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刚站起来有坐下了。在谈话停顿之前,一直是他们两个人在说。

“你认为呢?”先生问我。

是先生先死还是夫人早亡,当人不是应该由我来判断的,我只好笑笑:

“我也不懂得寿命呵。”

“这还真是寿命哪。先天注定了的收束死无法改变的。你知道么?先生的父亲和母亲就差不多是同时去世的。”

“是去世的日子么?”

“哪有日子都相同的!可大体也差不多。是相继去世的。”

这对我来说倒是件新鲜事,我觉得有点奇怪。

“怎么会就这样同时去世了呢?”

夫人正要回答我,却给先生拦住了。

“别说这些了,没意思。”

先生故意吧哒吧哒的摇着手中的团扇,又转过头来望着夫人,说:

“静,我要是死了,就把这所房子给你吧。”

夫人笑了起来。

“顺便把地皮也给我吧。”

“地皮是人家的,这可没办法。但是所有的东西都给你。”

“谢谢了。可是那些洋书,给了我也没用呵。”

“卖给旧书店嘛。”

“哪能值几个钱!”

先生没说值多少钱。但是,他的话总没有离开自己的死这个遥远的问题。而且还设想,他的死一定会先于夫人。起初,夫人还好像故意做出无所谓的回答,然而不知不觉,那女人感伤的心便抑郁起来。

“要是我死了,要是我死了,唉,说了多少遍了。得啦,请你修好积德,别我死了,我死了的,该多不吉利。如果你死了,一切都按你的意思办,还不好吗?”

先生望着庭院笑了。但我也没说别的惹夫人不快的话。我坐的时间太久了,便马上起身告辞。先生和夫人把我送到门口。

“要多照看病人。”夫人说。

“九月再见。”先生说。

我道别后走出了隔扇门。在房门和院门之间有一颗茂盛的桂花树,向暗夜中伸出枝杈,仿佛要拦住我的去路。我走了两三步,望望被黑魆魆(xu)的枝叶覆盖的树梢,想起秋天才开放的芬芳的桂花。以前我一直是把先生家,和这棵桂花树不可分割地一起记忆的。当我走到这棵树前,偶然想到秋天再次要迈进这所宅院时,刚才还从房间里照到门前的灯光,突然熄灭了。似乎时先生夫妇已回到房间里去了。我独自走到黑暗的外边。

我并没有马上回宿处。因为在回家之前还有一些东西要买齐,再者也得让撑涨的胃消化消化,所以就向熙熙攘攘的大街走去。街上还夜色未阑。在闲逛的男女人群中,我遇到以为今天跟我一起毕业的同学。他不由分说硬把我拉进一家酒馆,在那里我不得不听他那带啤酒沫的夸夸其谈,之后回到宿处已经十二点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