群,有的只是浪潮、岩石、海滩以及寂静。仿佛已经到达了道路的尽头,城市的边缘。

但这只是另一个起点,是里约众多惊喜中的一个。只需再经过两条道路,穿过一条山中的隧道,便骤然到达了科巴卡巴纳海滩。它或许是世界上最美的海滩,其景色比尼斯与迈阿密更胜一筹。简直令人难以置信,我们从里约出发又到达里约,仅用五分钟便来到一片全新的海滩,体验到了不同的氛围与温度,仿佛已经旅行了几个小时。弗拉门戈的大海和这儿完全不同,那里的海湾近乎封闭,海水囚禁其中。大海受到压制与弱化,失去了掀起狂浪的力量;尽管水面依旧宽广,却看不到明显的涨潮与落潮。但是在科巴卡巴纳,来自大西洋的强风却突然包围了我们,让我们最直接地感受到,在这里与千里之外的欧洲非洲仅仅隔着一望无际的大海。这里的海浪碧绿激荡,仿佛波塞冬坚固的城墙,正拖着白色的鬃尾,冲击着明亮广阔的沙滩。浪潮的怒吼在耳畔低语,波涛猛烈撞击着海岸,大西洋的呼吸竟如此密集,它撞碎了水花,抛撒出碘与盐。在这片沙滩上,空气中的臭氧含量如此之多,让习惯了温热空气的人无法适应;在这轰鸣的海岸之上,空气也满是潮湿的感觉。但是多么凉爽啊!只要五分钟的路程,气温便骤降了四五度。这座城市拥有数百个秘密,只有久居于此的人才能够了解,其中之一便是温度的变化。从一个转角到另一个转角,温度的差异便十分巨大。即便在同一个街区,后面的道路或许很热,而前面的道路却很凉爽,左边的街道微风阵阵,右边的街道却十分潮闷;这仅仅取决于海风的角度或是山峦的遮挡。例如科巴卡巴拉的起点莱默,虽然它离大西洋大道只有一公里之遥,面对的也是同一片大海,但是它却并不像后者那么时髦和受喜爱。而科巴卡巴纳则是一块奢侈的海滩,这里有豪华的酒店和酒吧(其中一个还配有吉卜赛乐队),有赌场与宽阔的花园,还有自己独特的,换言之,一些非巴西风格的习俗。只有在科巴卡巴纳,我们才能像在欧洲的度假村一样,看到穿裤子的女孩儿与不穿外套的男子。这条大道上的酒吧饭店都配有露天的桌椅。这里没有商务与运输车,因为这片海滩唯一的目的便是奢侈、享乐、散步、健身,便是欣赏各种色彩、享受身心的愉悦。简而言之,这里就是奢侈的海滨浴场。在这片巨大的海滩上,有时能聚集起数十万人却并不显得拥挤。我们甚至会有这样的印象,觉得这片海滩并不属于里约,觉得这里同尼斯一样,本是附着于忙碌大城市的休闲区,只为了给富人与游客提供享受,后来才慢慢成为了这座城市的一部分。但这里同尼斯相比,却更加壮丽恢宏。事实上,在二十年前,这里还只有黄沙之上的几间小屋。直到发现了这里空气、阳光与海水的可贵之处,直到发明了汽车,科巴卡巴纳地区才以惊人的速度发展起来。如今从里约到科巴卡巴纳就像维也纳到普拉特、巴黎到布洛涅一样方便,而之前却算得上一次郊游甚至旅行。如果说科巴拉巴纳不是里约的心脏,那便是里约的肺叶。而在其所有的美丽之中,有一样十分具有象征意义:倘若我们在卡巴卡巴纳海滩上面朝大海,里约便当真在我们身后,因为这条大道越过大海正对欧洲。正如三十年前的里约·布朗库大道一样,大西洋大道代表了新的欧洲风情,使得外国游客更喜欢住在这里而不是真正的里约。因为他们只是里约的客人,而在这里却像他们自己的家。

在下一个转弯之后,我们仿佛乘着魔法的翅膀来到瑞士。距海滩几百米的地方有一湾湖泊,它坐落于群山之间,叫做胡德里格·德·弗雷达斯湖。在它平坦的岸边,一座全新的城市飞速兴起。群山监视着这片湖泊,每到夜晚,水面就像一面黑色的镜子,倒映着山峦深色的轮廓。这片湖泊身处于都市之中,黑人浪漫的棚屋无忧无虑地凝望着它。但是我们只向那里看了一眼,便又匆匆上路。我们还要走遍另一个漫长的海滩,走过伊帕内玛与莱布隆。那里有崭新的房屋与大道上年轻的棕榈树。之后才是开凿于岩石之中的尼迈耶大道。同蓝色海岸上的道路一样,尼迈耶大道离海岸很近。随着向前推移,道路越来越陡峭,岩石也越来越密集。倘若朝下方的海面看去,会显得更加危险恐怖。然而,道路右侧的山上却布满了香蕉树与棕榈树,让我们感到安全与平静。在充满变化的旅程中,我们来到了如阿。这里有一座山丘,能够供我们休憩,景色也十分开阔。幕布揭开,显露出港口与礁石,岛屿与远山也展示出全景。城市渐渐隐藏于舞台之后,我们来到了乡村地区。但是乡村还能存在多久呢?一年还是十年?这是值得探讨的问题,因为就在不远处的蒂茹卡沙滩,土地已经划分出不同的区域。在大海之前,在掩埋我们双脚的白沙之上,很快就会建造起成排的房屋。但是谁又知道,哪里才是里约的终点,哪里才是城市的尽头?

在这里绕了一圈,我们又来到了另一个世界。汽车沿着陡峭的公路蜿蜒上升,大约过了十五分钟,我们便深陷丛林。这里看不到一栋真正的房屋,但有许多窝棚。在香蕉树的遮掩中,居住着谦卑的人们。我们原本只想再花费一小时游览里约市区,但是在这一刻,却感觉已经离开了千里之遥。突然之间,一个转弯,我们向下看去,城市又再次出现。从现在的方向看去,城市完全改变了模样:我们认得出它,又认不出它。无论我们选择哪条路,无论驶向“中国风景”“帝王高台”还是返回古老高贵的蒂茹卡,风景都在不断变换。若想记录下这迷人的风景,至少要耗费十几卷胶片。就这样,我们回到了城市,却不知道出发与归来的方向。即便在里约待上几星期,也依然没有方向感。我们驶向了一条大道,在棕榈树的簇拥下经过了共和广场。在这一两个小时中,我们环游的并非一座城市,而是一个世界。在嘈杂的店铺与人流之中,我们还有一些眩晕。里约的道路中,有的会使我们想到马赛的卡内比艾尔街,有的则像那不勒斯的陡峭山路;无数的咖啡馆顾客云集,就像是罗马或者巴塞罗那;贴着巨幅海报的电影院与摩天大楼,则将我们带到了纽约。这一刻,我们仿佛处于世界各地,但这些风景却又和谐地统一到了一处,这就是里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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