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正如那种同异教门比武的人一样窥测着K。我把自己的眼睛、心脏、身躯、一切器官都护得严严实实,警惕着他。没有一点过错的K毫无戒备,与其说他满是漏洞,不如说他大敞大开更恰当些。就如同我从他手里接过他收藏的要塞地图,在他面前从容不迫地查看一般。

我的眼睛只盯在一点上,那就是发观他游移不决,正徘徊在理想与现实之间,只消一击便能将他打倒。然后就乘虚而入。于是我马上摆出一副严肃的嘴脸。当然是出于策略,不过,也有跟这种神态相应的紧张的心情,所以竟无暇顾及自己的滑稽与可耻了。我张嘴就说:‘在精神上没有上进心的人,就是蠢才。’这是我们在房州旅行时,K对我说过的话。现在我把他对我用的话,又用他同样的口气回敬给他。但是,这决不是报复。说实在的,这意思比报复更为残酷。因为我要用这句话,堵住摆在他面前的爱情的道路。

K出身在真宗寺,但他的倾向性,从他中学时代就完全背离了本家的宗旨。我不大懂得教义上的区别,也自知没有谈论这种事情的资格。我只是在男女关系的问题上这样认识的。K老早起就喜欢‘精进’这个词,我以为这个词也有禁欲的含意,但后来弄清了它的真义,却有着更为严峻的意思,我惊骇了。K说过他的首要信条便是:为道义牺牲一切。因此,且不谈摄欲或禁欲,就是脱离了欲念的爱情,也是妨害道义的。在他自力生活的时候,我常常听到这种见解。那时我正恋慕着小姐,所以我势必要反对他的。我一表示反对,他就现出一副遗憾的神情。在那种神情中,轻蔑更多于同情。

正因为我们之间有着这样的过去,所以‘在精神上没有上进心的人,就是蠢才’这句话,一定会深深刺痛K的心的。但是正如前面也说过的,我说这句话的本意,并非是想拆毁他苦心累积起来的过去。相反的,倒是要他仍象以前一样继续累积下去。完成道义也罢,到达天堂也罢。这都与我无关。我顾忌的只是他突然改变生活方向,同我发生了利害冲突。总之,我的话完全是自私心的爆发。

‘在精神上没有上进心的人,就是蠢才。’

我又把同样的话重复了一遍,然后便仔细察看这句话会对他产生什么影响。

‘蠢才’,他停了一下,又答道:‘我就是蠢才。’

他忽然停在这里不动了,低头望着地面。我不由得吃了一惊,仿佛觉得他一瞬间,由小偷变成了强盗似的蛮横起来。但是,我终于发现他的声音是多么软弱无力。我想再看看他的眼神,他却一直没有看我,又慢慢地走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