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眼前有一张费尔南德的肖像,显然是佐埃在这个时期画的。佐埃爱好美术,让我知道了画中人眼睛的颜色。那眼睛是绿的,就像猫眼时常显出来的那样。画的是费尔南德的侧面,睫毛微微下垂着,使她的眼光也仿佛“朝向下面”。她穿着一件碧绿色的衣裙,画家大概觉得跟眼睛的颜色很相配,还有一顶缀着格子布蝴蝶结的大帽子,在她那个时期轮廓明显的身材上很是显眼。她大概顶多十五岁。

另外的一张肖像,是两年以后那慕尔的一个摄影师“拍”的,纪念来苏阿雷拜访的伊萨贝尔和她的孩子们。费尔南德和让娜分别站在一个台座的两旁,台座上高高坐着一个小姑娘,身穿白色的衣裙,上面有白色网眼花卉绣饰。另有一个年龄稍大些的女孩,满脸病容,依在让娜的裙子上。用不着摇动水晶球就可以预卜这四个人的命运;仿佛明明白白地写在那里。让娜又娇弱又内向,眼光里露出聪慧和少许的冷漠,我到后来也看出来了。她还不到二十岁,但跟后来她四十几时已没有什么两样。那个有白色网眼花卉绣饰的小姑娘后来就是我的表姐路易丝,小小的鼻子高高地翘着,好像很满意她高高在上的地位。这个结结实实的小身体和充满自信的灵魂具有足够的力量去抵御四分之三个世纪的风雨坎坷。她君临在她的姨妈之上,就好像在两次世界大战中她管理着急救队的伤员病号,以及护士和担架队员似的。那个病病歪歪的女孩玛蒂尔德穿着一件海军衫,戴着一顶不服帖的贝雷帽,显得很丑,整个给人一种不对路的印象:她很早就离开了这个世界。

费尔南德比较神秘。显然,她已跻身于少女的行列。穿着一条巴斯克式的厚重长裙,一身成年女性的打扮,显得圆润丰腴。这大概因为她刚刚离开的那家寄宿学校里伙食很好,但更多的是因为她到了豆蔻初开的花季,而且新近从血到肉都大大发育起来。她的乳房填满了鼓起来的上衣。到照相馆来之前她大概梳了一下头,但仍有一缕头发耷拉下来(“费尔南德不注意保持仪表整洁”),而到以后这个特点或许会让她吃惊的。这一次她的眼睛看着正面,修长的睫毛微微向太阳穴翻起。这是这个地区经常出现的特点,如今比利时年老的画家们也是这样画的。在这个穿着宽大长裙的年轻人儿身后,我仿佛看到一些身穿条纹布的胆子大的姑娘们,跟在她们那穿着马其顿服装的男人们后面,或是站在卡皮托利尼山的斜坡上,还有一些在恺撒打了仗之后在拍卖会上售出的姑娘。我甚至追溯到几世纪之前,看到那些“生活在草棚底层的部落”中的女人们,据说,她们来自上多瑙地区,用灰色的陶罐汲水。我还想到那慕尔的布朗歇,她率领着一群宫廷女官,到挪威去嫁给了外号人称接吻大王的马格努斯七世,在一个极其自由的宫廷里过着极其自由的生活,于是她和她那耽于声色之乐的年轻丈夫都受到严厉的圣布里吉特的责骂。这些事费尔南德一点也不知道:她的历史课程没教那么多。她也不知道,她已越过了她生命的中线:还只剩十四年好活。尽管她是一位富家的年轻小姐,其实她与一个村姑或沙勒罗瓦的女工没有任何区别,她跟这些人并没有来往。她却跟她们一样,有的只是柔软温热的皮肉。就像人们在圣心女子学校所指出的那样,她的性格还没有形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