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代子小姐的尸体运走后,我们和坪平夫妻、女佣八重等人全挤在客厅,因为饭厅与厨房被封锁了。

勘查结束后,猎犬警官一行人带着下枝小姐和诸井护士来到客厅,约莫九点半多,他们先调查饭厅与厨房后,才展开侦讯。

“晚上又来麻烦各位,不过这也是没办法的事。着实对我们的无能感到非常惭愧,我们的对手简直就是恶魔中的天才。”

猎犬警官显得有些兴奋,失去平时的冷静,充满斗志,一副绝不服输的模样。

“今晚居然在不同场所,同时杀掉两个人。”

“两个人?”宇津木秋子不自觉地惊叫。

猎犬警官点点头,说:“没错,两个人,歌川多门与加代子小姐,而且行凶手法如出一辙,也就是两个人的食物都被掺入毒药,加代子小姐是氰酸钾中毒,歌川多门则是死于吗啡过量。”

真是令人惊愕。多门老爷不是因为咖啡,而是吃下被混入吗啡的布丁才惨遭不测。

方才坪平夫妻接受侦讯,多门老爷不吃肉,只吃鱼、肉等较清淡的食物,一如往常,和我们的菜色有所不同。这一天有盐烤鲶鱼、生鲤鱼片、清汤、凉拌豆腐和腌渍物等菜肴。

多门老爷晚餐后吃了个布丁。本来习惯午餐后吃个果冻,不过今年春天以来,彩华夫人都会亲自做布丁。

因为吗啡是掺入布丁中熬煮,所以不太可能有人在成品上撒东西。

“还真是难以想象呢!我在做布丁时,根本不觉有异啊!而且也不记得自己离开过厨房,更没发生什么不寻常的事。”

“布丁是什么时候做的呢?”

“记得是四点左右吧!因为刑警先生想和矢代先生见面,所以我和丈夫去了矢代先生房间,还在那里巧遇加代子小姐,之后就去厨房,将稍早做好的布丁放进冰箱。”

“夫人,莫非问题出在砂糖?”

坪平太太突然插话。只见彩华夫人睁大眼,看着坪平老板娘,瞬时脸发红,双眼闪亮。

“砂糖有什么问题吗?”猎犬警官这么问。

坪平太太答道:“老爷身体不是很好,所以不习惯食用砂糖,都是以甜菜糖替代。因为只有老爷要吃的东西才会用到甜菜糖,所以用另一个糖罐装着。”

警官立刻针对饭厅里的砂糖、酱油等展开严密调查,最后在多门老爷专用的糖罐里发现掺入多量吗啡。

是那种普通的玻璃糖罐,里面还剩一半,一直到今天为止,烹饪上都没有发生任何问题。

“除了做布丁要用到砂糖外,其他料理也会用到吗?”

“除了晚餐菜肴,其他场合并没用到。”

坪平一脸惨白,战战兢兢地回答。

“做布丁前,何时用过这糖呢?”

“午餐后的红茶。因为午餐是三明治,所以搭配两大杯牛奶、红茶,加入砂糖一起熬煮。”

“用量颇多呢!”

“嗯,是的。我想用于布丁的量最多吧!”

“歌川先生全喝光了吗?”

坪平一时之间答不上来,下枝小姐赶紧接口说:“全都喝了。”

“那是你负责的工作吗?”

“是的。”

“之后没有其他异常吗?”

“没有。”

“什么时候开始准备红茶?”

“老爷一般都是十二点半用午膳,晚餐则是八点左右,都是下枝小姐于用餐前十分钟左右端去给他。记得是离十二点半还差十分钟左右。”

猎犬警官点点头。

“从十二点二十分起的四小时内,有谁拿过那个糖罐吗?”

坪平吞吞吐吐地说:“我并没有特别注意。”

“你不可能一直待在饭厅吧?”

“嗯,下午回房间小憩到三点左右,不过我知道内人在厨房一直待到一点半多就是了。”

“这之间有看到谁进出过厨房吗?”

“用完午餐后,大家都回房午睡,一直到三点左右,都没有看见任何人进过厨房。然后三点多我去厨房准备晚餐时,陆续看到夫人、宇津木小姐、矢代太太、丹后先生、神山太太等人进出过,不过没看到任何人碰那糖罐。”

“也就是说从一点半到三点,厨房没半个人啰!”

“应该是,不过两点左右有人送香鱼来,记得是诸井小姐签收的。”

“然后转交给你吗?”

“没有,我口头交代她放进冰箱,就从门外看到送货员回去了。这里的仆役有饭后午睡的习惯,所以各位请不要在这段时间派差事。”

猎犬警官一脸兴味盎然地直盯着诸井护士。

“最近都不必去医院那边吗?”

“早上八点到十一点半会过去。因为千草小姐出事,由良婆婆病情恶化,所以老爷要我多注意她。”

诸井护士态度依旧沉着稳重。一般男人面对大人物时,态度多少都会不太一样,不过诸井护士就算面对大公爵也好,猎犬警官也罢,还是如此从容,面无表情地回应。

“签收香鱼也是你的工作吗?”

“那时这家里没休息的仆役只有我而已。”

“那时厨房里没人吗?”

“不,有一个人。”

在座众人不禁紧张起来。猎犬警官深吸一口气问道:“是谁?”

“加代子小姐。”

众人顿时骚动起来。猎犬警官以严厉的口吻说:“诸井小姐,我看你是故意拿死人当挡箭牌吧!”

诸井护士冷冷地点点头:“也许吧!但如果因此怀疑我所说的,那可真是愚蠢。”

“加代子小姐在做什么呢?”

“她说她来喝水。我将香鱼放进冰箱时,她就离开了。后来我走出厨房,就看见她坐在客厅椅子上看书。她说她本来想去找矢代夫人,可是夫人在午睡。”

“我也有看到加代子小姐在客厅,大概两点四十分左右吧!的确是在看书的样子。”胡蝶小姐插话。

已经快十一点了,猎犬警官显得很焦躁。

“神山先生,请以你的专业和敏锐观察力,说明一下晚餐情形。”

“这样啊,那我就代表大家说明吧!”

果然训练有素。方才还只是在旁倾听,一经指名代表众人,立即一副志得意满状。

看得出来猎犬警官有些疲累,只见神山略显得意似的深吸口气,说:“开饭前大家都聚在客厅喝点啤酒、红酒之类的,直到晚餐准备好,那时鸽子钟刚好报时七点整。为了慎重起见还是提一下,这鸽子钟好像慢了四分钟。七点报时,海老冢医生突然带了个什么‘《论语》研究会’叫奥田的、面色苍白、还穿着军服的高个男人走进来。海老冢医生为大家介绍后,那位‘圣人’没头没脑地说了句:‘人不是为了面包而活。’于是土居大画家斜睨了‘圣人’一眼,骂他:‘混蛋!孔老夫子有说过这种话吗?居然敢在一群作家前说什么中西合璧的荒谬言辞,真是个怪家伙。’人见小六也对他不礼貌的行为十分光火,只有丹后先生好像挺认同他似的,结果一马先生毫不客气下了逐客令,于是土居大画家就将他转了个身,从饭厅推了出去,海老冢也随后追了出去。那时令我比较在意的是,海老冢医生,你好像没穿鞋就从主屋跑过来,是赤脚跑过来的吗?”

海老冢医生只是不停地转着眼珠,没有回答。

“这只是前奏,接着才要进入正题。”光一打断话题。

“接下来由我说明吧!快用完餐时,彩华夫人向京子夫人耳语一番,两人便步出饭厅,不久后回来,不知向矢代、一马和巨势说了什么,五个人便一起离开饭厅。之后大家就三三两两地出入,我也记不太清楚,后来餐后咖啡上桌。警官先生你听我说,我的杯子特别醒目,杯口还破损呢!没错,打破一打咖啡杯的人确实是我,不过倒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啦!总之因为是我打破,所以有缺口的茶杯当然给我用,说这种话的就是在场的某位女佣。你们听我说,这分明是个诡计嘛!又有多少人参与其中呢?我想不用说,各位应该心知肚明才是。照原定计划,是在我的杯子里加入氰酸钾,碰巧加代子小姐的杯子也有破损,而且破得比我的还夸张,我好意调换过来,才会酿成这起悲剧。要是我喝到那杯加了氰酸钾的咖啡,一定马上有所警觉,立刻吐出来,反正我命硬得很。刑警先生,只要调查用完餐进出饭厅的家伙,就能逮到真凶。”

“你为何要将杯子对调呢?”猎犬警官挺感兴趣地提问。

“这还用问嘛!为妇女同胞效犬马之劳可是我的座右铭。”

“骗人!根本就是你将氰酸钾加进杯子,然后故意和加代子对调。”

彩华夫人斜睨着光一,愤怒得全身颤抖。光一满脸不屑不予理会,此举惹得彩华夫人怒火直上心头。

“这个人擅长魔术,一定是他将毒药加进杯子里,耍弄这种骗小孩的诡计。他可是玩纸牌、掷骰子等游戏的高手,尤其擅长用手指变魔术。”

光一坐的沙发旁正好放了个棋盘,他像是要故意嘲弄彩华夫人似的,用指尖夹起棋子,伸直手臂。只见夹在指尖的棋子神出鬼没,棋子与人仿佛合而为一,像生物一般变幻自如。光一边耍戏法边悠然地说:“各位看好啰!接下来是名为黑白梦幻恋之卷的戏法。”

他除了黑棋子外,指尖又瞬间夹了颗白棋子,神出鬼没的技法令人叹为观止。光一一派轻松地瞅着彩华夫人,说:“我可不是什么杀人狂喔!要杀人也该有个动机吧?我没理由杀死加代子小姐啊!先找出杀人动机啊!好,各位请看!”

猎犬警官似乎按捺不住亢奋的情绪,但还是故作镇静,点起一根烟,环视众人,然后缓缓地看向彩华夫人。

“夫人和矢代夫人为何要一起离开饭厅呢?”

只见彩华夫人双颊泛红,京子也忸忸怩怩,羞于启齿。

“我们去上洗手间。”没办法,彩华夫人只好勉强吐出这句话。

“因为不敢一个人去,所以拜托京子夫人陪我。忽然从洗手间窗户瞥见瀑布那头的假山闪过一个人影。因为那里有座凉亭,还点着两盏灯笼,所以隐隐约约能看到什么,那人影就出现在那一带,瞬间没入黑暗。我们很害怕,才赶紧找我先生、矢代先生和巨势先生前去探个究竟,碰巧遇到长畑刑警,也帮忙查探。”

猎犬警官颔首。

“书呆子,你有马上调查吧?”

“是的,赶紧奔过去探查,没发现什么可疑人影。因为没办法走直线穿越,还绕了一下别墅,那庭院的小路还真是曲折,很容易迷路呢!”

“毕竟只有你一个人,也没办法。”

猎犬警官相当体恤属下。

“那各位有马上回饭厅吗?”

“我立刻回去,一马和巨势博士应该也是吧!”

听我这么说,一马和巨势博士点点头。

“三人一起回去吗?”

“没必要非得一起回去吧!好像是一个一个回去的。”

“夫人和矢代夫人一起先回去吗?”

“那时想去厨房向女佣交代一些事情,我们并没有刻意一起回去,应该是京子夫人先回去吧!”

“几乎是一起吧!我也到厨房和坪平太太随便聊了几句。”

警官用力点点头。

“那时厨房已经准备好咖啡了吗?”

“已经准备好了。”

彩华夫人坚定地看着警官这么说,但声音听起来并不是很强硬,依旧低沉自然。

“我们返回时,咖啡杯已经摆放在客厅桌上。”

“杯子里头已经倒了咖啡吗?”

“是的,砂糖和牛奶也从厨房拿了过来。”

猎犬警官从饭厅取来光一和加代子的杯子,仔细端详着。光一的杯子有处大缺口,还有一处稍微小一点的,加代子的杯子则有两处大缺口和两处小缺口。

猎犬警官抬起头,看着女佣八重。

“哪一个是土居先生专用的?”

“这个。”没错,她指向缺口较少的那个。

“没有其他没缺口的杯子吗?”

“没有。战时打破了好几个,尚未添购新的。”

警官点点头。

“最近东西很便宜,而且便宜到让人吓一跳呢!”

然后他看着我和一马,问:“你们也有瞧见桌上摆着咖啡杯吗?”

我们点点头。

“其他两三位当时好像也有离开过,是哪几位呢?”

“我离开过。”

神山东洋答道,还有木兵卫。

“你也看到桌上放着咖啡杯吗?”

“我从洗手间回来时,刚好瞥见女佣准备将杯子收回饭厅,不太清楚桌上留了几个,没特别注意。”

“我回来时,已经没看到杯子了。不过倒是瞥见海老冢医生边啜着咖啡边从厨房走出来。”

警官一脸意外。

“海老冢医生不在饭厅吗?”

“我在厨房用餐。”

海老冢语气冷漠得像把匕首,态度十分粗鲁无礼。神山东洋接口道:“我本来要说明的,可是土居大画家硬是插话,才会一下子从前奏变成终曲。大家用餐到一半时,大概是‘圣人’已经走了,海老冢又回来饭厅。于是一马先生以海老冢医生会破坏气氛为由,要他退席,所以海老冢医生便离开饭厅。”

大家对于海老冢之后是否一直待在厨房用餐一事,十分存疑。光一更是不以为然,只见他老大不高兴地不发一语。

“你是在厨房哪里用餐呢?”

被这么一问,海老冢只是目不转睛地斜睨他,不做任何回应。坪平太太只好代为回答,依料理性质不同,调理的地方也不一样,所以有时会在那儿,有时在这儿,一下子坐在椅子上,一下子站着用餐。

侦讯告一段落后,警官一行人准备打道回府时,光一不耐地埋怨说:“警官先生,我已经受够了!不能马上回东京吗?”

“这个嘛!虽然无法强留您啦,不过如果没什么要紧事,还是暂时留下来比较好吧!”

“是没什么要事啦!只是我得开始准备秋天展览的作品,况且这里也没我的事,真是受够了!总之从明天开始,我要吃的东西我会自己做。”

“这怎么行?这样不是很奇怪吗?因为你是会毒死我们的恶棍啊!”彩华夫人大叫着。

猎犬警官插嘴道:“不如这样吧!派鬼点子每天过来,陪你们料理晚餐好了。”

“嗯,也好,这样才能确保我能活着。”

彩华夫人拍了几下胸口,一脸满意。

“也许凶手就在我们其中,正斜睨着我,想到就害怕。”

之后她为多门老爷和加代子守灵,直到午夜两点多,才进入梦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