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后,我就开始写这封信。因为平时不动笔,事情也好思想也好,写起来笔不从心,使我非常痛苦。我曾经险些想放弃对你的这份义务。但是,尽管几度停笔,却欲罢不能。不到一个小时,我又想写了。也许你会认为我的性格是重视履行义务的吧。我也不否认。正如你知道的,我是个几乎同社会无关的孤独的人,对我可以称得起义务的,寻遍我的前后左右,在任何角落也没有扎下根。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我过着尽量缩减义务的生活。但是,我并非因为对义务的冷漠,才变成这样的。倒是过于敏感,没有精力忍受刺激,才变得如你所见的那样虚度年华。因此,一旦允诺而不能兑现,我的心情就会感到十分厌恶。就算是为了躲避这种厌恶的心情吧,对你我也不能不再度拿起放下的笔。

我是愿意写的。即便不谈义务我也是想写的。我的过去只是我个人的经历,也不妨说归我个人所有。生前不把它送给别人,可谓遗憾。我多少还有这样的愿望。然而我想,倘若给了不能接受的人,还不如干脆把它同我的生命一起埋葬了的好。说真的,如果没有你这样一个人,我的过去便终归只是我的过去,连间接地成为别人的借鉴都不能。在几千万日本人中,我只想对你讲出我的过去,因为你是认真的。你说过:你要认真接受人生中活生生的教训。

我要毫无顾忌地将黑暗的人世间的阴影投在你的头上。但是,你不要害怕。你盯住它,从中选择对你有益的东西。我所说的阴暗,当然是伦理道德上的阴暗。我是伦理化的产儿,又是伦理化的育儿。这种伦理道德上的思维,也许许多观点不同于当今的年轻人。但是无论怎样不同,却是我自身之物,它不是花钱就能马上租到的衣裳。因此我想,对于今后想发展的你来说,是会有几分参考价值的吧。

还记得么,你常常和我讨论一些现代思想问题。你也很知道我的态度吧。我从来没有过分轻视过你的见解,但也决说不上敬佩。你的思想没有任何背景,因为你有自己的经历,只是阅历太浅。我常常笑你。你当时就流露出不满足的神色。结果你——再逼我把我的过去,象画卷一样在你面前展开。那时,我才从心底里开始尊敬你。因为我看到了你那毫不顾忌地要从我胸中抓住一种活生生的东西的决心。你要剖开我的心脏,吮吸那带着暖气还流动着的血潮。那时我还活着,不愿意死,所以就约了别的日子,而拒绝了你的要求。现在,我要自己破开自己的心脏,用鲜血来浇洗你的面庞。倘若在我的心脏停止跳动的时候,能在你胸中寄寓新的生命,那我就满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