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我仍顶着酷暑去筹办托我买的东西。接到信中的货单时,还不觉得怎样,可一买起来才发觉麻烦得不得了。我在电车里一边擦着汗,一边抱怨着这些乡下人简直不拿别人得时间当回事,尽给人添麻烦。

我不想白白度过这个夏天。为了履行事先拟定好的回家后的计划,还应该搞到一些必备的书籍。于是决定在丸扇书店的二楼上消磨半天。我站在同自己专业相关的书架前,从一头到另一头,一册一册地挑选着。

在要采购的东西中,最叫我为难的时女人的衬领。跟店伙计一讲要多少有多少,可是挑哪个好呢?到买的时候就又犹豫不定了。而且价钱也叫人难以捉摸。以为便宜的,一问却很贵:以为贵而没敢问的,反倒特别便宜。有时有些东西无论怎么比较,也弄不明白价格的高低是怎么出来的。我真不知如何是好了。于是心里暗暗后悔,干嘛不麻烦一下先生的夫人呢?

我买了一只皮箱。当然不过是日本造的下档货。尽管如此,单是那些闪闪发亮的金扣环,就足矣镇唬住乡下佬。这只皮箱是母亲要我买的。她在心中特意写到:毕业时买一只新皮箱,把土特产都装在里面带回来。我读到这句话时不由得笑了。与其说我不理解母亲的心情,还不如说那话特别滑稽。

正如跟先生夫妇告别时说过的,三天后,我乘火车离开东京,回故乡去了。这年冬天以来,先生对于父亲的病情,给我讲了许多注意事项。虽然我处的地位应该是最该担心的,然而不知怎地,却没觉得有多大痛苦。我倒是想象着父亲去世后的母亲怪可怜的。想来我的内心,一定觉得父亲已经是要故去的人了。在给九州的哥哥的信中,我也说过父亲到底没有康复的可能了。在给九州的哥哥的信中,我也说过父亲到底没有康复的可能了,并希望他尽量腾出时间,能在今年夏天回来见上一面也好。我甚至感伤地说,何况乡下只有两位老人,心里一定不安吧,叫我们做儿子的于心何忍呢。其实,我是一时心血来潮才这么写的。但是写过之后,心情又跟刚才不同了。

我在火车上琢磨着这种矛盾。想着想着,似乎觉得自己是个心情易变的轻薄之徒,不免苦恼起来。这时,我又想起先生夫妇,特别是两三天前请我吃完饭时的对话。

“谁现实呢?”

我反复咀嚼着那晚在先生和夫人之间曾出现的疑问。我觉得他们对于这个问题,谁也不能做出有自信的回答。但是,倘若怎能知道谁先死的话,先生会怎样,夫人又会怎样呢?我想先生也罢,夫人也罢,除了现在的态度之外,也不会有其他吧(正如故乡的父亲等待着死亡的迫近,而我却毫无办法一样)。我把人生看成是无常的,把人的无所事事的天性轻薄,看成是虚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