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很好地了解一个民族,只有通过他们所信奉的神明。我们隐隐约约地瞥见特塔代斯、贝雷诺斯、高卢或日耳曼圣母、掌管生死命运的三女神之一的帕尔卡、灵魂的指引者和类似大力神的月亮神,以及慈母般的纳阿拉尼亚——人们在泽兰港口启程和上岸都要祈求她,甚至在海岸线更南边她也被奉为神明,还有埃波娜,她是辕马和以她的名字命名的小种马的女王,她侧身坐在女用马鞍上,双脚踏在一块窄木板上。不过,我们所具有的对他们的想象,是他们并未定型时的希腊-罗马神的模样。我们在巴韦发现的那些教堂装饰物几乎可以肯定我的祖先曾在它们的面前祈祷过,它们与帝国国土上几乎随处可见的迷信物品相比并无特别之处,高卢工匠的笨拙在其上随处可见。当你想到在最初的凯尔特钱币上已然显见的极其特殊的才能时,当你想到让动物形态逼真,或让植物伸展和交织的这份在基督教时代着色画师们和中世纪的画家们中将再现的天赋时,你不会怀疑如果这些人自己愿意的话,是能够让他们的神明们活灵活现的。也许他们更喜欢让诸神若隐若现,刚刚从石头中露出而又重新钻入石头中去,与无形的土壤、云和风的嘈杂的声响交织在一起。祖先的这种拒绝中的一点点就可以解释为什么数百年后破坏偶像者们会那么的愤怒。“人们不该给予上帝一个形象。”一天,一个佃户在同我一起走进佛兰德的一座教堂,兴趣索然地看着不知是哪位圣父时对我坦陈道。

在这个恺撒甚至是他之后很久的圣哲罗姆都看作是偏僻的角落的地区,德鲁伊特教祭司们的足迹极其罕见;但自从我们知道卡尔纳克竖起了那些庄严的石头和某位史前勒柯布西耶雕凿的那些斯托纳昂杰的整石大门提前填上了槲寄生植物以来,他们的足迹几乎变得到处皆是。这些安顿于比他们自身更加古老的一些圣地中的教士们让人想到那些把大教堂倒空之后再使用它们的新教教徒们,或者让人想到那些把罗马的庙宇基督教化的基督徒们。不管怎么说,卡尔努特人的那座城市,也就是沙特尔,他们的聚会之地,离比利时的高卢太近,所以他们的影响势必扩展到这些低洼之地和沙丘的这儿那儿。正如我父系中的那些尊敬的神父和教士们有一天要去勒芬、去巴黎,甚至去罗马研修一样,一些未太受到其氏族中人的激烈生活引诱的年轻梅纳比安人,有时候大概要按照大陆的凯尔特人的习惯,去布列塔尼岛的德鲁伊特教修道院研习。他们熟记了描写宇宙起源和系谱的那些内容广博的诗,那是种族科学的宝库;人们向他们披露了转世投胎的种种模式,这个数据之所以吸引他们,是因为它表面上顶多是与构成我们与一切之关系的有机生命的其他种种现实(譬如吞咽、消化、交媾、分娩等这些,我们因习以为常而并不感到奇怪)一样荒谬而已。人们教给他们各种植物的功效以及进行神意裁判(不论其是真是假)的方法,因为上帝的审判首先是诸神的审判。在某些节日,他们将观看壮观的烧死用藤笼装着的动物和人的场面,如同在基督教时代,至少直到十七世纪末叶,在掩盖同样的残酷的另外一些借口之下,一些被认为有罪的男女和被认为不吉利的动物被成百上千地活活烧死。也有可能教他们学习一点希腊文,因为这些我们觉得在钻研一种可敬的史前史的神甫,在用这种语言通信。被恺撒带到罗马的那位高卢德鲁伊特教祭司第维西阿库斯常与西塞罗讨论哲学,他似乎就是在城里晚餐的那位高级教士的原型。

人们想知道这个种族把自己的原始神明换成来自巴勒斯坦的救世主的确切日期,想知道在什么时候,远在瓦伦丁娜们、女王们、约瑟芬们以及我所出自的阿德里安娜们之前的那个家庭主妇让一个比她更具先进思想的丈夫或儿子把青铜小家神们拿到了铁匠铺里——好像后来又做成锅子或煎锅拿回家来。除了例证表明的人们把蓄着胡须,穿着厚呢长袍的神明装扮成圣徒,其他的一些叛徒(因为改宗者总是某种事业的叛徒)更加尊重失败的事业,他们把小家神们虔诚地埋在地窖或花园中的某个角落,我们发现的就是这些长了铜绿的神明。严格地说,富有异国情调的一种神明渗入这些地区已不是第一次了,一些意大利商人在他们的小商品中已经夹带了一些伊西斯神和哈尔波克拉特斯神;一些老兵从他们的驻扎地带回一尊小密特拉。不过,这些更随和的神明并不要求排除其他的神。人们甚至可以猜想,一些过于执拗、不肯放弃自己美好的古老宗教的异教徒,在这些乡村中一直坚持到公元六至七世纪。必须善于区分那些早在信奉新的宗教还是一种英勇之举的年代就改变信仰的人和国家已经认同时而随大流的那些人。

历史上最革命的那两个时刻可能一个是一个印度苦行者明白了一个清除了任何幻想的人会变成自己命运的主宰,走出尘世或者待在尘世只是为其他的人服务,甚至超越诸神之上,另一个是几个或多或少希腊化了的犹太人在他们的拉比中认出了一个自愿介入生活的神明以及人类的苦难,他被世俗和宗教当局所谴责,被地方警察在准备着维持秩序的军队的注视下处决。我们暂时先别讨论佛教智慧,我到二十岁左右时才接触它。至于闻所未闻的第二个奇事——对基督的狂热,它鞭挞着人类的所有教诲,我们今天的基督徒中只有很少一部分受其影响,所以人们难以相信它那么深地渗透到那些高卢-罗马改宗者的心中。肯定有这么几个纯洁的心灵在向“山上宝训”敞开心扉:在我的一生中,我自己就看到过有两三位这么做过。不少惶恐不安的心灵沉醉于那些在当时也充盈于世俗信仰的墓外拯救的希望。大部分人则是以自己的方式在做帕斯卡尔那种粗俗的打赌:人们在交换时会失去什么?尽管祭献了那么多的家禽和小公牛,加利埃纳·塔西达仍旧胃痉挛,奥尔利阿努斯·柯拉库斯·加尔博在最后的升迁名单上被划掉了。罗马的敌人蛮族人(或者更糟,是他的盟友),不仅蜂拥到边关,而且还深入到与纳莫塔库姆(即今之阿拉斯)和巴加库姆(即今之巴韦)邻近的那些地区。不久,从东方的一座修道院深处回响起圣哲罗姆面对帝国西部边关被侵入所发出的呐喊:“浪潮从莱茵河和北海向阿基坦盆地席卷而来,整个高卢处于血雨腥风之中!”这个新的神明没有拯救任何人,旧的诸神也不会去救什么人的。坐在象牙椅上的那位罗马仙女也一样不会去救人。

一些随身携带无数金银财宝的富人同他们已为数不多的忠实仆人一起在大路上被勒死;一些奴隶趁机逃走,一下子便跻身于自由人的行列,或者混迹于蛮族人之中;一些断垣残壁在冒烟,瓦砾下压着无法确认的一家老小;一些或主动或强行被抓走的女子,或因蹂躏、寒冷、遗弃而死去,或生下征服者的孽种;因保卫自己的田地和家畜而被杀害的村民们的骸骨在大雨下泛白,与死去的牲畜的骸骨混杂在一起。人们随后又开始修葺和重建。这不会是最后的一次。


✑Le Corbusier(1887-1965),法国建筑师、雕塑家和画家。此处借指史前某位能工巧匠。​✑中世纪条顿人等施行的裁判法,例如令被告将手插入火或沸水中,若不受伤,便定无罪。​✑Isis,埃及神话中司婚姻、自然的女神。​✑Harpocrates,希腊神话中的沉默之神,源于埃及神话,系一吮吸手指的小孩形象。​✑Mithra,波斯神话中的光明之神。​✑犹太人对师长的尊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