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玛的习惯

有一次一位法玛在一家挤满了克罗诺皮奥和艾斯贝兰萨的货栈前跳特雷瓜又跳卡塔拉。最愤怒的是艾斯贝兰萨,他们总想让法玛不跳特雷瓜也不跳卡塔拉只跳艾斯贝拉,因为那才是克罗诺皮奥和艾斯贝兰萨会跳的舞。

法玛故意出现在货栈门口,这一次法玛跳特雷瓜又跳卡塔拉正为了惹艾斯贝兰萨生气。一个艾斯贝兰萨把自己的烟管鱼放在地上——艾斯贝兰萨像海神一样,走到哪里都有众多烟管鱼陪同——过来咒骂法玛,他这样说道:

——法玛,你不要在这家货栈门口跳特雷瓜也不要跳卡塔拉。

法玛继续跳着还笑着。

艾斯贝兰萨叫来其他的艾斯贝兰萨,克罗诺皮奥也围过来看看会发生什么事。

——法玛——艾斯贝兰萨说——你不要在这家货栈门口跳特雷瓜也不要跳卡塔拉。

但是法玛跳着还笑着,为了刺激艾斯贝兰萨。

于是艾斯贝兰萨扑到他身上把他打伤。被丢在木栅栏旁边,法玛在自己的血泊中,悲痛地呻吟着。

克罗诺皮奥悄悄地走上去,这些绿色又湿润的家伙。他们围住法玛向他表示慰问,对他说:

——克罗诺皮奥克罗诺皮奥。

法玛听懂了,他的孤独就不那么苦涩。

法玛的舞蹈

法玛在四周唱歌

法玛唱歌动不停

——卡塔拉 特雷瓜 特雷瓜 艾斯贝拉

法玛在房间跳舞

有小灯笼和窗帘

他们这样跳舞又唱歌

——卡塔拉 特雷瓜 艾斯贝拉 特雷瓜

看守广场的人啊,怎么能让那些

法玛,唱歌又跳舞四处走的家伙,那些

法玛,唱着卡塔拉特雷瓜特雷瓜,

跳着特雷瓜艾斯贝拉特雷瓜,

怎么能这样?

如果是克罗诺皮奥(那些绿色的、棘手的、潮湿的家伙)

走在街上,还可以打一个招呼

避开他们:——你好萨雷纳克罗诺皮奥克罗诺皮奥。

可那是法玛。

克罗诺皮奥的喜悦

一个克罗诺皮奥与一个法玛在拉·蒙迪亚雷商店的清仓甩卖中相遇。

——下午好,法玛。特雷瓜卡塔拉艾斯贝拉。

——克罗诺皮奥克罗诺皮奥?

——克罗诺皮奥克罗诺皮奥。

——线?

——两根,不过一根是蓝色的。

法玛打量着克罗诺皮奥。说话前他必须确认每一个字都恰如其分,他害怕那些时刻保持警惕的艾斯贝兰萨不曾在空气中悄悄溜走,那些闪光的微生物,一个字说错他们就会侵入克罗诺皮奥善良的心。

——外面下雨了。——克罗诺皮奥说。——整个天空。

——不用担心。——法玛说。——我们坐我的车走。为了保护那些线。

他向空气中望去,但一个艾斯贝兰萨也没看到,放心地舒了口气。另外,他喜欢看到克罗诺皮奥动人的喜悦,后者正把两根线捂在胸口——一根是蓝色的——急切地等待着法玛邀请他上车。

克罗诺皮奥的哀伤

在月亮公园的出口一个克罗诺皮奥发现

他的表慢了,他的表慢了,他的表。

克罗诺皮奥悲伤地面对十一点二十沿科林特斯街上行的众多法玛们,

而他,绿色又湿润的家伙,才十一点一刻。

克罗诺皮奥的沉思:“是晚了,但法玛们比我更晚,

法玛们更晚五分钟,

晚五分钟回家,

晚五分钟睡觉。

因为我的表我活得更少,在家更少也睡得更少,

我是一个不幸而湿润的克罗诺皮奥。”

克罗诺皮奥一边在佛罗里达大道的里士满咖啡馆喝着咖啡,一边用他天然的眼泪打湿了一片烤面包。

[25]“月亮公园(luna park)”与下文中的“科林特斯街(corrientes)”、“佛罗里达大道(florida)”皆布宜诺斯艾利斯市地名。

旅行

法玛旅行的时候,他们在一座城市过夜的习惯是这样的:一个法玛去酒店仔细调查价格、床单质量及地毯的颜色。另一个去警察局为三人的全部动产及不动产申报造册,并开列行李清单。第三个法玛去医院,抄下值班医生的名单及他们的专长。

以上事务完成后,旅行者们在城市的主广场会合,交流心得,然后进咖啡馆喝上一杯开胃酒。但是在这之前,他们先挽起手来跳一支圆圈舞。这种舞蹈被命名为“法玛的欢乐”。

克罗诺皮奥旅行的时候,酒店客满,火车离站,暴雨倾盆,出租车要么拒载要么收他们很高的价钱。克罗诺皮奥的情绪丝毫不受影响,因为他们坚信这是所有人都会遇到的,还在睡觉前互相感叹:“美丽的城市,多美丽的城市。”整夜都梦见城市里举行盛大的节庆,并且他们都在受邀之列。第二天起床兴高采烈,克罗诺皮奥就是这样旅行的。

而艾斯贝兰萨习惯定居,任凭别人旅行到他们那里,就好像雕像一样你得自己去看,因为他们才懒得动弹。

贮藏记忆

法玛为了贮藏他们的记忆,采取了以下方式处理:首先将记忆牢牢固定,然后用黑色床单从头到脚包上,在房间里靠墙放置,附带一张标签:《基尔梅斯之旅》,或《弗兰克·辛纳屈》。

克罗诺皮奥则不同,这些无序而温和的家伙,在欢呼声中任凭记忆在家里四散,而他们在其中往来穿梭,每当一段记忆跑过身旁,就温柔地爱抚它,对它说:“小心受伤”,以及:“小心台阶。”因此法玛家里整齐有序,安静无声,而克罗诺皮奥家里一片喧闹,门扉撞击不停。邻居们总在抱怨克罗诺皮奥,法玛们深表同情地点着头,随后去检查标签是否都还在原来的位置。

[26]基尔梅斯(quilmes):阿根廷地名。[27]弗兰克·辛纳屈(frank sinatra,1915—1998)美国著名爵士歌手、演员。

钟表

一个法玛有一台壁钟,每周都非常小心地为它上弦。一个克罗诺皮奥路过,看见就笑了,回到家自己发明了一台洋蓟钟,或莲蓬头钟,——如此称谓是可行且应当的。

克罗诺皮奥的洋蓟钟是一种大型洋蓟,柄插在墙上的窟窿里固定住。洋蓟无数的叶子标志着当前时刻以及所有的时刻,克罗诺皮奥只需掰下一瓣叶片就能知道一个钟点。按着从左到右的顺序掰,叶片准确对应着钟点,这样每天克罗诺皮奥都开始掰新的一轮叶片。到达洋蓟心的时候,已经无法再衡量时间,在中心无尽的紫色玫瑰中克罗诺皮奥获得了巨大的喜悦,就把它蘸着橄榄油、醋和盐吃掉了,然后在窟窿里插上另一台。

午餐

一个克罗诺皮奥颇费了一番力气,设立了一架生命测量仪。是介乎于温度计和测绘仪,卡片柜和履历之间的东西。

例如,克罗诺皮奥在家里接待了一个法玛,一个艾斯贝兰萨和一位语言教师。运用他的发明得出结果,法玛是亚生命体,艾斯贝兰萨是副生物体,而语言教师是互生物体。至于克罗诺皮奥自己,他轻率地自认为超生命体,不过更多是从诗意而非真实的角度。

午餐时分,这位克罗诺皮奥很享受地倾听着客人们的谈话,因为大家都以为在谈论同一事物,其实并非如此。互生命体操演着灵魂与意识之类的抽象概念,副生命体听着却充耳不闻——那是个精细活儿。毫不奇怪,亚生命体在不停地要奶酪丝,而超生命体正运用斯坦利-菲茨西蒙斯四十二式手法将鸡肉切块。吃过甜点,生命体们互相告别,各自散去,桌上留下的只有死亡的碎屑。

手绢

一位法玛很有钱,有女仆服侍。这位法玛用完手绢就扔进废纸篓里。再用一条,又扔进纸篓。他把所有用过的手绢都扔进纸篓。用光了就再买一盒。

女仆捡起这些手绢自己用。由于法玛的行为太令人惊异,有一天她终于忍不住问道,手绢真的有必要用过就扔么。

“大傻瓜。”法玛回答。“你不该问的。从此以后你要洗我的手绢,我就不再花这笔钱。”

生意

法玛开办了一家生产软水管的工厂,雇用了许多克罗诺皮奥来缠绕和储存水管。克罗诺皮奥刚到工作岗位就感到一阵狂喜。水管有绿色的,红色的,蓝色的,黄色的,还有紫色的。水管是透明的,试用的时候能清楚看到里面泡沫翻腾的水流,偶尔还有个别混入的昆虫。克罗诺皮奥开始高声欢呼,不想工作,只想跳特雷瓜和卡塔拉。法玛大怒,立刻执行内部条例第21、22和23条,以免此类事件再次发生。

鉴于法玛非常粗心,克罗诺皮奥等待有利时机,趁其不备把数量巨大的水管装了一卡车。每遇上一个小姑娘,就切下一截蓝色的水管送给她当跳绳。就这样,街头巷尾到处冒出非常漂亮的蓝色透明泡泡,每个泡泡里都有一个小姑娘,活像笼子里的松鼠。小姑娘的父母想要抢过水管去浇花园,但是他们知道狡猾的克罗诺皮奥事先在水管上扎了孔,水在里面断成一截一截的,丝毫排不上用场。最终,父母厌倦了,小姑娘到街角跳啊跳。

克罗诺皮奥用黄色水管装饰了众多纪念碑,用绿色水管在玫瑰园里布下非洲式圈套,等着看艾斯贝兰萨怎样一个接一个地跌倒。在跌倒的艾斯贝兰萨身边克罗诺皮奥跳起特雷瓜和卡塔拉,艾斯贝兰萨这样谴责他们的行为:

——残忍的克罗诺皮奥。残忍!

克罗诺皮奥并不想对艾斯贝兰萨造成任何伤害,就把他们扶起来,送给他们一截红色水管。这样艾斯贝兰萨就可以回家实现他们最强烈的愿望:用红色水管浇灌绿色花园。

法玛关闭了工厂,举办了一场充满哀伤话语的宴会,侍者们在沉重的叹息声中端上鱼盘。一个克罗诺皮奥也没有邀请,只请了那些没有在玫瑰园的非洲式圈套里跌倒的艾斯贝兰萨,因为其他的艾斯贝兰萨都拿了一截水管,令法玛非常恼火。

慈善

法玛有能力表现出极大的慷慨,比如当这位法玛看到一个可怜的艾斯贝兰萨跌落在一棵椰子树下,便把他扶上自己的汽车带回家,饮食上精心照料并提供消遣娱乐,直到艾斯贝兰萨恢复了气力,敢于再次爬到椰子树上。法玛事后觉得自己真是个好人,事实上他的确是好人,只是他从未想过用不了几天艾斯贝兰萨又会从椰子树上掉下来。当艾斯贝兰萨再次跌落在椰子树下,这位法玛正在他的俱乐部里回想着发现跌落的艾斯贝兰萨后自己是如何帮助了他,觉得自己真是个好人。

克罗诺皮奥总的来说算不上慷慨。他们对最感人的事件视而不见,比如一个可怜的艾斯贝兰萨不会系鞋带,坐在人行道的边上呻吟。这些克罗诺皮奥看都不看那艾斯贝兰萨一眼,全神贯注地盯着一根游丝飘动。和这样的生物无法有序地推行慈善事业,因此在慈善机构中领导者全部是法玛,而图书管理员是一个艾斯贝兰萨。法玛在他们的位置上为克罗诺皮奥提供了莫大帮助,而后者却浑不在意。

克罗诺皮奥的歌

当克罗诺皮奥唱起心爱的歌,他们是如此兴致盎然,以至于经常任凭汽车和自行车碾轧,从窗户里坠落,丢失口袋里的物品,甚至忘却时间的流逝。

当一个克罗诺皮奥唱起歌,艾斯贝兰萨和法玛都来倾听,尽管他们无法理解克罗诺皮奥的激情并通常会显出些许惊诧。在人群中间克罗诺皮奥高举小胳膊仿佛在托起太阳,仿佛天空是一个托盘而太阳是施洗约翰的头,于是克罗诺皮奥的歌便成了莎乐美赤身的舞蹈,围观的法玛和艾斯贝兰萨个个目瞪口呆,暗中自问神甫先生会怎么看,这是否太过出格。但由于他们人很好(法玛人很好而艾斯贝兰萨很傻),最终还是为克罗诺皮奥鼓起掌来,而克罗诺皮奥如梦方醒,环顾四周也鼓起掌来,可怜的家伙。

历史

一个小克罗诺皮奥在床头桌上找出门的钥匙,在卧室找床头桌,在房子里找卧室,在街上找房子。克罗诺皮奥在这里停住了,因为要上街恰恰需要出门的钥匙。

一小勺

一位法玛发现美德是一种长满脚的圆形微生物。他立刻给他岳母喝下一大勺美德。结果很恐怖:这位女士彻底摒弃了往日的毒舌恶习,建立了一个保护迷路登山者的俱乐部,在不到两个月内她无可挑剔的举止使她女儿此前从未暴露的种种缺陷,在惊愕不已的法玛眼前呈现得淋漓尽致。他只得也给妻子喝下一勺美德,妻子当天晚上就离他而去,因为发现他如此粗鲁鄙俗,不堪一提,与眼前浮现的金光闪耀的道德模范们存在天壤之别。

法玛思考了很久,最终自己也喝下一小瓶美德。然而他依然孤独而悲伤地生活。每当他在街上遇见他的岳母或妻子,双方都满怀敬忱遥遥致意。他们甚至不敢开声说话,一来对方太过完美,二来害怕互相传染。

照片虚了

一个克罗诺皮奥想出门上街,手伸进口袋掏钥匙的时候却掏出了一盒火柴,于是克罗诺皮奥非常苦恼并开始思考,掏钥匙的时候竟会掏出火柴,这多么可怕,世间万物突然间彼此替换,如果火柴出现在钥匙的位置,那么就有可能在钱包里满是火柴,糖罐里满是钱,钢琴里满是糖,电话簿里满是音符,衣橱里满是用户套票,床上满是衣服,花瓶里满是床单,电车里满是玫瑰,田野上满是电车。就这样这个克罗诺皮奥极其苦恼,跑去照镜子,但由于镜子稍微偏向一边,他看到的是门厅里的衣帽架,于是他的推测得到了证实,便放声痛哭,跪倒在地,两只小手紧紧握在一起,自己也不知道是为了什么。邻居法玛们来安慰他,艾斯贝兰萨们也来了,但克罗诺皮奥在整整几个小时后才从绝望中缓解,接过一杯茶,喝之前仔细地端详检查了很久,确认那真是一杯茶而不是一个蚁巢或者一本塞缪尔·斯迈尔斯的著作。

[28]塞缪尔·斯迈尔斯(1812—1904),英国作家。著有《自己拯救自己》、《品格的力量》等。

优生学

克罗诺皮奥不愿意生孩子,因为一个克罗诺皮奥生下来所做的第一件就是对自己的父亲恶言相向,他在后者身上隐约看到了日后将临到自己的重重厄运。

鉴于以上原因,克罗诺皮奥都是找法玛来帮自己的妻子受孕,法玛总是欣然接受,因为法玛是很好色的生物。另外法玛相信这样可以逐渐削弱克罗诺皮奥的道德优越感,其实他们犯下了愚蠢的错误:克罗诺皮奥用自己的方式教导子女,用不了几星期就足以除去与法玛的一切相似点。

崇尚科学

一个艾斯贝兰萨很相信面相分类,例如扁鼻型、鱼脸型、大排量型、枸橼型、浓眉型、聪慧型、理发师型,等等。他决心为这些品型做出最终归类,首先将认识的人列出大名单并按上述类型分组。他拣出第一组,由八位扁鼻者组成,他惊讶地发现这些年轻人还可以再细分为如下三组:小胡子型扁鼻、拳击手型扁鼻、政府收发员型扁鼻,每小组分别有三人,三人,二人。刚把他们细分组(他费了好大力气才把他们聚在“圣马丁的圣保罗人”咖啡馆,同时消耗了相当数量冰爽的柠檬咖啡),就发现第一小组并非整齐划一,因为其中的两位小胡子扁鼻属于水豚组,而另一位毫无疑问属于日式扁鼻。借助一个美味的腌鳀煮蛋三明治,成功地将他打发到一旁,把两位水豚型扁鼻归为一小组,他刚要在自己的科研手册上落笔记录,正当此时水豚中的一位朝一侧看去,另一位看向另一侧,由此艾斯贝兰萨和其他在场者得以察觉第一位水豚无疑是短头型扁鼻,而另一位扁鼻的头颅构造更适宜挂上而非戴上帽子。于是又重新细分了小组,其余部分我们不再详表,因为其他人已经从柠檬咖啡过渡到咖啡汽酒,到了这个地步他们唯一的彼此相似处仅在于继续喝下去的坚定意志,反正有艾斯贝兰萨付账。

公共事务不宜

请看信任克罗诺皮奥的后果:刚被任命为无线广播总局局长,这个克罗诺皮奥就立刻找来圣马丁大街的几个翻译,让他们把所有的稿件、通知和歌曲都译成罗马尼亚语,一种在阿根廷不大通行的语言。

早上八点,法玛开始打开收音机,满怀期待地收听新闻简讯和geniol止痛片广告,以及大厨牌橄榄油,油中你最牛。

他们收听到了节目,不过是罗马尼亚语,因此只听懂了商品的牌子。惊讶万分的法玛敲打着收音机,但一切依然是罗马尼亚语,甚至连探戈曲“我今夜沉醉”也不例外,无线广播总局接听来电的一位小姐用罗马尼亚语回复喧嚷的投诉,由此产生了相当严重的混乱。

最高政府得悉后立刻下令枪毙那个如此玷污祖国宝贵传统的克罗诺皮奥。不幸的是行刑队由应征的克罗诺皮奥组成,他们没有向前无线广播局局长开枪,倒把枪口转向五月广场上聚集的人群,并且准头颇佳,足足放倒了六位海军军官和一位药剂师。换上一拨法玛行刑队,克罗诺皮奥被妥善地枪决,继任者是一位著名的民歌作家,曾著有一篇关于灰质的论文。这位法玛恢复了民族语言在广播中的地位,然而问题在于法玛们已经失去信心,从此极少再打开收音机。许多天生悲观的法玛已经购置了罗马尼亚语字典和教材,以及卡罗尔国王和卢佩斯库女士的传记。尽管最高政府大为震怒,罗马尼亚语仍然成为时尚,克罗诺皮奥的墓地常有代表团暗中去洒泪凭吊,留下的名片上充斥着布加勒斯特那个以集邮和罪行闻名的城市里各路闻达的名字。

[29]即罗马尼亚国王卡罗尔二世(1893—1953),卢佩斯库(magda lupescu)是他的情人。

宾至如归

一个艾斯贝兰萨盖了座房子,房子上贴的瓷砖上面写着:欢迎光临寒舍。

一个法玛盖了座房子,上面基本没贴瓷砖。

一个克罗诺皮奥盖了座房子,根据习惯在门廊上贴了很多买来的和定制的瓷砖。瓷砖位置错落有致,便于按顺序观赏。第一块写道:“欢迎光临寒舍。”第二块写道:“房虽小,心博大。”第三块写道:“佳客登门,芳草如茵。”第四块写道:“我们人穷志不短。”第五块写道:“前面说的都不算。滚开,畜生!”

疗法

有个克罗诺皮奥获得行医执照以后,在圣地亚哥-德尔埃斯特罗大街开了一家诊所。刚开业就来了个病人,说他身上疼,白天吃不下,夜里睡不着。

克罗诺皮奥对他说:去买一大束玫瑰花。

病人很惊奇地走了,但他还是买了玫瑰花,病立刻就好了。他满怀感激地回到医生那里,付诊费之外还送上一束美丽的玫瑰花作为见证。病人刚走,克罗诺皮奥就病了,他浑身疼,白天吃不下,夜里睡不着。

[30]布宜诺斯艾利斯街名。

个别与普遍

一个克罗诺皮奥去他的阳台上刷牙,他看到清晨的太阳,看到美丽的云彩在天上飘,心中就充满了强烈的喜悦,于是猛地挤了下牙膏,挤出粉红色的长长一条。在牙刷上涂了山一样高的牙膏之后,克罗诺皮奥发现还颇有富余,便开始在窗子上敲打牙膏筒,粉红色的牙膏从阳台纷纷飘落到街上,许多法玛正聚集在那里议论最新的市政要闻。粉红色的牙膏落在法玛们的帽子上,与此同时克罗诺皮奥却在高高的阳台上兴高采烈地边唱歌边刷牙。法玛们对克罗诺皮奥这种令人难以置信的轻率行径感到十分愤慨,决定选派一个代表团立刻对其进行谴责。三位法玛组成的代表团上楼来到克罗诺皮奥的家,如是斥责了他:

——克罗诺皮奥,你把我们的帽子弄坏了,你必须为此做出赔偿。

接下来,以更严厉的语气说道:——克罗诺皮奥,你不该这样浪费牙膏!

探险者

三个克罗诺皮奥和一个法玛联合去洞穴探险,寻找一处泉水的地下源头。到达洞穴口,他们把一个克罗诺皮奥缒下去,他随身背着一盒自己心爱的三明治(奶酪口味)。两个负责绞盘的克罗诺皮奥把他缓缓缒下,法玛在一个大本子上记录探险的细节。很快传来克罗诺皮奥的第一个消息:他非常生气因为他们弄错了,给他带的三明治是夹火腿的。他摇着绳子要求把他拉上去。负责绞盘的克罗诺皮奥苦恼地面面相觑,法玛摆出他最可畏的身形断然道:不行,克罗诺皮奥们不得不放下绳子过去安抚他的激动情绪。正在此时传来另一个消息,克罗诺皮奥恰好降落在泉水的源头处,他从那里表示一切都很糟糕,在谩骂和泪水中报告三明治全都是火腿的,他看来看去,看去看来,在这些火腿三明治里竟没有一个是奶酪的。

王子教育

克罗诺皮奥几乎从不生孩子,然而一旦有了孩子他们就会疯狂,就有奇特的事发生。例如,一个克罗诺皮奥生了儿子,立刻心中充满惊叹,坚信他的儿子是美貌的巅峰,血液里涌动着全套化学知识的汪洋大海,美术、诗歌和城市规划的岛屿星罗棋布。于是这个克罗诺皮奥每次看到自己的儿子必要深鞠一躬,言语中致以崇高的敬意。

可以想见,他的儿子对他恨意无时或减。到了上学的年纪,父亲为他注册了一年级(上),孩子在小克罗诺皮奥、小法玛和小艾斯贝兰萨们之间很快乐。但每当临近中午,他的心情便越来越糟,因为知道父亲会在门口等自己,一看见他就会高举双臂说上一通,比如:

——您好萨莱纳克罗诺皮奥克罗诺皮奥,最善良最成熟脸色最红润,最精细最可敬最勤奋的少年!

小法玛和小艾斯贝兰萨们都在人行道边上笑弯了腰,小克罗诺皮奥执着地恨着自己的父亲,从第一次领圣餐到服兵役之间的岁月里总和他作对。但克罗诺皮奥并不十分难过,因为他们也同样恨过自己的父亲,这种仇恨仿佛就是自由或广阔天地的代名词。

请将邮票贴于信封右上角

一个法玛和一个克罗诺皮奥是好友,他们一起去邮局寄信,寄给经托马斯·库克父子旅行社组团在挪威旅行的妻子。法玛一丝不苟地贴好邮票,小心地敲击确保粘牢,但克罗诺皮奥却发出一声可怕的怒吼扑向邮局职员,怒火万丈地痛斥邮票设计低俗可憎,谁也休想强迫他用这些阴暗的玩意儿来玷污自己传达结发之情的信件。法玛十分不快,因为他已经贴上了邮票,不过由于他和克罗诺皮奥是好友,便表示感同身受,并大胆指出面值二十分的邮票可称之为外观粗俗及重复,但一比索面值的却带有葡萄酒静置产生的沉淀物之色泽。这一切都不能令克罗诺皮奥释怀,他挥舞着自己的信件,高声谩骂目瞪口呆的邮局职员。邮局的负责人赶到现场,不到二十秒,克罗诺皮奥就已经在街上,信在手中,无比沉痛。法玛早已悄悄地将自己的信投入邮筒,过来安慰他说道:

——好在我们的妻子一起旅行,我在信里已经提到你一切都好,这样你妻子就能从我妻子那里知道。

电报

一个艾斯贝兰萨与她的姐妹互通电文如下,从拉莫斯·梅西亚到别德马:

你忘了乌贼金丝雀”。傻瓜。伊内斯。

你才傻。我有后备的。爱玛。

三封克罗诺皮奥的电报:

意外搭错火车应该七点二十一坐成八点二十四我现在奇怪地方。阴险的人数邮票。不祥之地。我不相信他们会把电报发出去。我可能会病倒。我跟你说过应该带上热水袋。坐在台阶上非常沮丧等回程车。阿图罗。

不。四比索六角要不拉倒。要是能便宜,你买两双,一双单色另一双带纹。

我发现爱斯特姨妈在哭,乌龟得病。毒草根,好像,或放坏的奶酪。乌龟脆弱动物。有点傻,不辨别。可惜。

[31]皆为阿根廷地名。[32]此处指置于笼中的乌贼软骨,供金丝雀等笼养鸟类啄咬。

他们的自然史

狮子和克罗诺皮奥

一个在荒漠里游荡的克罗诺皮奥遇见了一头狮子,于是发生了以下对话:

狮子:我要吃了你。

克罗诺皮奥(痛苦万分,但仍保持着尊严):好吧。

狮子:啊,这可不行。别跟我做烈士状。你得哭,或者反抗,两样选一样。你这样我没法吃。来吧,我等着呢。你不说点儿什么吗?

克罗诺皮奥什么也不说,狮子困惑了一阵,忽然有了主意,

狮子:幸亏我左手上有根很烦人的刺,你给我拔出来我就饶了你。

克罗诺皮奥给他拔了出来,狮子走了,没好气地嘟囔:

——谢谢,安德罗克勒斯。

美洲秃鹫和克罗诺皮奥

一只美洲秃鹫闪电般扑落在一个克罗诺皮奥身上,后者正从提诺斯卡斯达经过。美洲秃鹫把他按在花岗岩墙壁上,极其傲慢地说道:

美洲秃鹫:你敢说我不美。

克罗诺皮奥:您是我平生见过的最美的鸟。

美洲秃鹫:接着说。

克罗诺皮奥:您比天堂鸟更美。

美洲秃鹫:你敢说我飞得不高。

克罗诺皮奥:您飞翔的高度令人晕眩,完全超音速,直逼平流层。

美洲秃鹫:你敢说我难闻。

克罗诺皮奥:您比足足一升的让-玛丽·法里娜香水还好闻。

美洲秃鹫:该死的家伙。一点儿让人下嘴的地方都不给。

花儿和克罗诺皮奥

一个克罗诺皮奥在原野上发现一朵孤零零的花。一开始他想把它摘下来,

但想到这残忍又无意义

于是就跪在花旁边,兴高采烈地和它玩耍:抚摸它的花瓣,朝它吹气让它跳舞,像蜜蜂一样嗡嗡响,闻它的香气,最后躺在花下面,无比安详地睡着了。

花儿想:“他好像一朵花。”

法玛和桉树

一个法玛在森林里游荡,尽管不需要柴火,他仍然贪婪地打量着一棵棵树木。树木们非常恐惧,因为他们了解法玛的习惯,担心最糟的情况出现。在所有的树木之中有一棵美丽的按树,法玛一看见他就欢呼,围着困惑的桉树跳起特雷瓜,跳起卡塔拉,口中念念有词:

——防腐抗菌叶,健康无忧冬,卫生有保证。

他掏出一把斧子,砍在按树肚子上,毫不留情。按树呻吟着,重伤濒死,其他树木听到他的叹息:

——这混蛋本可以买点润喉片就好的。

乌龟和克罗诺皮奥

如今乌龟成了速度的崇拜者,这是很自然的事。

艾斯贝兰萨知道,但没当一回事。

法玛知道,常常以此取笑。

克罗诺皮奥也知道,他们每当看见乌龟的时候就掏出彩色粉笔盒来,在乌龟圆圆的黑板上画一只燕子。

[33]安德罗克勒斯(androcles):古罗马奴隶,曾为狮子拔去爪上刺,后在斗兽场相遇,狮子不伤其命。[34]阿根廷城市名,坐落在同名绿洲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