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艺术品商人以人最简单和原始的特性为生,”雷金纳德·布莱克津津乐道地解释说,“也就是人的占有欲。鉴于每个人都知道自己必有一死,而且死时什么也带不走,这一点就更加令人惊奇了。但加倍令人惊奇的是,人人都知道博物馆中挂满了漂亮的绘画作品,其质量都不错。您去过大都会博物馆了吗?”

我点点头。“都去过两次了。”

“您每个星期都应该去那儿瞧瞧,而不是待在您那钟点房旅馆里与那位造假伏特加的俄国人下棋。您看到那幅建造巴别塔的画了吗?还有格列柯[110]的《托莱多风景》?它们挂在那里免费供人参观。”雷金纳德·布莱克呷了一口干邑白兰地——这酒本是用来款待购买额超过两万美元的主顾的——并神往道:“都是些无价之宝。要是能出售它们,那赚的钱就海了……”

“这是不是也属于人性中奇特的占有欲呢?”我问。

“不,”他惩罚性地回复道,并缩回了那只本想给我斟第二杯白兰地的手,“这是我从祖先那里继承来的经商乐趣,它经常同我对艺术的热爱进行拼搏,可惜最后获胜的总是经商的乐趣。可为什么人们不常去博物馆,在那儿无忧无虑地欣赏最漂亮的画作,而是重金购买德加一些未完成的作品,把它们挂在自己家里,并立即开始担忧它们被盗、被打扫卫生的女佣拿扫帚把碰坏,或是客人们会把烟蒂在画作上按灭?再说所有博物馆收藏的画作都比几乎所有所谓收藏家的藏品要好得多。”

我笑了。“您是个非传统的艺术品商人。要是人们遵从您的意见,不久就没有人再买画了。您是这个行当中的堂吉诃德。”

布莱克平和地微笑着去拿干邑白兰地酒瓶。“人们一再谈论社会主义,”他说,“在这种社会中,世间最美好的东西每个人都可免费享用:博物馆、各类图书馆,还有音乐,收音机中播放着无与伦比的音乐会——每周巡回演出的托斯卡尼尼[111]音乐会以及贝多芬交响乐。要说什么时候有过可以过舒适隐士生活的时代,那就是现在。您瞧瞧我收藏的艺术画册吧!如果此外还有众多的博物馆,那人们何苦还要收藏和占有那些画作呢?有时我真想放弃自己的职业,像鸟一样自由自在地生活!”

“那您为什么不这样做呢?”我边问边伸手去拿他刚刚为我斟满的酒杯。

他叹了口气。“还不是因为我那矛盾的天性!”

我反感地望着这位人类慈善家。他有一种滑稽搞笑的特性,他相信自己眼下所说的一切。但尽管如此,他并非真信那一套,这就使他得以避免成为自吹自擂的傻瓜,而是置身于一层耀眼的光芒下。他本人并不知道,或是不承认,他是自己生活这出戏的演员。

“前天小杜兰那老东西让人打电话给我,”他说,“他有差不多两千万美元,想从我这儿买一幅雷诺阿的小型作品。他患了癌症,已是晚期,这他知道,医生们认为他剩下的日子已经屈指可数了。我带着画去了他府上,尽管用了多种防腐剂,老头儿的房间里还是弥漫着死亡的气息。死亡是一种最具渗透力的香水,它可以散发到各处。老人躺在那儿像一具骷髅,双眼深陷,羊皮纸一样干枯的皮肤上呈现出大块大块的褐斑。他对画还略懂一二,这很罕见;但他更懂钱,这就很常见了。我开价两万美元,他还价到一万二。在严重地又咳又喘的情况下他勉强同意提价到一万五。我看得出他真想买这幅画,所以不再让价。他也同样顽固。您想象一下,一个百万富翁,没有几天活头儿了,为了最后一个乐子他却像个捡破烂的一样斤斤计较。而且他恨自己的继承人,并不想给他们留下更多遗产。”

“百万富翁常常会意外恢复健康,”我说,“这方面经常出现奇迹。买卖做成了吗?”

“我把那幅画又拿回来了。放在那边了,您去看看。”

这是一幅年轻的昂里奥夫人的小型半身画像,非常可爱。她纤细的脖子上戴着一条黑丝绒饰带,像是侧身的,整个画面充盈着青春的气息和对未来生活的静静期待。肉身正在腐烂的小杜兰那老东西想买这幅画毫不奇怪,这就像大卫王当年要娶拔示巴[112]一样。

雷金纳德·布莱克看了一眼表。“现在该是梦醒的时候了。一刻钟后军火商库珀就会到,美国部队现在全线挺进,死亡名单也在延伸。现在是库珀收获的季节,他不断提供军火。为了悼念死者,真该把他的画披上黑纱才对,在每两幅画之间再摆放上一挺机关枪或是火焰喷射器。”

“库珀上次买德加的画时,您已经给我讲过这些了。您为什么还是把画卖给了他呢?”|||||

“这我也已经告诉过您了,”雷金纳德·布莱克气愤地说,“因为我那不幸的、恶魔般的双重人格呗。但库珀必须为他造的孽买单!我会加价,比卖给做肥料或丝绸生意的人大致多要一万美元!”布莱克留神着门口的动静,我也听见了门铃声。“早到了十分钟,”雷金纳德咬牙切齿地说,“这也是他的伎俩之一,或早来,或迟到。要是早来了,他就说正好打这儿路过,只有几分钟时间,接下来还要赶往华盛顿或是夏威夷;若是迟到,就是存心折磨我,让我崩溃。我得多要一万一千美元,我要是少要一美分,您就剁下我一只手。现在赶快行动!把我们自己喝的白兰地拿走,摆上给顾客喝的中档白兰地。这条战场上的鬣狗只配喝混合型白兰地,可惜他对白兰地比对画懂得多。现在您赶紧回到您楼上那可以观景的地方去,需要您时,我会按铃。”

我在可以观景的楼上打开了报纸,布莱克没说错,美军在全线挺进。为了火速制造杀人武器,库珀的工厂已经采取计件的生产方式。可这条鬣狗是不是以某种特殊的方式有权同样自诩为人类慈善家,就像雷金纳德·布莱克自称为百万富翁的慈善家那样?难道欧洲和世界不正是历经杀戮才从一个更大的凶手——这个凶手想奴役整个欧洲并灭绝其他国家——手中解放出来吗?这个问题没有答案,如果有,那就只有一个别无选择的血腥答案。

我放下报纸,呆望着窗外。杀戮可以多么迅速地改变自己的名称啊!同样快速改变内涵的还有那些宏大的概念,如荣誉、自由和人性。每个国家都使用这些概念,独裁越野蛮,掩护它杀戮的名称越人道。杀戮!何谓杀戮?复仇不也是杀戮吗?混乱与法规分别始于何处?难道法的概念不是被执法者一并诛杀了吗?被那些在德国坐在写字台后面的杀手以及那些腐败的法官——他们对罪犯国家的罪行大开绿灯——诛杀了吗?除了复仇哪还有什么公正啊?

突然铃声大作,我向楼下走去。扑面而来的是哈瓦那雪茄的烟雾。“佐默先生,”雷金纳德·布莱克透过烟雾问道,“是您告诉库珀先生,这幅画比他不久前买的那幅要差一些?”

我吃惊地望了库珀一眼。这条鬣狗在撒谎,他知道这一点,他也知道我进退两难,因为我不能戳穿他的谎言,否则定会招来一顿臭骂。“对德加这类大师的作品,我不会妄加评论其优劣,”我说,“这是我在卢浮宫学到的第一条原则。区别仅可能在于:一幅画与另一幅画相比画法不同,这也是素描、习作和署名画的区别。这两幅德加画都没有署名,根据迈耶-格拉夫教授的说法,这种未完成作品的最大意义就是给想象力留下了余地。”

雷金纳德·布莱克惊愕地看着我,没想到我还会如此侃侃而谈。这句引言我也是五分钟前在我那可以观景的小屋读到的,那里有个小小的图书室。“看看,我就说嘛。”他对库珀说。

“扯淡!”长着满脸横肉的库珀不屑地说。“卢浮宫,谁信啊!他说过这幅画品相差,我听力好着呢。”

我知道他找碴是为了压价,尽管如此我不认为自己就该低声下气地任凭他数落。“布莱克先生,”我说,“我认为没有必要再谈下去了。刚才小杜兰先生让人打电话来,说他想买这幅画,让我们把画给他送过去。”

库珀像只火鸡似的一阵爆笑。“别虚张声势了!我碰巧知道小杜兰快咽气了。他不需要画作了,他需要棺材!”

他得意洋洋地看着雷金纳德·布莱克,后者冷冷地回视道:“这我知道。”他又干巴巴地说:“昨天我去过他府上。”

库珀不屑地摆摆手。“难道他要用印象派画家的作品裱糊棺材不成?”他挖苦地问。

“作为热情高涨和知识渊博的收藏家,小杜兰是绝不会这么做的。但他为自己最后的时光是会想方设法寻找快乐的。在这种情况下,钱已经不重要了,库珀先生。在死亡的门槛边,人就不会再讨价还价了。您刚才听到了,小杜兰要买这幅德加的画。”

“那好,您就给他送去吧。”

布莱克眼都不眨就说:“把画包起来,佐默先生,给小杜兰先生送去。”他边说边把画架上的德加画拿下来交给了我。然后他站起身说道:“库珀先生,我很高兴此事有了一个大家都认可的结局。为了让一个濒死的人获得最后的快乐,您忍痛割爱,真够大度。处在交易中的德加作品还有好几幅,也许今后五年或十年我们能找到他另一幅同样高质量的作品。可惜今天我不能再为您提供别的作品了,这是我最好的画了。”

我向门口走去。我不是磨磨蹭蹭地走,而是大步流星,就好像我急着赶往小杜兰的病榻似的。走慢了,库珀就会把这当成诡计。我期待着库珀在我走到门口时喊等等,可他没有这样做。我失望地向楼上走去,感觉自己把布莱克的买卖给搅黄了。|||||

但我对布莱克了解得还是不够。五分钟以后他从楼下喊着问:“画已经送走了吗?”布莱克的嗓音格外柔和。

“佐默先生拿着画已经下楼梯了。”我尖着嗓子回答道。

“追上他,让他把画拿回来!”

我急忙把画临时包裹起来,拿下楼,好再把它打开。“别打开了,就让它包着吧,”库珀阴沉着脸说,“您下午可以把它送到我家里去。然后您可以告诉我,您还有第三幅德加的画,一幅更好的,您这个骗子。”

“确实还有一幅同一级别的、类似的德加画,”我不动声色地说,“您说对了,库珀先生。”

库珀昂起头,像一匹受惊时要嘶鸣的战马。雷金纳德·布莱克也好奇地望着我。“那幅画二十年来一直挂在巴黎卢浮宫里,”我说,“那是非卖品。”

库珀长出了一口气。“您别跟我开这种玩笑。”他一边抱怨一边大踏步地走了。

雷金纳德·布莱克推开招待顾客用的白兰地,拿出自己饮用的那瓶。“我为您感到骄傲,”他说,“小杜兰真让人打过电话?”

我点点头。“他想再看看那幅雷诺阿的画,年轻的昂里奥夫人那幅,这电话来得正好是时候。”布莱克从他那红色小山羊皮的钱包中拿出一百美元:“作为您英勇对敌的奖励。”

我把钱装了起来。“您拿到库珀的酬金了吗?”

“一分不少,”布莱克说,“没有什么比真假参半的东西更真实了。我不得已用自己孩子的性命赌咒,说我昨天去过小杜兰那儿。”

“这个咒可够毒的。”

“我确实去过,拿着雷诺阿的画去的。库珀也没让我发誓说是去卖德加的画的。”

“幸亏没有,”我说,“这个畜生!”

布莱克天使般地微笑道:“我没有孩子。”

“杰西,”我吃惊地说,“你看上去气色很好!”

她躺在医院病床上,突然变得矮小、脸色灰白,整个人都脱了形,只有眼睛显得比平时还大,而且露出不安的神色。

她试图微笑。“大家都这么说。但我有面镜子,只有它告诉我真相。”

那对孪生姐妹轻手轻脚地在旁边忙活。她们拿来了苹果派和装在保温壶中的咖啡。“这里的咖啡淡得没法喝,”杰西说,“我不能让你们喝这儿的咖啡,孪生姐妹为你们带来了地道的咖啡。”她转身对罗伯特·希尔施说:“喝一杯吧,罗伯特,好让我看着高兴。”

希尔施与我迅速交换了一下眼色。“当然,杰西!”他说。“你的咖啡一向是最好的,无论在巴黎,在马赛,还是在纽约。你的咖啡曾帮我们驱散了不少抑郁。1941年圣诞节在巴黎卢泰西亚旅馆的地下室——那简直就是地下墓穴,上面传来行进着的德国士兵皮靴的咚咚声,下面上了岁数的商务顾问布施想自杀,作为犹太人他不想度过基督教这一充满爱意的节日。当时我们大家几乎都在饿肚子,这时你像圣诞节的天使一样提着一大壶咖啡出现了,还有两块苹果派。为了弄到这些吃的你给了旅馆老板一枚红宝石胸针,并向他许愿,如果他让我们在那儿躲一个星期,不告发我们,就再送他一枚红宝石戒指。当时大家惊慌失措,开始出现巨大的恐惧。你却笑容依旧,甚至连患有糖尿病的老布施都在你的感染下露出了微笑。”

她微笑着倾听着他的讲述,就像一个濒临渴死的人畅饮甘泉那么不知满足。他坐在扶手椅上则像个东方讲神话故事的说书人。“可布施一年以后死了。”她说。

“他不是死在德国集中营里,而是死在法国拘留营中,杰西。这之前是你带他离开了德占区,杰西,你让他穿上你的一身套装,那是你第二好的一身,漂亮的苏格兰毛料,外面配一件赤褐色的女式大衣,再戴上假发。为了应付他被截住必须说话的局面,你在他脸上缠了一层绷带,让他看上去只能发出呜呜声,而不能说话。你真是个天才,杰西……”

她听着他讲述,就好像真的在听神话。其实这些都是残酷和无助的现实,只有在这间充满医院气味的房间里,它们听起来才显得不真实。这里有令人想到死亡的淡淡的血与脓的味道,还有消毒液和孪生姐妹到处喷洒的茉莉香水味。这些对杰西来说犹如催眠曲,她眯着眼只留一条小缝儿地倾听着。

“是你开车把我们送过去的,罗伯特,”然后她说,“用的是你那辆挂着外交官牌照令人生畏的西班牙副领事专车。”她突然笑了起来。“后来你还干了很多惊天地泣鬼神的事!可那时我已经在美国了。”

“幸亏有你在这里,”希尔施继续用同一种几乎有些单调的声调说,“否则我们这些人会是什么下场?为了在这儿搞到移民担保书和筹款,你把鞋子都跑烂了,就是为了我们能早日获救……”|||||

“可没给你帮过什么忙,罗伯特,”杰西一脸坏笑,“你总能自救。”

天黑了。孪生姐妹坐在椅子上犹如小号猫头鹰。甚至利普许茨这只“报丧鸟”也一言不发。那位编制喋血名单的人则暗自想着心思。护士进来查看绷带和量体温时,他第一个告辞了。他心地柔弱,除了在想象中,不能见血。希尔施站起来说:“我想,我们要被赶出去了,杰西。我过几天再来。可你也许很快就会回到我们身边。”

“行了,罗伯特!你从哪儿知道的?”

“从你的医生拉维克和博瑟那儿。”

“你不是在撒谎吧,罗伯特?”

“没有,杰西。难道他们没有亲自告诉你吗?”

“所有的医生都撒谎,罗伯特,出于怜悯。”

希尔施笑了。“你不需要怜悯,杰西。你是一名勇敢的随军商贩。”

“你相信我还能从这里活着出去吗?”她恐惧地盯着他问。

“你自己不相信这一点吗,杰西?”

“白天我试着相信,夜间却仍旧无法相信。”

护士将测出的体温填入挂在床尾的卡片上。“多少度啊,路德维希?”杰西问。“我不懂华氏度数。”

“我想差不多三十八度吧,”我解释说,“这在手术后是正常的。”我自己也不知道摄氏温度该如何换算成华氏温度,但我知道快速回答病人的问题总是上策。

“你们知道柏林遭到轰炸了吗?”杰西小声问。希尔施点点头。“就像伦敦一样,杰西。”

“可巴黎就没有遭到轰炸。”她说。“是没有,没有遭到美国人的轰炸,”希尔施耐心答道,“德国人用不着轰炸它,从1940年夏天开始巴黎就被他们占领了,杰西。”

她知错地点了点头,听出了罗伯特回答中略微含着的指正之意。“英国人在柏林也击中了巴伐利亚广场,”她说,“我们在那儿住过。”

“你对此没有任何责任,杰西。”希尔施异常温和地说。

“我不是这个意思,罗伯特。”

“我明白你的意思,杰西,”希尔施说,“可是想想《拉昂摘要》第二条吧:任何时候只做一件事,否则你会分心,盖世太保就会逮住你。你现在要做的事就是恢复健康,尽快。我们大家都需要你,杰西。”

“在这儿还需要我干吗,煮咖啡?这儿已经没有人需要我了。”

“那些认为他人根本不需要自己的人,他们往往是人们最需要的。比如我就需要你。”

“你嘛,罗伯特,”杰西突然几乎有些打情骂俏地回复道,“你是不需要任何人的。”

“我比所有其他人都更需要你,杰西。你可得对我忠诚!”

这番对话很特别,几乎像是催眠师与其介质间的对话,却也有些像一位魔术大师温柔而抽象的爱情告白,告白对象是永远心甘情愿地追随着他的一位老媪,后者听了告白后感到既安慰又疲倦。

“你们现在必须离开这里了。”护士说。

两位留下未走的孪生姐妹立刻站了起来,在屋顶冷峻的灯光映照下,她们俩也显得面色苍白,如同影子。两人都穿着蓝色紧身工作裤,她们仍旧耐心地等待着能被影视界发现。我们沿着空旷的走廊往前走,那对孪生姐妹步履轻盈地走在前面。我暗想,这要是让那位钦慕美臀的巴赫看到,他非得抓狂不可。“奇怪,”我说,“她们到现在还没有钓到什么追求者。”

“她们不想要,”希尔施回答道,“她们住在杰西那儿,等待时机在什么地方以双胞胎身份一起登台演出,所以她们顽强地形影不离。人们从未单独见过她们两姐妹中的一个,若是分开了,她们每个都会若有所失。”

我们来到街上,融入傍晚那暖洋洋、熙熙攘攘的生活洪流中,满街步履匆匆的人们对死亡都没有意识。“杰西的情况怎么样,罗伯特?”我问。“她真的不久就能回来吗?”

希尔施摇摇头。“他们给她开了刀,可马上又缝上了,路德维希,已经没有救了。我问了拉维克,癌细胞已经扩散得到处都是了。在美国,若是癌症晚期,一般就不再动无用的手术让病人活受罪了。人们会让病人平静地死去,如果还能称作平静的话,因为麻醉剂不再管用时,患者就会疼得整天大喊大叫。拉维克希望她还能撑几个月。”希尔施停住脚步,既无助又愤怒地看着我说:“一年前她的病还有救。可她从来没有抱怨过这儿疼那儿疼,她以为这是上了岁数使然,而且其他事总是更重要。她身边总围绕着不幸的人,她得为他们操心。这该死的舍己为人的英雄主义!现在她倒下了,已经病入膏肓。”

“她预感到什么了吗?”

“那当然。她像所有流亡者一样不相信会有好的结局。所以我刚才在她面前才演了那场戏。唉,路德维希!上我那儿喝一杯去吧,这事对我的触动要比我想象的大得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