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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5月末的一个凄凉的午后,三个人骑马沿着斯莫基希尔河河边的小径向东前进,北风刮着寒冷的细雨,打在他们身上,因此他们缩成一团,侧低着头。他们直穿大草原已经走了十天,两匹坐骑已经精疲力竭,马低着头,即使走在平地上,它们也是累得气喘吁吁,露出骨头的腹部上下起伏。

刚过中午的时候,风停了下来,太阳从蓝灰色云层中破云而出。马走得磕磕绊绊,地下的泥地冒着热气,三个人无精打采地坐在马上,炙热的空气让他们感到窒息。在他们的右边依然可见绕着斯莫基希尔河河流堤岸低矮的树林和灌木。他们已经走下斯莫基希尔河河边的小径好几里,正在穿过平原,朝屠夫十字镇前进。

“只要再走几里,”米勒说,“在天黑之前,我们就可以到达屠夫十字镇了。”

查理·霍格坐在米勒后面,在瘦骨嶙峋的马臀上活动了一下自己的屁股,他那只健全的手抓住米勒的腰带,右手的残肢无力地垂在一侧。他侧过脸去看和米勒并排前进的安德鲁斯,但安德鲁斯并没有看他。他的嘴唇翕动着,但没有发出声音,他的头时不时地紧张快速地上下抖动着,像是对别人听不到的某种声音的回应。

一个多小时后,他们看到了一条狭窄河流隆起的堤岸,这条河交叉穿过通往屠夫十字镇的小道。米勒脚后跟一磕马肚子,马向前蹿去,跑了一会儿,然后又慢下来,回到先前的速度。安德鲁斯在马鞍上抬起身子,但看不见高高河岸那边的屠夫十字镇。他们现在骑马行走的地方并没有下雨,马拖着蹄子缓慢行走,扬起了路上的尘土,尘土围住了他们,粘在他们潮湿的衣服上。他们脸上流着汗,留下了一道道泥痕。

他们走在隆起的河岸的小道上,在下坡走进浅水河狭窄的河底前,安德鲁斯扫了一眼屠夫十字镇。河水比去年秋天要高一些,浑浊不堪的河水从河上流过,呈深棕色。几个人让马在河中央停下来,喝一点浑浊的水,然后再催马渡河。

他们经过左边细瘦的木棉树林,树上刚刚冒出新绿,安德鲁斯再一次极目朝东面的屠夫十字镇望去,黄昏的太阳照在十字镇的房屋上,在没有阴影笼罩的地方,房屋呈现出鲜红色。只有一匹马在小镇和他们之间的空地上吃着草。尽管隔了好几百码远,那匹马看见有人靠近,抬起头,猛地加快脚步跑开了。

“我们在拐弯处停一会儿,”米勒说,一边扭头示意右边马车车辙碾轧形成的小道,“我们有事要和麦克唐纳谈。”

“什么事?”安德鲁斯问,“我们还有什么事要和他谈?”

“牛皮的事,年轻人,牛皮的事,”米勒不耐烦地说,“我们还留下三千多张牛皮等我们去运。”

“噢,对了,”安德鲁斯说,“我一时倒给忘了。”

安德鲁斯掉转马头,上了那由经过的马车碾轧出来的泥道。在这条泥道上,到处都有一簇簇新生的嫩草冒出来,向平坦无垠的草原延伸。

“看上去麦克唐纳这个冬天收获不错,”米勒说,“看看这些牛皮。”

安德鲁斯抬头望去。麦克唐纳当作办公室使用的小棚屋周围堆满了牛皮捆,因此当他们走近的时候,只能看到棚屋翘起的屋角。牛皮捆从棚屋旁边铺展开来,散乱堆着,直到由栅栏围着的盐井处。散落在这些牛皮捆中间的至少是十二辆马车,有些马车直立着,被太阳晒得有的地方凹陷,有的地方鼓了起来。马车的轮子陷在泥里,车轮上面青草长得很是旺盛。有些马车翻倒在地,装了轮辐的车轮上的铁箍在夕阳下,锈迹斑斑,闪着亮光。

安德鲁斯转身想要对米勒说些什么,但米勒脸上的表情阻止了他。

卷曲的胡子下面,米勒的嘴巴迷惑地张开着,一双大眼睛看着眼前的情景眯成了一条缝。

“这地方出事了。”他说道,下了马,留下查理·霍格漫不经心地坐在马鞍后面。

米勒在牛皮捆中间绕来绕去地朝麦克唐纳小屋走去的时候,安德鲁斯也下了马,跟在后面。

小屋门的铰链已经生锈,门也松动了。米勒推开门,两个人走了进去。地上到处散落着文件,乱糟糟的账本堆中许多账本被掀落在地,麦克唐纳办公桌后面的椅子也翻倒了。安德鲁斯弯腰从地上捡起一张纸,上面的字迹模糊,但一个鞋后跟的印子依然清晰可见。他捡了一张又一张,每一张上面都显示被遗弃和风吹雨打破坏的痕迹。

“看上去麦克唐纳先生好久没来这儿了。”安德鲁斯说。|||||

米勒闷闷不乐地四下看了房间好一会儿。“走吧。”他突然说道,然后转身迈开沉重的脚步穿过房间,脚踩在散落的文件上。安德鲁斯跟着他走了出去。两个人上了马,骑马离开了小屋,朝屠夫十字镇走去。

屠夫十字镇是由一群房屋和棚屋构成的,中间是一条街道把房屋和棚屋分成两部分,现在街上几乎空无一人。从他们右边的铁匠铺里传来缓慢而轻微的叮叮当当打铁的声音。四面敞开的棚屋黯淡的阴影下,有个模糊的人影在慢腾腾地走动着。在左边离着街面有一段距离的地方是一个供人住宿的大房子,许多猎人在屠夫十字镇短暂逗留的时候就住在这儿。房屋有一扇大窗子,上面的布帘被撕破了,垂在外面,随着轻轻的热风在缓缓地飘动。安德鲁斯转过头去。昏暗的马车行里有两匹马笔直地站在食槽旁边打盹,食槽是空的。他们经过杰克逊酒吧的时候,坐在原先酒吧大门边长凳上的两个人慢慢站了起来,一边朝木板人行道走去,一边看着这三个骑马的人。米勒仔细看了看这两个人,然后冲安德鲁斯摇摇头。

“看上去像大家都睡着了或者死了似的,”他说道,“这两个人我从来没见过。”

他们在屠夫旅馆前停下马,把缰绳松松地绕在旅馆前面离人行道几码远的拴马柱上。他们松开马肚下面的肚带,解下马鞍后面的铺盖卷,然后进了旅馆。这期间,查理·霍格坐在米勒马的臀部上面一动不动。米勒拍了拍他的膝盖。查理·霍格呆呆地转过头。

“下来吧,查理,”米勒说,“我们到了。”

查理·霍格没有动,米勒抓住他的胳膊,轻轻地半拉着他到了地上。安德鲁斯和米勒走进旅馆,查理·霍格摇晃着走在他们中间。

宽敞的大厅差不多空荡荡的。有两张直背靠椅并排放在远处的墙边上,其中一张椅子的靠背已经裂开了,地上、墙上和天花板上都覆盖着绿色的细尘。当他们走过大厅,走向服务台的时候,木板地上留下清晰的脚印。

在封闭昏暗的柜台里,有一个穿着粗布工作服上了年纪的人坐在直背靠椅上,向后翘起,靠在一张没有一样东西的办公桌上,在打瞌睡。米勒重重地拍了一下柜台。那个人粗重的呼噜声突然停住,他张大嘴巴,椅子向前恢复到原位。顷刻间,他怒目而视,其实什么也没有看见。然后他眨了眨眼睛,站起身,摇摇晃晃地走到柜台前,打着哈欠,挠着下巴周围灰色的短胡子。

“有什么要帮忙吗?”他嘟囔着说,一边打着哈欠。

“我们要两间房。”米勒平静地说道,跟着把铺盖卷朝柜台上一扔,灰尘在无声中腾起,悬在昏暗的空中。

“两间房?”那老头说道,眯起眼睛看着他们,“你们要开两间房?”

“多少钱?”米勒问。安德鲁斯把自己的铺盖卷放在米勒的旁边。

“多少钱?”那人又挠了挠下巴。安德鲁斯听到一阵轻微翻弄东西的声音。那人眼睛看着他们,手在柜台下面摸索着,然后拿出一本合着的账本。“我也不知道。一间差不多一美元吧?”

米勒点点头,把那老头打开放在他面前的账本推到安德鲁斯面前。米勒说:“我们需要一些盆和热水,还有肥皂和刮胡刀。一共要多少钱?”

那老头挠了挠下巴,“这个……你们买这些东西一般需要花多少钱?”

“去年我花了二角五分。”安德鲁斯说。

“听上去差不多,”那老头说,“每位二角五分钱。我想我可以为你们烧些热水。”

“这个该死的小镇怎么回事?”米勒大声说道,又重重地拍了一下柜台,“是不是大家都死了?”

那老头紧张地耸耸肩。“我不知道,先生。我也是刚来几天,是去丹佛途经这里,没有钱了。有个人对我说:你好好照看这个地方,无论挣多少钱都归你。我就知道这些。”

“那么,我想你没听说过一个叫J.D.麦克唐纳的人。”

“没听说过。我跟你说过,我在这儿只有——”

“好吧,”米勒说,“房间在什么地方?”

老头递给他们两把钥匙。“就在楼上,”他说,“钥匙上有房间号码。”

“把马牵到马车行去,”米勒说,“它们急需喂养。”

“把马牵到马车行,”老头又重复了一遍,“好的,先生。”|||||

米勒和安德鲁斯拿起铺盖,朝楼梯走去。楼梯上的灰尘平平整整,没人踩过。

“看上去好久没人住了,我们好像是第一批客人。”安德鲁斯说。

“不对劲。”米勒说。三个人挤着一起上了楼梯,查理·霍格走在他们中间。“感觉很奇怪。”

他们的房间紧挨着,就在楼梯旁边。安德鲁斯钥匙上的号码是十七号。米勒和查理·霍格刚要进房间,安德鲁斯说:“如果我先收拾好了,我出去一下,四下转转。”

米勒点点头,推着查理·霍格进了房间。

安德鲁斯在锁孔里转动钥匙,推开门,房间长时间没人住,一股霉味扑面而来。他半开着门,走到平纹细布遮着的窗户前,木框架内布满灰尘。他把框架从窗户上卸下来,地上放着一扇木头做的挡雨百叶窗,看上去好久没用来挡雨了,他就把框架放在上面。一阵温暖的微风吹过房间。

房间里一张绳子结成的床,上面铺着垫子,床很窄。安德鲁斯卷起垫子,坐在光秃秃的床上。他笨手笨脚地解开代替原来鞋带的野牛皮带子,鞋底已经磨薄了,鞋面的皮也开了口子。他拿起一只鞋子,盯着看了好一会儿,他好奇地扯了扯鞋帮,鞋帮像纸一样裂开了。他迅速脱掉其他衣服,把它们堆在床旁边。他解开满是污渍、皱巴巴、用来装钱的腰带,丢在床垫上。他赤裸着身子,从床上站了起来,站在房子中央从窗户射进来的琥珀色光线下。他低下头,看着自己赤条条的身体,身体灰白,脏兮兮的,像是鱼腹的下半部分。他用手指搓了搓光滑无毛的肚子,一条细长的泥灰从皮肤上脱落下来,显示下面有更多的泥灰。他抖动了一下,然后朝窗户旁边脸盆架走去。他从架子上拿了一条脏毛巾,抖了抖,围在腰上。他回到窗前,坐了下来,等那老头把浴盆和热水拿上楼来。

那老头喘着粗气,很快拿着两只浴盆上来了,把一只盆放在米勒和查理·霍格的房间里,另一只放在安德鲁斯的房间里。

老头把盆拖到地板中间,好奇地看了看依然坐在床上的安德鲁斯。

“天哪,”他说,“你们这帮人身上有股臭味,你们多久没有洗澡了?”

安德鲁斯想了一会儿,“至少去年8月以来就一直没怎么洗澡。”

“你们去哪儿了?”

“科罗拉多山区。”

“哦,找矿?”

“打猎。”

“猎捕什么?”

安德鲁斯惊讶而又不耐烦地看了看他,说道:“野牛。”

“野牛,”老头说道,一边微微点着头,“我想我曾经听说那边有野牛。”

安德鲁斯没有搭话。过了一会儿,老头叹了口气,向门口退去,“几分钟,水就热了。如果还要什么,跟我说一声就行了。”

安德鲁斯指着床边地板上一堆衣服,“你可以把这些衣服带出去,给我弄一些新衣服来。”

老头捡起衣服,一只手提着,离自己身体远远的。安德鲁斯从装钱的腰带里拿出一张钞票,放在老头另一只手上。

“这些旧衣服怎么办?”老头问道,轻轻抖了一下衣服。

“烧掉。”安德鲁斯说。

“烧掉,”老头重复一遍,“成衣店里你有没有特别需要的衣服。”

“干净的就行。”安德鲁斯说。

老头呵呵笑着走出了房间。安德鲁斯躺在床上,一直等到老头拎着两桶水回来。他看着老头把水倒进浴盆里。他从衣服的口袋里拿出一把刮胡刀,一把剪刀和一大块肥皂。

“刮胡刀是新买的,”他说道,“但剪刀是我自己的。我马上把你的衣服拿上来。”

“谢谢,”安德鲁斯说,“最好再给我弄些热水。”

老头点点头,“我想这些水是洗不干净你的。我已经又开始烧了。”

老头离开房间后,安德鲁斯又等了一会儿。然后他拿着肥皂,走进温热的水里,蹲了下去。他把水泼在上半身,然后使劲儿擦着肥皂,欣喜地看着泥灰一长条一长条地在粗糙的肥皂下面脱落下来。他身上虫子咬的伤口还没有愈合,强刺激性的肥皂擦上去阵阵刺痛,但他还是尽量把肥皂往皮肤里面擦,并且用手指在身上抓来抓去,身上留下一条条纵横交错的红色印痕。他往胡子和头上擦肥皂,看着黑色的水流淌进浴盆里。他清洗过后,身上的臭味从水里冒了出来,他不得不捂住鼻子。

当老头提着干净的热水走进房间时,安德鲁斯光着身子,灰色的水滴在光光的地板上。他帮老头把浴盆拖到打开的窗口。他们把水倒在下面的人行道上。水泼在街道上,立刻被泥土吸走了。|||||

“哇,”老头说,“水的威力可真不小。”在他们倒水前,他已经把衣服拿上来,扔在床上,现在他指着衣服说,“希望衣服合身,大小跟你扔掉的衣服是最接近的。”

“穿起来会合身的。”安德鲁斯说。

他更加惬意地泡在浴盆里,并且在自己身上堆起了许多泡沫,看着泡沫在水面上漂来漂去。最后他走出浴盆,用毛巾把身上擦干,惊讶地看着自己白皙的皮肤。他拍打自己的身体,看着红色的条痕出现在皮肤上。然后他朝脸盆走去,老头刚才把刮胡刀和剪刀放在那儿了。他抬起眼睛,看着歪斜地挂在脸盆上方的镜子。

虽然下山后穿越草原的路上,他在他们饮水的池塘和溪水边模模糊糊地看到过自己的脸,虽然他已经习惯了脸上的胡子拉碴和手触摸它们及蓬乱长发的感觉,但镜中看到的自己还是让他大吃一惊。他的胡子因刚洗完澡还没有干,像一团团浅棕色粗线乱糟糟地缠在脸的下半部分,因此他看到自己的脸像是戴了一副面具,看上去像是其他人的脸。脸的上半部分呈棕色,比他的胡须或头发还要黑,但没有血色,经过风吹雪打、日晒雨淋,他的脸变硬了。他所看到的部位没有一点儿表情,也没有一点儿特征。头发长得盖住了耳朵,几乎触到肩膀。他盯着自己看了很长时间,头转过来转过去,然后他从桌上拿起剪刀,开始剪掉自己的胡子。

剪刀不快,他举在手上的几缕胡子从剪刀刀刃上滑掉了,因此他不得不把剪刀的刀刃向脸这边侧过来,半剪半削硬硬的胡子。当他把络腮胡须剪短到跟短发差不多长的时候,他用刚才洗澡的黄色肥皂水洗过自己的脸,然后用刮胡刀在脸上缓慢地刮起来。刮完后,他洗掉脸上的肥皂水,又在镜子里瞧了瞧自己。原来留络腮胡子的部位,现在一片惨白,在棕色前额和脸颊的衬托下令人瞠目。他活动了一下脸上的肌肉,咧嘴假装笑了一下,用食指和拇指捏了一把下巴上的皮肤。皮肤麻木僵硬。他的整个脸变小了,并且从乱蓬蓬的头发里看着自己。他又拿起剪刀,开始剪掉耷拉在脸四周像粗绳一样的头发。

过了几分钟,他退后离镜子远一点,审视自己的杰作。他的头发剪得长短不一,十分难看,但看上去不再像孩子一样了。他把落在桌上的一缕缕头发拢到一起,握在手里,然后从窗户上丢了下去。头发在空中飘散开来,缓缓地朝地上飘落,在昏黄阳光的照耀下发出微光,落到人行道和地上不见了。

老头给他买的衣服粗糙,不合身。衣服虽然粗糙,但很干净,这给他增添了活力,有了一种雅致的感觉,这种感觉已经好几个月没有了。黑色的裤子是细平布做的,有一条清晰的折缝,他把裤腿卷到硬邦邦的新皮鞋上,解开沉沉的蓝色衬衫上面的纽扣。他走出房间,在米勒和查理·霍格房门前的走廊上停了下来,听到里面传来泼水的声音。他走下楼梯,穿过大厅,站在旅馆外面的木头人行道上。傍晚时分,热浪滚滚,一片寂静。

由长短不一的废木料拼成的人行道经过一冬天已经弯曲,许多木头在横着的两端向上翘起,因此安德鲁斯穿着新鞋走路的时候得特别小心。他上下看了看街道。旅馆的左边,也就是小镇的东面,一大片寸草不生硬实的泥地在黄昏的阳光下闪着亮光。安德鲁斯想了一会儿,记起这地点原来有一个大的军营帐篷,是乔·朗理发店的所在地。安德鲁斯转身,悠闲地经过旅馆,朝另一个方向走去。他走过一个半裸的窑洞,被遗弃的窑洞坍塌下来。他没有停下脚步,继续向前走,一直走到马车行。在黄昏的马房里,把他们带进屠夫十字镇的那两匹马正在食槽前大声地慢慢咀嚼着。他刚想走进马房,但停住了。他缓慢转过身,回头朝旅馆走去。到了旅馆,他倚在门框上,一边审视着眼前的屠夫十字镇,一边等米勒和查理·霍格下来,好一起走。

太阳西沉,弥漫开来的巨大光亮照着屠夫十字镇上空的灰雾,使得屠夫十字镇房屋的轮廓显得柔和起来,这时米勒和查理·霍格走出旅馆,和在人行道上等着的安德鲁斯会合在一起。米勒脸上的黑胡须刮光了,在魁梧的肩膀上看上去既白又大,安德鲁斯不无吃惊地看着他。除了衣服破破烂烂满是污垢以外,他看上去差不多和几个月前安德鲁斯在杰克逊酒吧第一次走到他跟前的时候一模一样。但是查理·霍格的变化异常大。他的络腮胡子已经用剪刀剪得不能再短了,但很显然米勒没敢用刮胡刀给他剃胡茬。查理·霍格的脸不再像以往一样精瘦干练,现在他的脸瘦长、轮廓模糊、脸颊深陷,双眼凹进去、双目无神,嘴角松弛,牙齿发黄、有的牙齿断了,嘴唇不停嚅动但没有发出声音。查理·霍格呆呆地站在米勒旁边,双肩下垂,右腕的残肢露在衣袖外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