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到家工夫不大,便传来人力车的响声。那时还没有现在这样的胶皮车轮,所以那轱辘轱辘的噪音离着老远便能听到。一会儿,车子停在门前。

我被叫出来吃晚饭,是约莫过了半小时之后。夫人和小姐脱下的新装还没有收起来,五颜六色地杂乱地扔在隔壁房间里。她们似乎是怕回来晚了过意不去,为了赶上准备晚饭,才急匆匆赶回来的。但是,夫人的亲切,几乎一点没有感染K和我。我坐在饭桌旁,仿佛懒得说话似的只是平淡地答应了一声。K的话比我更少。母女俩是轻易不出门的,所以她们的心情要比以往兴奋、爽朗得多。这一来,我们的神情就更加显眼了。夫人问我怎么了,我说心情不大好。我确实心情不好,只说不想说话。小姐又追问为什么不想说话?那时我蓦地抬起沉重的眼皮,望着K,好奇地听他如何回答。他的嘴唇同往常一样,微微地颤抖起来。在不了解情况的人看来,只会觉得他是不知怎么回答才好。小姐玩笑地说又在琢磨什么奥妙的问题了呢?K的脸上泛起一层淡淡的红晕。

那天晚上我睡得比平时早些。夫人还惦记着我心情不好,十点钟给我端来一碗荞麦汤。我的房间已经全黑了。夫人‘喂,喂’地叫了两声,把隔壁的隔扇打开一条窄缝。一束洋灯光从

K的桌上朦朦胧胧地斜射在我的房间中。K好象还没睡。夫人坐在我的枕边说,大概是感冒了,喝下去暖暖身子吧。说着把碗送到我的脸旁。我没有办法,就在夫人前面把稠糊糊的面汤喝了下去。

直到很晚,我还在黑暗中思索着。当然翻来覆去,只围绕着一个问题,然而毫无办法。突然我想到K在邻室正干什么呢?便下意识地叫了声:‘喂!’于是对方也应了一声:‘唉’。

K还没有睡下。我隔着隔扇问,还没睡么?他简单地答道就睡。我又问,干什么呢?这回K没有回答。可是大约过了五、六分钟的时候,清晰地听到‘哗啦’一声打开橱柜,好象是在铺被子的声音。我又问几点了?K答道一点二十。过了一会儿,只听‘扑’的一声吹灭了油灯,整个房间在漆黑中静寂下来。

然而,我的眼睛却在这黑暗中越来越清亮。我又在半无意识的状态下,对K‘喂’了一声。K也‘唉’了一声,语调同刚才一样。我很想跟他详细地谈谈今天早上他讲的事情,却不知他是否愿意听,终于没能说出口。当然我也不愿意隔着隔扇跟他谈这件事,可又总想马上得到他的回答。刚才我叫了他两次,他两次都简单地答了声‘唉’,这次没有应声。他却小声咕噜着:‘是这样呵’。这一下,又使我吃了一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