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伯特在画室旁的小房间里,忙碌地洗着一个调色盘与一束画笔。这时候小比埃雷出现在敞开的门口,站在那里观看。

“好脏的工作,”过了一会儿,他判断道,“绘画确实漂亮,不过我绝不想当画家。”

“哦,你好好地再想想看,”罗伯特说,“你父亲可是一个有名的画家呢。”

“不,”男孩坚决地说,“我不适合。画家总是弄得浑身油腻腻的,画具的气味又这样难闻。我倒是喜欢只闻一下那气味。比如说,刚画好的画挂在房间里,所散发出来的淡淡的颜料味道。不过,画室里的气味叫人受不了,闻了头会痛。”

仆人目不转睛地看着他。他本来早就想好好把这个被宠坏的孩子教训一顿的,他的毛病实在太多了。但是比埃雷一来,看到他的脸又不忍心了。这男孩是这样的天真无邪,又可爱又认真,让人觉得这男孩所做的和所想的一切,都绝对是正确的。就连他所带有的那一点老成练达的习气,看起来竟然和他是那么相合。

“那么你究竟想当什么呢?”罗伯特有些严肃地问道。

比埃雷垂下眼皮沉思着。

“哦,我不想变成什么伟人,我只想把书念完而已。夏天只想穿雪白的衣服,鞋子也要白的,不能有一点儿污垢,再小的污垢也不行。”

“是吗?你现在这样说,”罗伯特责备道,“可是上一次我跟你在一起时,你一下子就用樱桃和青草把白衣服弄脏了,连帽子也丢了。你记得吗?”

比埃雷神情冷淡了下来。他闭上眼睛,只眯出一条缝,从长长的睫毛之间,动也不动地瞪视着前方。

“那时候妈妈已经狠狠地骂过我了,”他慢吞吞地说,“难道妈妈又请你提起这件事情来欺负我吗?”

罗伯特立刻回到了本题。

“这么说,你总是要穿白的衣裳,而且绝对不会弄脏的了?”

“不,有时候也会弄脏的。你一点也不懂我的意思!有时候我也想躺在草地上或是干草堆里,也想跳过水洼,爬到树上。这你是知道的。不过,有时候虽然粗野一点,任性一点,可是我不想挨骂。要是弄脏了衣服,我只想悄悄地回到自己的房间里,换上干净、清爽的衣服,这就行了吧——罗伯特,事实上,我认为责骂一点用处也没有。”

“对你是没有用处吧。为什么你会这样想呢?”

“嗯,是这样的。要是做了不好的事情,自己马上就会明白而觉得惭愧。不过,我要是被责骂了,就不会觉得那么惭愧了。有时候根本什么坏事也没做,也会挨骂,像是有人叫我,而我没有立刻跑去,或者妈妈正在生气,都会挨骂。”

“这是很公平的,少爷,”罗伯特笑道,“因为在谁也没有看到,谁也不骂你的时候,你做了太多坏事了。”

比埃雷没有回答。每次都是这样。只要他向大人谈起真的很重要的事情,最后一定会感到失望,甚至还会遭到羞辱。

“我想再去看看那幅画,”他突然用把自己和仆人之间的距离拉得很远的口气说话。在罗伯特听来,这像命令,也像哀求,“让我再进去一会儿嘛。”

罗伯特随他的意思做了。打开画室的门,让比埃雷进去,自己也跟了进去。因为费拉谷思严禁让外人单独进入画室。

费拉谷思的新画安放在大房间中央的画架上,对着光线射来的方向,临时装在一个画框里。比埃雷站在画前,罗伯特站在他后面。

“你认为这幅画好吗,罗伯特?”

“当然,不然,我就是个大傻瓜了!”

比埃雷眯着眼睛看着画。

“我想,”他沉思地说,“要是有人拿许多画给我看,我一定一眼就能认出爸爸的画是哪一幅。所以我喜欢。因为我用感觉就可以知道哪一幅画是爸爸画的。不过,说真的,爸爸的画我只喜欢一半。”

“这话可不能乱说!”罗伯特大吃一惊,用责难的眼神看着男孩。但是男孩一脸不在乎,依然眨着眼睛站在画前。

“你知道吧,”他说,“邸宅那边有几幅古画,我很喜欢。我现在就很想拥有那样的画。比如说,太阳西沉时的山峦,一片金红色。还有可爱的儿童、女人和花朵。比起这个脸庞模糊的老渔夫,以及黑色单调的小船来,那些要好得太多了。不是吗?”

男孩的直率使罗伯特又惊又喜,他内心里完全同意男孩的看法,但是嘴里却不说出来。

“你还不懂,”他简单地说,“走吧,我得把门关上了。”

这时候,邸宅那边突然传来引擎的排气声。

“哦,汽车!”比埃雷高兴地喊起来,跑了出去。他从栗树林下穿过,越过草坪,跳过花坛,专挑被禁止进入的地方抄近路。他喘着气跑到邸宅前的沙粒小径上,刚好赶得上看到父亲和一位陌生的绅士从汽车上下来。

“比埃雷,”父亲喊道,伸开两臂抱住了他,“有个你不认识的叔叔来了。来同他握手,问问他是从哪里来的。”

男孩凝视着这个客人。握过手之后,眼光依然没有从那晒得发红的脸和晶亮、愉快的灰色眼睛上离开。

“叔叔,你是从哪里来的?”他依父亲说的问道。

客人把他抱了起来。

“啊呀,你重得我快抱不动了,”他愉快地大大吁了一口气,把他放下来,“我从哪里来?从热那亚来的。在那之前是苏黎世,在那之前是雅典,在那之前是……”

“啊,从印度来的吧?我知道,我知道!你是奥特·布克哈德叔叔,你给我带来老虎了吗?没有老虎的话,那么是椰子了?”

“老虎逃走了,不过我带来了椰子,还有贝壳与中国的画册。”

他们穿过大门,费拉谷思把朋友带往二楼,他轻轻地把手搭在朋友那比自己宽得多的肩上。女主人在二楼走廊上欢迎他们。她沉静、真诚地问候了客人。客人那健康、愉快的脸孔,让她回忆起往昔那再也唤不回的欢乐时光。他凝视着她的脸,紧紧地握住她的手。

“费拉谷思夫人,你一点也没有变,”他大声地赞美她,“你看来比约翰还有精神。”

“你才一点也没有变呢。”她亲切地说。

他笑了。

“哪里,外表虽然还年轻,不过舞已经渐渐不跳了。本来跳舞就不是轻松的。我依然是单身汉一个。”

“你这次不是出来找对象的吗?”

“不,夫人,现在已经太迟了。再说,我也不想糟蹋美丽的欧洲。你也知道,我有个亲戚,我已经渐渐变成会留下遗产的伯父了,不可能带着妻子回故乡去的。”

费拉谷思夫人在房间里备好了咖啡。他们在这里喝咖啡和利口酒,闲谈了一个钟头,从海上旅行到橡胶树的栽培和中国的瓷器。开始时,画家闷坐在一旁,他已经有好几个月没有进入这个房间了。但后来,他和他们打成了一片。奥特一来,好像给这个家带来了轻松与活力。

“内人大概想休息一下了,”画家看准时机说,“奥特,我带你去看看你的房间。”

两人告辞后就进入了客房。费拉谷思亲手为朋友准备了两个房间。从家具的配置,到墙上挂的绘画以及书架上摆的书,都经过他的细心安排。床铺上方挂了一幅褪了色的古老照片。那是一幅18世纪70年代的滑稽而令人感动的照片。客人快步走近,眼光停留在照片上。

“哇,”他惊叫道,“这是我们啊,当时大家都是16岁!少年的你看来真叫人感动。我已经有二十多年没有看过这照片了。”

费拉谷思微笑了。

“是的,我也知道你会感兴趣的。我想该有的都有了。现在要打开行李吗?”

布克哈德舒适地坐在一只四个角包着铜皮的航海大皮箱上,满意地环视着周围。

“这里真好。不过,你住在哪里,隔壁还是楼上?”

画家玩弄着手提箱的提手。

“不在这里,”他淡淡地说,“我现在住在对面的画室里。那是后来增建的。”

“那么等一下得带我去看看。不过——你也睡在那边吗?”

费拉谷思放下了手提箱,看着旁边。

“是的,我也睡在那边。”

他的朋友没有说话,沉思着。随后伸手到口袋里去,掏出一大串钥匙,在手里摆弄,咔嚓咔嚓响着。

“我们把行李打开。你去把孩子带来好吗?他会觉得有意思的。”

费拉谷思立刻出去了,随即和比埃雷走了进来。

“你的旅行箱好漂亮,奥特叔叔。我已经看过了,上面贴了许多纸条,我还念了两三张,有一张写了槟城,槟城是什么意思?”

“这是印度支那半岛上的一个城市,叔叔时常到那里去。来,你可以打开这个。”

他给男孩一把扁平、多齿的钥匙,要他打开旅行箱的锁。箱盖轻巧地弹开了,最先看到的是上面的一个色彩缤纷的马来手编扁篮,篮底朝上摆着。把篮底转过来,拿掉包纸,可以看到美得惊人的稀有贝壳夹在纸片和布条之间。这是只有在外国的港口才买得到的。

比埃雷得到这件贝壳礼物,简直太高兴了,变得非常听话。贝壳之后是用黑檀木做的大象和雕成奇形怪状的活动中国玩偶。最后是一卷雪亮的中国画本,画的是神仙、魔鬼、国王、武士和龙。

当画家和男孩惊讶地玩赏这些东西时,布克哈德把手提箱打开,拿出拖鞋、内衣、刷子之类排在房间里,然后回到他们身边。

“行了,”布克哈德愉快地说,“今天的工作到这里为止,我们要轻松一下。现在可以到你的画室去吗?”

比埃雷抬起头来,诧异地看着他父亲那感激得充满喜悦而变得年轻的脸,就像汽车刚到时那样。

“爸爸,你好像很高兴嘛。”他快活地说。

“嗯。”费拉谷思点点头。

可是客人提出问题来了:“难道他平常不是这么高兴吗?”

比埃雷困惑地看着两个大人的脸。

“我不知道,”他犹豫地说,不过马上就又笑起来,肯定地说,“是的,爸爸从来没有这样高兴过。”

他拿着装贝壳的篮子跑开了。奥特·布克哈德牵着朋友的手,一起走出大门。他们穿过庭园,最后来到画室里。

“果然不错,是新建的,”他立即确认道,“不过看来真不错。是什么时候建的?”

“大概三年前。最近的画室都盖得很大。”

布克哈德环视四周。

“这片湖是用钱买不到的!我们晚上去游一下。约翰,你的生活真美好。不过我要先看看画室,你有新作品吗?”

“不很多,只有一幅,是前天才完成的。非请你看一下不可,我自己觉得很不错。”

费拉谷思开了门。高大的工作房干净而漂亮,地板刚擦过,收拾得井井有条。房间中央只放着那幅新作品。两个人默默地站在画前。作品里充满了多雨的清晨的冰冷哀伤气氛,这与从窗口流进来的明亮光线,以及饱吸阳光的热空气正好成了对比。

他们久久地凝视着作品。

“这是你最新的作品吗?”

“是的,得配上另一个画框才行。其他的就没有什么要再动手的了。你喜欢吗?”

两个朋友互相探询地凝视着。高大健壮的布克哈德脸色红润,眼神热情、快活,如同大孩子般地站在画家面前,画家的眼睛和脸孔,在白得过早的头发下看来是那样的锐利和严肃。

“也许这是你最好的一幅画,”客人慢慢地说,“我在布鲁塞尔与巴黎也看过你的画,没有想到你这几年更进步了。”

“我真高兴。我也是这么认为的。我也狠下了一番苦心。以前我常觉得自己什么都不懂,上了年纪才终于知道真正的学习方法。不过,现在我已经不在乎了。我再也不会有进步了,再也画不出比这个更好的了。”

“我了解,不过事实上你已经很有名了。甚至在航行东南亚的古老轮船上,也听见有人谈起你,那我真是得意。成名到底是个怎么样的滋味呢?你高兴吗?”

“不要说高兴,我觉得那是理所当然的。现在还活着的画家里头,有三四人比我好,作品比我优秀,我从不认为自己是真正伟大的,那些新闻记者所说的都是胡扯。我想要的只是希望别人能认真看待我,这我就满足了。其他的不过是报纸上的名声和金钱的问题而已。”

“说得也是,不过,你说的真正的伟大到底是指什么呢?”

“嗯,我指的是王侯。我们充其量只能当上将军或大臣,王侯就超出我们的能力之外了。你看,我们只能努力学习,尽可能接近自然,但对王侯来说,自然就是他的兄弟,也是朋友,他和自然共同嬉游,自己能创作,而我们却只能模仿——当然,这样的王侯是很少的,百年也出不到一个。”

两个人在画室里踱来踱去,画家痛苦地扭曲着脸,想寻找适当的字眼。朋友一边和他并排走着,一边想从他那褐色的瘦削脸庞寻出答案来。

奥特在通往隔壁的房间门口站住了。

“这里能打开吗?”他请求道,“我想看看你的房间,另外,可以给我一支雪茄吗?”

费拉谷思开了门,两人走了进去,看了隔壁的房间。布克哈德点燃雪茄,走进朋友的小卧室里,看了他的床。然后仔细观察了到处扔着画具和吸烟用具的房间。整个看起来几近简陋,就像勤勉的穷单身汉住的小房间,这房间说明了主人的工作态度和禁欲主义。

“总之,这就是你关闭自己的地方!”他冷漠地说。但是,他能毫不遗漏地看出来,感觉到这几年在这里所发生的一切。虽然运动、体操、骑马之类的事物使他觉得满意,但是这里找不到任何舒适、安乐、愉快、休闲的气氛,又使他觉得悲伤。

两个人再度回到了画室。挂在画展里和画廊等特别的地方,被人用大把钞票买去的画,就是在这里完成的,就是在这个只知道工作和绝望的房间里做出来的。这里没有一件华丽、无用、可爱而无聊的东西,也没有酒气、花香和对于女人的怀念。

狭窄的睡床上方用图钉钉了两张相片,没有装上框子。一张是小比埃雷的,一张是奥特·布克哈德的。他当然注意到了。那是外行人拍的一张拙劣照片,背景是在他印度的家的阳台上,他戴着热带地方的帽子。照片的胸部下方因为曝光,显出一条神秘的白线。

“画室是变漂亮了。总之,你确实变得勤快了!我们握手吧,这次能见到你真是太好了!但是我累了。要失陪一个钟头。一个钟头后能不能来带我去游泳或散步?好,谢谢。不,什么也不要,一个钟头就可以恢复了。再见!”

他轻松地从树林下漫步过去。费拉谷思目送着他,觉得他的姿影、他的步伐,连衣服的每一褶皱,都散发着安定而稳重的生活情趣。

随后布克哈德进入了邸宅,但他走过自己的房门,走上阶梯,去敲费拉谷思夫人的房门。

“打扰了,允许我同你谈一会儿吗?”

她让他进去,微笑着。在刚毅、严肃的脸上所泛起的浮动不定的微笑,竟然使他觉得异样的凄凉。

“洛斯哈尔台真是太美了。庭园和湖畔那边我已经去过了。比埃雷也长高了!看到那样可爱的孩子,几乎使人难以忍受自己的单身生活了。”

“看起来还好吧?你不觉得他像我丈夫吗?”

“有一点儿。不,事实上应该不只一点儿。我不知道那个年龄的约翰兄长得什么样,不过我现在还清楚地记得十一二岁时的他——对了,那个人看来有些劳累。什么?不,我是说约翰兄,他近来工作很勤吗?”

阿迪蕾夫人看着对方的脸,感觉到对方想要向她打听很多事情。

“我想是的,”她镇定地说,“他很少谈起自己的工作。”

“现在他在画什么?风景吗?”

“他常常在庭园里工作,通常画模特儿。你看过我丈夫的画吗?”

“看过,在布鲁塞尔。”

“他有在布鲁塞尔展出吗?”

“当然,数量还真不少。我带来了目录。我想购买其中的一幅,想听听你的意见。”

他递给她一个小册子,指给她看一小幅复制的画,她凝视了许久,然后翻阅了小册子,再交还给他。

“这完全要由你自己决定,布克哈德先生。我不知道有那么一幅画,我想是他去年秋天在庇里尼山脉画的,没有带回来这里。”

她停了一下,然后改变话题继续说道:“谢谢你送给比埃雷的那些礼物。”

“不,没什么。我得请求你也让我送给你亚洲的什么东西。可以吧?我带来了一些布料,想请你过目,请你从那里头选出你最满意的。”

他半开玩笑地用殷勤的婉转话语展开作战,让沉默寡言的夫人情绪转好,成功地突破了她礼仪的封锁。他从自己所谓的宝库里抱来一堆印度布料,打开马来西亚的蜡染布与手织布,把蕾丝和丝绸摊在椅背上,闲谈似的说这些是在哪里找到的,以及他如何大大地杀了价,几乎没有花什么钱就买到了,就像在举行一场欢乐的小拍卖活动。他请她下评断,把蕾丝挂在她手上,说明织法,还催促她摊开最美的一段衣料,要她仔细看,用手摸,在她赞美过后就把东西塞给了她。

“不行,”最后她笑着大声说道,“这样一来,你就一无所有了。我不能什么都收下的。”

“别担心,不久之前我又种了6000株橡胶树,就要变成一个真正的大富翁了。”

费拉谷思来接他的时候,两个人正谈笑风生,看到自己的妻子变得这么健谈,他觉得很诧异,很想也加入畅谈,却怎么也无法插口,于是风马牛不相及地拼命赞美那些礼物。“算了吧,这些都是女人用的东西,”朋友叫住他,“我们去游泳吧!”

朋友把他拉出去了。

“你妻子跟上次我看到她时一模一样,一点也没有变老,”奥特边走边谈了起来,“她觉得非常愉快。你们这里算是一切顺利,不过没见到你们的大儿子,到底怎么了?”

画家耸耸肩,皱皱眉头。

“你会碰到他的。他这几天就会回来了。我已经在信中告诉过你了。”

他突然停了下来,身子微微向朋友弯着,用锐利的眼神看着对方的眼睛,低声说道:

“你会明白一切的,奥特。我不想谈起这些。尽管我不乐意,你还是会看到的——我只想在你在的时候,尽情享受这时光!我们现在就到湖畔去,像小时候一样,一起来比赛游泳。”

“好的,”布克哈德点点头,似乎没有注意到约翰的焦躁不安,“不过,你会赢的,尽管以前你总是输。说来真叫人伤心,我的肚子太大了。”

天色已近黄昏,湖水隐没在阴影里。树梢在微风中轻轻摆动着。整个庭园里,只有湖水上方露出一小片蓝天,像个狭长的岛屿,轻巧的淡紫色薄云就从那里不断飞出。种类相同,形状也一模一样的云块像兄弟般地并排着,又薄又长,仿佛柳叶一般。两个男人站在隐在树丛中的更衣室前面,但打不开门锁。

“不管它了!”费拉谷思喊道,“这家伙生锈了。我们不要更衣室。”

他开始脱掉衣服,布克哈德也跟着脱。两个人站在岸边准备下水时,先用脚尖试试那波光潋滟的平静湖面,在这瞬间,那已逝去的童年的幸福甜蜜又再度充满了心头。他们在愉悦的寒冽预感中站立了几分钟。在他们的心底,童年时代的绿色夏天山谷徐徐展现。他们都沉默不语了。因为从来没有体验过这样柔和的感动,只好半带困惑地凝视着自己的双脚在湖水中激起的涟漪,由近而远,闪闪发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