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不久,妻的母亲病了。请来医生诊断,说好不了啦。我为她做了尽心竭力的护理。这不仅是为了病人本人,也是为了我的爱妻,但从更高的意义上来说,终归还是为了人。以前我一定也曾尽力做点什么,可是由于什么也干不成,所以便只好袖手啥也不干。同社会隔绝的我,头一次自觉地想动手多少做一点好事,就是从这时候开始的,可以说是受一种赎罪的心情支配的。

母亲死了。家里只剩下我和妻子两个人。妻子对我说,从此,世上可依赖的就只有一个人了。然而连自己本身都不能信赖的我,望着妻的脸不由得眼泪汪汪的了。心里想着妻真是个不幸的女人,不料又脱口说了出来。妻问我为什么。她不理解我的意思,我也不能给她解释。她哭了。因为我平时就用乖僻的眼光观察她,于是抱怨她又要提那件事了。

母亲故去以后,我尽量对妻做出温存的样子。这不仅仅是出于对她本人的爱。在我那温情中,好象抛开个人还有更为广阔的背景。我那颗跳动着的心,仿佛是在同看护妻的母亲时的心情一样。看来妻是满意了。但是,由于她不能理解我,那满意之中又总象含有淡淡的疑云。然而我并不担心在她理解我这一点上,这种不足的情绪是会增加还是会减少。因为我认为比起来自伟大的人道立场上的爱来,女人更喜欢男人专注于自己的亲切。即使这多少有些不近情理,这种天性看来女人比男人更强。

有一回,妻说难道男人的心和女人的心就总不能贴在一起么?我模棱两可地答道,只有年轻的时候才会吧。她好象是在回顾着自己的过去,一会儿,发出了一声轻轻的叹息。

从那时起,我心中常常闪现出一个可怕的影子。起初是偶然从外面袭来的。我惊骇了,战栗了。可是不多久,我的心仿佛同那可怕的闪影呼应起来。后来,我感觉得它不是来自外界,而是从自己生下来,就似乎潜伏在自己心灵深处了。每逢有这样的心境时,我就怀疑自己的大脑是不是出了什么毛病。但是,我并不想请医生或者其他什么人来诊断。

我深深感到人是罪恶的。这种感觉驱使我每月都去为K扫墓;使我精心护理妻的母亲;而且命令我温存地对待妻子。有时,我甚至觉得为了这种感觉,想让不相识的路人鞭挞自己。在慢慢度过这个阶段的过程中,又觉得与其让别人鞭挞,还是自己鞭挞自己好些。后来竟起了与其自己鞭挞自己,还不如自己杀死自己的念头。我没有办法,只好决心把自己当做一个死人活下去。

我下了这样的决心,至今已有几年了吧。我和妻仍同往常一样,和睦地生活着。我们决非不幸,而是很幸福的。但是有一点,这一点,使我轻松不下去。那就是妻子似乎常常显出一种暗淡的神情。一想到这里,我就觉得很对不起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