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所提到的是一个非常重大的历史事实,是不应该省略任何细节的。它们是一环扣一环的,把全部细节准确地连接起来就构成这张知识网的长度和宽度,把过去的人遭遇的事实展现在未来的人的眼前。
在韦贝尔通知公社总务委员王后要想跟他谈话时,瑞士兵队长迪尔莱上楼来到国王那里请求他或者总管下达最后的命令。
夏尔尼看到这位善良的队长正在寻找几个传达员或几个随身男仆,希望他们能把他带到国王那里去。
“您有什么事?队长,”他问。
“您是总管吧?”迪尔莱先生说。
“是的,队长。”
“我是来聆听新命令的,先生,因为暴动的队伍已经在卡鲁塞尔广场出现。”
“命令您尽力克制,先生,国王已经决定和你们共生死。”
“请放心吧,总管先生,”迪尔莱队长简短地回答。接着他就把这道命令,也就是判决死亡的命令带给自己的伙伴们。
确实,正如迪尔莱队长说的那徉,起义的先头部队已经露面了。
这些人就是用长矛武装起来的一千人,走在前面的是二十来个马赛人和十二到十五个王室卫队士兵,在这后一伙人中有一个年轻队长,金色的肩章闪耀着炫目的光彩。
这个年轻队长就是皮都,他在接受比约的嘱咐后就担负一项下面就要提到怎样给他布置的使命。
在先头部队过去约半公里路,数量可观的国民自卫军和巴黎公社战士露面了,走在这支队伍最前列的是拥有十二门大炮的炮兵队伍。
在总管的命令传达给瑞士兵之后,他们就平静地列队坚守在各自的岗位上,坚定地保持着这种冷漠而又悲切的平静。国民自卫军不太有纪律性,在吵闹而又混乱中才作好部署,但都怀着同样的决心。
宫内侍从组织得很不好,只有短武器―剑和手枪―他们都知道这一次是有关生死存亡的战斗,以兴奋而又狂热的心情等待这个时刻的来临,他们就要跟民众,这个老对手,老对头,短兵相接了。民众这个角斗者虽总是失败,但八个世纪以来却在不断地成长壮大!
在这些被围困的人,或者说将要被围困的人作好部署后,有人敲打王宫的门,有好几个人在喊叫:“谈判代表!”而且有人在墙头上摇晃着一面扎在长矛尖上的白旗。
有人去找勒德雷。
在半路上,他碰到了勒德雷。
“他们在敲打宫门,先生,”这人对勒德雷说。
“我听到了,我就是到那里去的。”
“怎么办?”
“打开宫门。”
这个命令传达给守门人,他打开宫门后飞奔着逃遁了。勒德雷看到面前是一支手持长矛的先头部队。
“朋友们,”勒德雷说,“你们要求的是为谈判代表开门,而不是一支军队。谈判代表在哪里?”
“我就是,先生,”皮都和颜悦色,温和地说。
“您是谁?”
“我是昂热·皮都队长,阿拉蒙公社战士的领袖。”
勒德雷不了解阿拉蒙公社战士的情况。但时间是那么宝贵,不允许他还去过问这些了。
“您有什么事?”他问。
“我要让我和我的人通过。”
皮都的人衣衫槛褛,挥舞着手中的长矛,瞪着两眼看人,看来是非常危险的敌人。
“通过!去干什么?”
“去封锁议会……我们有十二门大炮,如果按我们的要求去做,就用不到它们。”
“你们有什么要求?”
“废黜国王。”
“先生,”勒德雷说,“这可是件大事!”
“非常大的大事,对,先生,”皮都还是以通常他所具有的礼貌回答。
“这是值得慎重考虑的。”
“很对!”皮都回答。
他随即抬头望着王宫的大钟。
“现在是九点三刻,”他说,“我们给您一刻钟时间。如果十点钟敲响后,我们还没有得到答覆,就开始进攻。”
“在等待中,你们同意关上宫门,对不对?”
“那当然。”
他随即转身面对自己的追随者。
“朋友们,”他说,“你们让他们关上门。”
他同时作手势让那些站在最前面的人往后退。
他们听从后退,王宫的门顺利地关上了。
但是,由于这道门开过那么一会儿,包围者已经看到王宫为迎接他们所做的大量准备工作。
这道门关上后,皮都的人还想继续谈判。
有几个人爬上同伴的肩头,登上墙头,跨骑在墙上,和国民自卫军开始交谈。
国民自卫军也放松戒备,而且同他们交谈。
一刻钟就这样过去了。
这时候,有一个人来到王宫门前,下令打开大门。这一次,看门人躺在自己的房间里不肯出来,而是国民自卫军来取掉门闩。
包围者认为自己的要求已经得到允准,大门一打开,就像等得太久的人,后面像是有强劲的手在推动般一拥而入,而且把帽子挑在矛尖或军刀上,嘴里向瑞士兵高呼:“国民万岁!国民自卫军万岁!瑞士兵万岁!”
国民自卫军报以“国民万岁”的口号声。
瑞士兵则保持凄惨和深沉的沉默。
只是来到大炮前,这些进攻者停下脚步,环顾身前身后周围的情况。
大门厅里布满了瑞士兵,分成上下三层,居高临下。此外,在每一个台阶上排着一行人,这样,一次可以放六排枪。起义者中间有几个人开始考虑了,皮都也是其中之一。但是,已经考虑得迟了一步。
再说,这些勇敢的民众在类似情况下总是碰到这样的事。他们的主要品质是孩子气,就是说有时很善良,有时却很残酷。他们面临危险,已经没有时间来逃避这个危险。但是他们试图用跟国民自卫军和瑞士兵开玩笑来扭转这个局面。国民自卫军自己倒不讨厌开开玩笑,但瑞士兵保持他们的严肃态度,因为在起义的先头部队到达之前五分钟,发生过下面这样的事。
正如在上一章中已经提到过的那样,在突然发生有关芒达的吵架之后,爱国的国民自卫军已从保王的国民自卫军中分裂出来。而且在跟自己的同胞分裂时,尽管他们很推祟和惋惜瑞士兵的勇敢,还是跟他们告别。
他们还加上一句,凡是愿意跟他们一起走的瑞士兵,他们都会像兄弟般在家里接待这些人。
因此,两名澳洲人响应这个用他们的语言作的号召,离开了原来的行列,投身到法兰西人的怀抱里,就是说,他们真正的同胞的怀抱里。
但是,就在这个时刻,两下枪声从王宫的窗户里响起,两颗子弹打穿了正在他们新朋友怀抱中的开小差者。
瑞士兵军官是出色的射手,是捕杀比利牛斯岩羚羊和虎的猎手,他们找到了杜绝开小差的最好办法。
此外,正如我们马上就会明白的,还有一件事也使其他瑞士兵神态严肃,保持沉默。
至于不久前进入院子的人,他们是用旧手枪、旧长枪和新长矛武装起来的,就是说比没有武器更糟。这是一些我们经常看到站在各次伟大动乱的前列的不可理解的革命先驱者,他们笑逐颜开地挖下将要吞没王位―有时不但是王位,而是君主制度的深渊。
炮手们和他们是一伙,国民自卫军看来是倾向他们的,他们要争取瑞士兵也跟前面这些人一样做。
他们没有意识到时光的流逝!他们没觉察到自己的领袖给勒德雷先生限定的时刻是十点钟为止,而当时已经十点一刻。他们在消磨时间,何必分秒必争。
他们中间有一个人既没有长矛,没有枪,也没有军刀,而是拿着一根钩树枝的钩杆。
他对身旁的那个人说:
“我是不是能钩到一个瑞士兵?”
“钩吧!”他身旁的那个人对他说。
这个人钩住一个瑞士兵身上的皮武装带,而且把这个瑞士兵拉了过来。
“上钩了!”这个钩鱼人说。
“那么,轻一点!”另一人说。
手持钩杆的人慢慢地把瑞士兵从门厅拉到院子里,正像把一条鱼从河中拉上河岸。
这可引来了热烈的欢呼声和高声大笑。
“再来一个!再来一个!”到处有人在喊叫。
钩鱼人发现了另一个瑞士兵,就把他像第一个瑞士兵一样钩了过来。
第二个之后,钩来了第三个,然后是第四个,再是第五个,如果没有接到瞄准的命令,整个团都要被钩过去了。在看到这些枪以正规部队动作必然具有的匀称整齐的声音和不差分毫的精确性放下成平举时,有一个杀人者―在这种形势下,总是会发生失常的举动成为屠杀的信号―有一个杀人者朝王宫的窗户用手枪打了一枪。
在这短暂的间隔,在命令“瞄准”和“开火”之间,皮都明白马上要发生什么事了。
“卧倒!”他大声对手下人说,“卧倒!不然你们都要被打死的!”
并且对告警作出示范,他卧倒在地.
但是,在他的叮嘱还没有被遵守执行之前,“开火”命令已经在前厅里响了起来,一片枪声和烟雾,正如一支大喇叭口的短铳喷射出雹子般散弹。
人群密集―这支队伍可能有一半人已经进入院子―密集的人群像被狂风吹倒的庄稼那样成波浪形翻滚在地上,又像庄稼在镰刀挥舞下被割一样,人群步履蹒跚地倒下。
两面火力和木棚里的火力对准射击,有三分之一的人穿过这些火力得以逃生。
这些射击的人如果在自己人之间不是有这么厚实的人墙作间隔就会相互被对面的自己人打死。
这道人墙被撕成一大块一大块碎片。有四百个人躺在石板地上,其中有三百个人已经直挺挺地死了。
其他的几百个人不同程度地受到致命伤,他们呻吟着要想爬起来,可又重新倒了下去,使这块遍地是尸体的场地某部分形成一种像被浪消逝的那种起伏,让人看了感到可怕的起伏。随后,这一切渐渐地都消逝了,除了有几个顽强的还坚持着活下去以外,一切都进入静止状态.
逃命的人都散在卡鲁塞尔广场,一方面拥到各条河岸,一方面拥进圣奥诺雷街,大声呼叫:“杀人啦!他们要杀我们!”在新桥附近,他们遇到军队的主力。
这支军队的主力是由两个骑马的人指挥的,后面还跟着一个步行的人,虽然是步行者,看来也参加指挥。
“啊!”逃命者在这两个骑马人中认出其中一个人是圣安托万区的啤酒酿造者-他那巨人般的身躯骑在一匹佛来芒的高头大马上很惹人注目-“啊!桑泰尔先生,救救我们!救命啊!他们屠杀我们的兄弟!”
“他们是谁啊?”桑泰尔问。
“瑞士兵!他们向我们射击,而我们却正在向他们表示友好。”
桑泰尔转身朝着第二位骑士。
“您对此有什么看法?先生,”他问这个骑士。
“毫无疑问!”第二位骑士是一个有着金黄色头发、剃平顶头的小个子,他带着很重的德国口音说,“我认为有一句军事成语是这样说的:‘对士兵来说,枪声就是命令。’让我们向有枪声的地方前进!”
“但是,”步行的那个人问一个逃命者,“您总是跟一个青年军官在一起的,现在我看到他没在这里!”
“他是第一个倒下的,议员公民,这很不幸,因为他是一个非常勇敢的青年。”
“对,这是一个勇敢的青年!”这个人们给他议员称号的人脸色微微变得苍白,回答说,“对,这是一个勇敢的青年!他也会得到勇敢的复仇!前进吧!桑泰尔先生。”
“亲爱的比约,我认为,”桑泰尔说,“对这样的大事,我们不仅要靠勇敢,而且要靠经验。”
“行。”
“总之,我建议把总指挥权交给威斯特曼公民-他是一位真正的将军,而且是丹东的支持者-我愿第一个作为士兵服从他的命令。”
“您要想怎么干都行,”比约说,“只要别浪费我们进军的时间。”
“您是不是接受指挥权?威斯特曼公民,”桑泰尔问。
“我接受,”普鲁士人简练地回答。
“这样,请下达命令。”
“前进,”威斯特曼高声喊道。
庞大的队伍在停留一会儿后又重新上路。
当它的先头部队同时从莱谢尔街各边门和河岸各边门进入卡鲁塞尔广场时,杜伊勒里宫的大钟正好敲响十一点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