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突然用双手抱住K的头,略微抬起一些,我想看看他的死去的面容。但是当我从下面窥视他那俯伏的面孔时,立刻松了手。不仅令人毛骨悚然,而且觉得他的头异常沉重。我呆呆地望着刚才触到的他那冰冷的耳朵,和仍象平时一样浓密的短发。我一点没想到过哭,只是觉得可怕。这种可怕的感觉,不仅是眼前的情景刺激官能所产生的单调的恐怖,而且我还深深地预感到,这位身子忽然冷却下来的朋友所暗示的命运的可怕。

我失去了任何思辨能力,又回到自己房中,在这间八张席大的屋子里徘徊起来。大概是我的头脑无意识地命令我暂时这样走动的。我觉得应该想个办法,同时又觉得一切都做不成了,只能在这里徘徊,正象关在笼子里的熊一样。

我总想到后面叫醒夫人,可是不愿让女人看到这可怕情景的心情,又马上拦住了我。夫人姑且不说,尤其不能惊吓小姐的强烈意志,压制着我,我又开始徘徊起来。

这时,我点上了自己房里的油灯。然后不时地看看表。那时再没有比这表走的缓慢更难挨的了。我记不清起来的时间,不过显然离天亮不远了。我一边徘徊,一边焦急地等着天亮,心里懊恼地想道:这漫漫的长夜,难道就没有个头么?

我们习惯在七点之前起床,因为学校大多是八点上课,否则就要迟到。所以女佣人应该在六点钟起床。但是,那天我去叫女佣人起来时,还不到六点钟。这时夫人提醒我说,今天是星期日。她听见我的脚步声就醒了。我说,如果夫人醒了的话,到我的房间里来一下。夫人在睡衣外面披了一件平时穿的外褂,跟在我后面来了。我一进屋就立刻关紧刚才还开着的隔扇门,小声告诉夫人,出事了。夫人忙问,什么事?我扬起下巴指了指邻室,说:‘您别害怕。’夫人的脸煞白了。‘夫人,K自杀了。’我又说道。她仿佛一下瘫在那里,望着我的脸一言不发。这时我突然在她面前跪下来,垂着头,歉意地说:‘对不起,都是我不好。我对不起您,也对不起小姐。’在见到夫人之前,我根本没想这样说的。但是,望着夫人的眼睛时,却突然不由自主地脱口而出。请你想想吧,不能向K负荆的我,只能向夫人和小姐请罪了。总之,这是出于我的自然冲动,撇开了平时的自己,游移不定地开了忏悔之口。幸而夫人并没有从这样深的意义上理解我的话。她面色苍白,却安抚我似的说: ‘出了想不到的事情,也没有办法呵。’然而惊慌和恐怖,象雕刻一般深深地刻在她的脸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