迪穆里埃之所以要急匆匆地告退,首先是他受不了王后那副绝望的神态,迪穆里埃很少受到这些内心思想的触动,而是为这些人的外表所感动,他这个人毫无政治意识,但是却富有人道主义的同情,其次,布里索在等着他,要领他到雅各宾俱乐部去,迪穆里埃急着要归顺于这个恐怖的俱乐部。
至于议会,自从他成为佩蒂翁、让松内、布里索和吉隆特派的人以后,他就毫不为之担心了。
但是,他不是罗伯斯庇尔、科洛一埃尔布瓦和库通的人,而领导雅各宾派的是科洛一埃尔布瓦、库通和罗伯斯庇尔。没有人会预料到他的到来:作为一名国王的大臣来到雅各宾俱乐部,这可是个非常大胆的举动。因此,刚刚通报完他的名字,所有的目光都朝他射来。
罗伯斯庇尔看到这个人后会有些什么反应呢?
罗伯斯庇尔也和其他人一样朝他转过身来,细心倾听从一个人口中到另一个人口中传递的名字。然后,他紧皱双眉,又重新恢复那副冷酷而又平静的神态。
大厅里马上寂静无声。
迪穆里埃懂得自己必须破釜沉舟。
雅各宾派刚刚通过采用红色软帽作为平等的标志,只有三四个成员可能是认为自己的爱国主义已尽人皆知因而无需用它来作证明。
罗伯斯庇尔就是其中的一个。
迪穆里埃毫不犹豫,摘下自己头上戴的帽子甩得远远的,就从他身旁坐着的那个革命党人的头上取下那顶标志着平等的红色软帽,戴到自己头上,一直罩到耳朵边,而且明显地以平等的标志为炫耀登上了讲坛。
整个大厅内响起了掌声。
在这些掌声中有一个类似蛙蛇在游动时发出的那种丝丝声,掌声一下子都停住了。
这是从罗伯斯庇尔的薄薄的嘴唇里发出的嘘声。迪穆里埃曾经不止一次承认,即使炮弹在他的头顶上一尺地方呼啸而过,他也从来没有因此而发抖,而这一次从阿拉斯的前代表嘴唇里发出的嘘声却使他感到浑身哆嗦。
但迪穆里埃是一个厉害的对手,既是将军又是演说家,无论在战场上或讲坛上都很难将他打败。
他以一种安详的微笑等待着这种冷漠的寂静稳定之后,用他那洪亮而有力的声音说话。
“弟兄们和朋友们,”他说,“从今以后,我有生之年都奉献给按民众的意愿办事和证实信守宪法的国王的信念:在我和外国的谈判中将尽力争取人民的自由,而这些谈判将会导致稳固的和平或者是一场决定性的战争!”
说到这里,尽管罗伯斯庇尔嘘他,又重新爆发起掌声。
“如果我们要打仗,”演说人继续讲下去,“为了和兄弟们为自由而胜利在一起或死亡在一起,我一定会投笔从戎!我肩膀上挑的担子着实不轻,弟兄们,请帮助我把它挑起来。我需要大家指教,通过你们的报纸把意见转达给我,告诉我真实情况,最真实的情况,但务请不要恶意中伤,不要排斥一个你们了解他是真挚而勇敢的公民,不要摒弃一个效忠于革命事业的人。”
迪穆里埃结束了讲话,在掌声中走下了讲坛。这些掌声惹怒了经常受到嘘声而很少得到掌声的科洛一埃尔布瓦。
“鼓什么掌!”他从座位上大声嚷道,“如果迪穆里埃作为大臣来这里,没有什么反应好给他的,如果他是作为一名参加者,作为一个弟兄,他只是尽了本份,他的讲话应该和我们有一致的观点。因此我们对他的反应只能有一个,希望他能言行一致!”迪穆里埃挥手做了个动作,其意思是说:“我想要说的就是这些话!”
因此,罗伯斯庇尔以朴实的微笑站立起来,大家知道他要上台讲话。大家给他让路,大家了解他想要发言,都静了下来。不过,这种肃静和迎接迪穆里埃的肃静相比,这次的气氛是亲切又柔和。
他以那副惯有的一本正经的神情登上了讲坛。
“有些人认为一个大臣绝对不可能成为革命党人,我完全不这样认为。而且我甚至很高兴接受迪穆里埃先生给我们作出的预告。在他完成了这些预告的内容,在他制服他的前任和那些阴谋分子―他们今天还领导着政府,虽然已经撵走了几名大臣―加以武装起来反对我们的故人,那时候,只有在那时候,我准备给予他颂词,但是,即使在那时候,我还是认为这一团体的善良公民和他是平等的:在我看来,只有民众才是伟大的,值得尊敬的,内阁权贵的华而不实的做法会在民众面前化为乌有。为了对民众的尊敬,也是对这个大臣的尊敬,我要求对他的到来不要以显示公众意志衰退的致意方法来向他示意。他向我们征求意见,从我个人来说,我愿意向他提供对他有用也对国家有益的意见。随着时间的推延,迪穆里埃先生以其明显的爱国主义事迹,尤其是以其扎扎实实地为祖国的服务,将会证明他是善良的公民的弟兄和民众的保卫者,那么他在这里得到的只能是对他的支持,我并不惧怕任何一位大臣到这个团体来,但是,我声明,如果一个大臣得到的影响超过一个公民得到的程度时,我要求把他从这个团体中驱逐出去。永远不应该发生这样的事。”这位尖锐的演说者在掌声中走下讲坛,但是,在最后一级台阶上有一个圈套正在等着他哩。
迪穆里埃在那里装出一副热情姿态,伸出双手等着他.“正直的罗伯斯庇尔,”他大声说,“廉洁的公民,请允许我抱吻您!”
虽然这位前立宪党人极力挣扎,迪穆里埃却紧紧把他拥抱在胸口。
大家只看到拥抱的动作,而没有看到罗伯斯庇尔对拥抱他所显示的厌恶神情。
大厅里再度响起了掌声。
“来!”迪穆里埃轻轻地对布里索说,“戏该收场了!我已经戴上了红色便帽和拥抱过罗伯斯庇尔,我是神圣不可侵犯的了!”
因此,在大厅和专座上发出的一片欢呼声中,他向大门走去。
在大门口,有一个穿着传达服饰的年轻人,在他和这位大臣很快地交换一下眼色后,还用快速的动作握了手。
这个年轻人就是德?夏特勒公爵。
快要晚上十一点了,布里索引导迪穆里埃匆匆忙忙地向罗兰家走去。
罗兰夫妇一直住在盖内戈街。
他们在上一夜已经从布里索那里得知,在让松内和布里索的怂恿下,迪穆里埃应该向国王推荐罗兰为内务大臣,国此,布里索曾经问过罗兰,他是否挑得起这副担子,而罗兰这一次也跟平时一样很爽直,回答他能胜任。
迪穆里埃是来告诉他事情已经办妥。
罗兰和迪穆里埃只是彼此闻名,相互之间尚未见过面。可以理解两个未来的同僚彼此以那么好奇的目光盯着对方看。
在迪穆里埃向罗兰表示他感到非常满意在政府中能任命一位知识渊博而禀性正直的革命党人这种通常的客套话后,谈话就自然而然地转到国王方面去。
“阻力就来自他那里,”罗兰微笑说。
“好吧,在这一点上您马上会看到一种肯定不会恭维我的天真,”迪穆里埃说,“我认为国王是有教养的人和真挚的爱国主义者。”
随后,他看到罗兰夫人微笑不语。
“这决不是罗兰夫人的意见吧?”迪穆里埃问道。
“您见过国王了?”她说。
“是的。”
“您见过王后没有?”
这一次轮到迪穆里埃微笑不答了。
他们约定在第二天上午十一点会面以便宣誓就职。在离开议会时,他们应该到国王那里去。
那时是十一点半,迪穆里埃还是精神非常饱满,而像罗兰这种小人物则感到时间已经晚了一点。
为什么迪穆里埃精神还很好呢?
啊!原来如此!
在进门时,迪穆里埃在很快地朝妻子和丈夫投去的一瞥中,他注意到了丈夫的衰老―罗兰比迪穆里埃年长十岁,而迪穆里埃的外貌似乎要比罗兰年轻二十岁―而那位妻子,罗兰夫人,却是仪态大方。我们已经讲过,她是一个雕刻匠的女儿,从孩提时代起,就在她父亲的工场里劳动,而成为妻子后,就在她丈夫的办公室里工作,这个粗野的保护人,对保护自己的妻子就像保护圣女一样。
迪穆里埃属于这样一种人:看到年老的丈夫不能不取笑,看到年轻的妇女不能没有欲望。
所以他使丈夫和妻子都感到不高兴。
布里索和迪穆里埃走后,罗兰在关上门后问他的妻子道:“好吧,你对我们的未来同僚有什么看法?”
罗兰夫人微笑了。
她说:“有一些男人,我只要见过一次面就可以对他们发表意见。这是一个头脑灵敏、性格温顺、目光虚伪的人,他对告诉你的那个爱国的选择表示出非常满意:好吧!如果有朝一日他把你打发走,我是一点也不会感到奇怪的。”
“这完全跟我的想法一样,”罗兰说。
两口子随后就像往常那样安静地睡觉了,谁也没有料到命运之神的有力的手方才已经在法兰西革命的记事簿上用血红的字母写下了他们两个人的名字。
第二天,新上任的大臣在国民议会中宣誓后,就到杜伊勒里宫去。
罗兰穿着系着带子的鞋子,因为可能他没有钱买带扣,头上戴着一顶圆顶帽,这是其他人从来不戴的帽子。
他就穿着平时的服饰,一直跟在几个同僚的后面去杜伊勒里宫。
礼仪主持人德?布雷泽先生让前面的五位通行,却拦住了罗兰。
罗兰不懂为什么有人不让他进去。
“但是.我也是其中之一,”他说,“我和其他人一样也是大臣,而且还是内务大臣。”
礼仪主持人说什么也不相信他的话。
迪穆里埃听到争吵后来调解。
“为什么?”他问,“您不让罗兰先生进来?”
“唉!先生,”礼仪主持人搓着双手大声说,“一顶圆顶帽,没有鞋扣!”
“啊!先生,”迪穆里埃非常镇定地答道,“一顶圆顶帽和没有鞋扣:一切都完了!”
随后就把罗兰推着进了国王的内阁办公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