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钱不受拘束,我就想搬出乱哄哄的宿舍,建上一所家。但是,这样一来便有添置家具的麻烦,也须雇个帮忙的婆子,而且这个婆子还得正直,即使我不在家也无需担心才行。由于这些原故,要真这样做起来,又似乎觉得希望不大。有一天,我不由地想到,何不找间房子呵。于是一边散步,一边从本乡台①西下顺着小石川② 的坡路,径直往传通院③方向去。通了电车之后,这一带已经面目一新。而那时候,左边是炮兵工厂的土墙,右边是一片既不象平原又不象丘陵的空地,遍地野草丛生。我站在草丛中,漫不经心地眺望着前面的山崖。至今那景色依然不坏。不过那时,西面又有迥然不同的趣味。单是那一望无际的绿树浓荫,就足以使人心静神安。我忽然想到这一带说不定会有合适的房子,便马上穿过草原,沿着小径向北走去。那时街道还没有建好,那一带乱糟糟的房舍很脏。我穿过空场,拐过小巷,信步闲走。后来,我向粗点心铺的老板娘打听,这一带是否有舒适的出租房。‘是这样’,她歪着脑袋想了一下,‘出租房有是有……’仿佛想不起来的样子。我大失所望,正准备回去时,她又问道:‘普通公寓行不行?’我略微活动了一下心眼,心想一个人住在清静的普通公寓里,省去持家的麻烦倒也不错。于是便在这家点心铺里坐下来,请她把详细情况告诉我。

据老板娘说,那家住的是军人的家属,直接了当地说,就是遗族。总之,主人是在日清战争(即中日甲午战争(1894-1895))时死去的。大约一年前,她们住在市谷的士官学校附近。因为有马厩,房子又太空旷,便卖掉了它搬到这里来了。可是家里人口少,非常冷清,便托付她,若有合适的人请帮个忙。我从老板娘那里还得知,那家除了孀妇、一个独生女儿和女佣人之外,再没有别人。我心中暗想,只要清静就行。可是又担心,象我这样的一个人,去了会不会因为一个不知底细的学生之故而立刻被拒之门外?我甚至想作罢。然而,我虽然是个学生,衣着却不那么寒怆,而且还戴着一顶大学帽子。你会笑我吧,要说戴大学生帽又怎么样?可是那时候的大学生跟现在不同,在社会上颇有信誉。我在那种场合对四角帽,可真有一种自信。于是我按照点心铺老板娘的指教,没经任何介绍,便去访问那位军人的遗族。

我见到那位孀妇,说明了来意。她问了我的身世、学校、专业等等许多问题,然后,可能有了足以放心的把握了吧。当时她就对我说,什么时候搬来都可以。这位孀妇真是个正直而爽快的人。我钦佩地想:军人的妻子都是这样的么?我又钦佩又惊讶,简直猜不透,这样性格的人怎么还会寂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