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不是一桩伟大的婚姻,甚至也不是一桩美满的婚姻,这是一桩很好的婚姻。我在这儿当然是从公众的观点出发的。有一些老人,像夏尔-奥古斯坦所说的那样,很好地谈及了会带来厄运的财富——他们因年老而说话颠三倒四。“王后”早就开始同未来的亲家们和公证人们进行了习以为常的谈判,她带着两个女儿回到巴约勒,很高兴自己为儿子尽了力。至于他在社会的阶梯上是上了一级还是下了一级,我们别去争论了,因为欧洲的社会等级制度同印度的社会等级制度同样复杂。不管怎么说,选择已经做出了,这个二十九岁的男人已经等到了一个人的机遇——一开始似乎众多而现在却已为数不多了,后来的一切都源自这一天。

他眼下完全心满意足,他拥有年轻的妻子,享有社会声望以及自己的无拘无束。他同他母亲有所不同,他不太有野心,只是努力地去履行自己的职责,而其职责只是负责处理省里的诉讼案件。与麻木懒散的巴约勒比较起来,里尔似乎是一座大都市,他因在里尔显得很神气而沾沾自喜。我们都看见了,他已恢复了他有点天真地称之为他的“贵族姓氏”的名字,更确切地说,恢复了其法文采邑的名,那采邑是根据一道官方法令归还给他家的。他没有恢复过时的骑士头衔(“我不要骑士头衔,因为那已不合时宜了。”),因为这种头衔已无足轻重,而且有点自由派的意味,那肯定不适合诺埃米严肃的丈夫的,不过这个大旅行家严格地说来倒是可以戴上这一头衔的,德·洛林骑士,德·埃翁骑士,德·拉巴尔骑士,德·桑加特骑士,德·瓦鲁瓦骑士,德·图什骑士……称克里纳韦克骑士也挺不错的嘛。

阿马布尔·迪弗雷纳的那座豪宅在马雷街二十六号,在诺埃米的名下;后来,它就过户到女婿的名下了。阿马布尔还拥有两座宅第,分别是二十四号和甲二十四号,好像他自己只住了一部分,其他的租给了他的一个同事。我在马雷街二十六号度过了我一生中的头两个冬季,我的骨子里大概还留存着它的供热设备所提供的热气。小时候,当我祖母还没在黑山安顿下来之时,我在春天或是在天刚转凉,祖母回到城里时,到马雷街二十六号去看望过祖母两三次,我模模糊糊地感觉到不再接待客人来访的老妇人的这座宅第已改变了的气氛。我在记忆深处锁定了一座石砌的大理石阶梯,一个回旋的栏杆,大花园的一棵棵参天大树以及让米歇尔-夏尔联想到十八世纪罗马柱廊的拱顶上的游廊。这些灰色房屋看上去有点冷冰冰的,但却是按墨线无可挑剔地建造的,属于法国总督时期的样式,在里尔替代了勃艮第诸公爵大师级的带雕花镀金山墙的古宅子,它们也有着自己的神秘性。据传说称,这座宅子在属于鲁弗鲁瓦先生之前,曾经是一个包税者的豪宅,他在里面收住了一些歌剧院的姑娘。大约在一九一三年,诺埃米去世后,继承了马雷街二十六号宅第的叔父在中二楼发现了几间隐蔽的房间,仅靠几乎看不见的阳光照亮着,里面散发着往昔的有点说不清的怪味。一些巴里伯爵夫人时代的服装挂在几只衣橱里,全是绣花的印度和冷色的中国丝绸和塔夫绸的,穿这些衣裳的女子们想必美滋滋地溜进花园的大树下幽会去了。一只抽屉里藏有一些色情书籍和木版画,我叔父是个严肃的人,他让人把这些东西统统烧掉了。

一九五六年,当我又途经里尔时,花园里已盖起了一些普通的建筑物,但是那位年迈的门房仍记得那些美丽的大树。几乎过去二十年了,宅子被一家保险公司占据,但拱顶上的游廊仍然在那儿。最近,一位里尔的朋友给我写信说,那个街区大变样了,变成了北非人的贫民窟了。“我以为去麦加旅行了一趟似的。”这个留恋故乡的可爱的朋友补充说道。保险公司搬到别处去了,那幢宅子也被卖掉了。我寻思,对于直到归顺帝国之前一直是个奥尔良派的阿马布尔·迪弗雷纳来说,征服阿尔及利亚无疑曾是本世纪的光荣之一。今天,这一战争的遥远结果又浮现在他美丽的宅第上了。

正是在这个院子里,米歇尔-夏尔在婚后不久便看到了自己舒适生活中的一条裂隙。他非常喜爱骏马,刚买了一匹纯种马,打算每天早晨在与城堡相邻的那条被精心维护的小路上骑行。因为迪弗雷纳家的马车夫无法兼顾一切,所以刚雇用了一个年轻马童。马童在等候他的吩咐时,岳父大人正从诺埃米屋里出来,他走近他,没好气地挖苦道:

“您早早地就开始在把我女儿的银子变成马粪了。”

对这种讽刺,米歇尔-夏尔有多种办法驳斥。他本可以一耳光把这位审判官扇下台阶去,也可以让人打开栅栏门,骑上自己的纯种马一去不回头——换了他儿子,是会这么干的,还可以有理有礼有节地反驳说,自己有能力养一匹坐骑,用不着花诺埃米的嫁妆,或者像什么事也没有发生过似的,照旧命令马童。但是,他属于那样的一种人,面对恶意或敌意,会感到不知所措,倒不是因为懦弱(我们已经看到他并不懦弱),而是因为不屑于与一个无礼的或粗鲁的人理论,或者因为高傲,内心深处就有那么一种冷漠之感,对自己所拥有的或自己向往的东西漠然置之,心想自己不会长久拥有这些东西的,或者对这些东西也只是向往一下而已,其实并无太大的兴趣。有时候,我在我父亲和我自己身上也看到这同样的反应。米歇尔-夏尔决定把那匹纯种马送到黑山城堡去,今后再也不在里尔骑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