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K和我上的是同一学科。K若无其事地花着养父家送来的钱,走上了自己喜好的道路。在他胸中同时存在着瞒着养父的坦然和被发现也不在乎的胆量,我只好眼睁睁地瞧着,而他却比我更平静。

头一个暑假K没有回家,他说要在驹込(东京地名)的某寺院里借一间房子学习。我从家乡归来已是九月上旬。果然他把自己关在大观音旁的一座肮脏的寺院中。他住的是一间紧挨着正殿的狭窄的斗室。他在那里随心所欲地学习,似乎很愉快的样子。那时他手腕上挂了一串念珠,我觉得他的生活真的渐渐象个和尚了。我问他,这是干什么的,他就学着和尚的样子用拇指一个两个地数着给我看,仿佛他就是这样每天多少次地数下去。我不知道这有什么意义。念珠是圆串,数到哪儿也不会有个完哪。虽然觉得无聊,我却常常在想K是数到什么地方,以怎样的心情才停下来呢。

在他的房间里,我又发现了圣经。记得以前我常常听他说过一些经书的名称,但是关于基督教,既没有问过我,也没有提过,因此我有点惊诧。我禁不住问他为什么看这书,他说不为什么,也说过这样对人有益的书籍当然要读读啦。而且他还说如果有机会,可兰经也想看看呢。仿佛他对穆罕默德也饶有兴趣似的。

第二年夏天,因为家里催促,他终于回去了。但是,专业的问题似乎他根本没提过,家里也没人过问。你是个受过学校教育的人,这类事情是可以理解的吧。一般人对于学生生活和学校规章都是惊人地无知。我们认为无所谓的事情,向来也不会对外人讲的。我们呼吸的又只是学生范围内的空气,所以习惯上总是想得多,生怕学校里的事情会不分巨细地流传到社会中去。在这方面,K也许比我更老练吧,他又若无其事地回来了。离开故乡时,我们同路。一上火车,我就问他怎么样了。他答道平安无事。

第三年,就是我下决心永远离开父母墓地的那一年夏天,我劝K回家,他没答应。他说每年都这样回去干什么呢?似乎他又打算留下来学习,我只好独自离开东京。我在家乡度过的这两个月,对于我的命运是怎样的波澜起伏,前面已有叙述,就不再重复了。我怀着一腔忿懑、阴郁和孤苦,在九月又同K相逢了。谁知他的命运也同我一样,发生了变化。他趁我不知道的时候,给他养父家写了一封信,坦白了自己的欺骗行为。据说他一开始就下了这样的决心。大概他盘算过,想迫使对方承认,事到如今也只好由着他爱搞什么就搞什么算了。总之,他在上大学之前,似乎就不想再对养父养母欺骗下去了,也许他认识到欺骗毕竟不是长久之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