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从猿乐町走到神保町大街,又拐向小川町。平时我到这一带地方来,无非是在旧书店里逛逛。可是那天,却怎么也鼓不起热情去浏览栏柜里的书籍了。我一边走,一边不断地琢

磨着家里的事情,回想着刚才的夫人,又想着回家后的小姐。总之,就仿佛是这两件事催促着我走路似的。我常常木木呆呆地在大街中央停下来,怔怔地想到了现在大概是夫人正跟小姐谈的时候吧;过了一会儿,又想到现在该说完了。

我终于过了万世桥,爬了明神坡,来到本乡台,后来又走下菊坂,最后回到了小石川谷地。我走的距离,可以说横跨这三个区,画了一个椭圆形。但是,在这漫长的散步过程中,我几乎一点没想到过K。现在回想起来,连我自己也不知究竟为什么,只觉得很奇怪。我的心所以能把K忘掉,一方面可以看作是紧张吧,但我的良心又决不能原谅这一点。

我对K恢复了良知,是在我打开房门走进客室,一如往常正要穿过他的房间的一瞬间。他同平时一样在伏案读书,又同平时一样抬起头来望着我。但是,他并没象平时那样说‘回来啦?’却问道:‘病好了?看过医生么?’在那一瞬间,我真想跪在他面前,求他饶恕。而我那时所涌起的冲动,决不是软弱的。我想,倘若在旷野中只有K和我两个人的话,我一定会顺从良心的命令,立刻向他请罪的。可是隔壁有人,我的自然的冲动,便在这里被抑制住了。可悲的是,再也没有恢复。

吃饭的时候,K和我又见面了。完全蒙在鼓里的K只是很消沉,而眼里却没有丝毫疑虑。不明真象的夫人,似乎比往常更高兴。只有我是知道一切的。我这顿饭吃得一点没有滋味。那时,小姐没和往常一样,跟我们同桌吃饭。夫人唤她,她只在隔壁答道就来。K听了很纳闷,不由得问夫人是怎么回事。夫人说:‘大概是害羞吧。’又瞥了我一眼。K越发奇怪了,追问道:‘有什么可害羞的。’夫人笑而不答又瞧瞧我的脸。

我从刚在饭桌旁坐下时,就从夫人的神色中大致推测到了事情的进展。但我一直是提心吊胆的,生怕夫人为了把事情告诉K,当着我的面把一切都讲出来,那可就难堪了。这样的事她会不在乎地讲出来的。我真是如坐针毡一般。幸而K又恢复了原来的沉默。心情比往日多少有些愉快的夫人,也终于没有越过我的顾虑把话讲下去。这时我才松了一口气,回到自己房中。但是,我不能不考虑到今后我应该如何向K解释这个问题,于是便在心里偏造了许多辩解的理由。但这些理由,全都是无法对K讲出口的。卑怯的我,终于不愿向K把自己的事说个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