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后苏醒过来时,发觉自己已经睡在杜伊勒里宫的卧室里她最宠爱的两个女侍德·米瑟里夫人和德·康庞夫人就待在她的身旁。

她第一个尖声问起的是王太子。

王太子现在在自己的房间里,睡在床上,由他的女教师德·图尔泽尔夫人和贴身女侍布律尼埃照料着。

这并不能使王后感到放心,她立即起身下床,不顾衣衫不整,快步走向儿子的卧室。

孩子受到很大的惊吓,哭了好大一会儿,不过现在他的恐慌心情已经平静下来,而且睡着了。

只有轻微的抖动使他睡得不那么安稳。

王后将身子倚在卧床的柱子上,含着眼泪注视着她的儿子,她凝视了好长一段时间。

那个人曾经轻声对她说过的那些可怕的话不时在她耳边响起:“为了把君主制度推向它的末日,我需要你,这就是为什么我要把你救走。”

难道真是这样?是她把君主制度给毁了?

似乎的确是这样,既然她的敌人关心她的生命,相信这个破坏任务由她来完成要比他们亲自动手来完成更好。

她要把君主制度推进灭亡的深渊,但是这个深渊在吞噬了国王、她自己和王权以后,是否会就此重新合拢起来呢?是否也要把她的两个孩子投进去呢?在古代宗教里不是有过无辜者也会使诸神心软的吗?

上帝确实没有接受亚伯拉罕的祭献,但是上帝让热夫泰实现了他的夙愿。

这就是她作为一个王后的悲惨想法,而作为一个母亲来说就更为悲惨。

最后,她摇摇头,缓步回到了自己的卧室。

到了卧室里,她想起了自己的衣衫多么不整。

她的衣服皱巴巴的,好几处已被撕破;她的鞋子由于在粗糙的路面和尖石块上行走被磨破了,身上满是尘土。

她要换双鞋,洗个澡。

巴纳夫已经来过两次打听有关她的消息。

在向她通报这个人来过时,康庞夫人以惊奇的目光注视着王后。

“夫人,您要亲热地感谢他啊,”玛丽-安托瓦内特说。

康庞夫人以更加吃惊的表情望着她。

“我们受过他很大的恩惠,”王后又说,她竟会乐意说明她的想法,虽然通常她是没有这个习惯的。

“夫人,但是我想,”这个贴身女侍说,“巴纳夫先生是个民主主义者,是一个属于民众方面的人,他们认为凡是有利于自己的,都是好的。”

“才智可以想出各种各样的办法,对,夫人,确实如此,”王后说,“但是,请记住我方才讲的话,我宽恕巴纳夫,一种自尊心使他热烈赞同为自己所属阶级的荣誉和光荣铺平道路的做法,我不能责备这种自尊心;我决不宽恕投身于革命的贵族。如果我们一旦重新拿握权力,首先要宽恕巴纳夫……去吧,注意尽量为我打听德·马尔当先生和德·瓦洛里先生的消息。”

在王后的心坎里,除了这两不名字外,还要加上伯爵的名字,但是,在她的嘴里却不肯把这个名字讲出来。

有人来通报,已为王后准备好洗澡水。

在王后方才去看望王太子这一段时间里,已经到处布下了岗哨,即使她的盥洗室门外和浴室门外也不例外。

王后费了好大的劲才得到允许在她洗澡时关上浴室门。

普律多姆在他的日记《法国大革命》中写下了下面的一段话:

 

几个善良的革命党人并没有因为对君主制怀有情绪而失去怜悯心,他们对于路易十六和他的一家在经历了圣梅努那样的不祥旅途之后的精神状态和身休状况显得十分关心。

他们放心吧!我们的这位前贵族在星期六晚上回到他那套房间后,其情绪决不比经过累人的打猎又空手回来时更坏些,他跟往常一样吃完了他那份子鸡。第二天他在吃过午饭后,还跟他的儿子一起玩呢。

至于那位母亲,她在到达时洗了个澡,她开头的命令,就是仔细地指出她在旅途中把鞋子磨破了,要求换双鞋子。她对那些被指定作为她的特别卫士的军官显得非常轻浮;她对自己受到限制,要让她的浴室和卧室的门开着感到荒谬和下流。

 

你们看,这个怪人竟然无耻到回来后吃得下子鸡,第二天跟他的儿子嬉戏玩耍!

你们着,这个淫逸的女人坐马车经历五天的旅程和三个晚上睡在旅店之后洗了个澡!

你们看,这个挥霍无度的女人因为旅途中鞋子磨破了要求换鞋子!

最后,你们看,这个淫荡的女人,在受到限制,要让浴室和卧室的门敞开时感到荒谬和下流,要求卫兵们答应关门。唉!记者先生,我看您好像一年中只有在四个大节日时才吃得上子鸡!您好像没有子女!您好像从来不洗澡!您上国民议会中自己的包厢好像是穿了破鞋子去的!

王后冒着可能会造成丑闻的风险,洗了操,并且获得了让门关上的权利。

卫士也没有忘记让贵族康庞夫人进浴室时带去消息。消息并不像想象中那么糟糕。

在城门口,夏尔尼就和他的两个伙伴商量了个计划,其目的是要把国王和王后遭到的一部分危险揽到他们的身上来。总之,他们一致同意,当马车一停下来,就一个扑向左面,一个扑向右面,在中间的一个就向前冲,这种方法可以把这群行凶者分割成几个部分,迫使他们从三个相反方面去追逐三个人,使自己成为三个互不联系的猎物,这就可能会给国王和王后开辟一条畅通王宫的道路。

我们在前面已经提到过马车停在第一个水池和王宫大平台之间,行凶者的势头是这么大,在扑到马车前部时有两个人受了重伤。刹那间,在座位上的两名优秀卫士前来保护三个军官。但是,没多久,他们被打倒在地,使三个军官面临来敌。这也正是他们选中的时机,三个人向前冲去,但并不那么急速,以免摔倒。在冲击时,有五六个人攀上了车轮和踏级想把他们拉下座位。因此,正如他们设想的那样,民众的愤怒分散到三个目标上去。

刚刚踏到地上,德·马尔当先生就发现有两个工兵的斧头向他袭来。这两把斧头高高举起,朝着他劈过来。他以猛烈而快速的动作挣脱了那些揪住他衣领的人,在极短的时间里,他总算得以单独一个站在那里。

这时,他交叉着双臂说:

“劈吧!”

被害人的胆量使行凶者惊呆了,其中有一把斧头就没有劈下来。

另一把要尝尝血的味道的斧头劈下来了,但它碰到的是短筒火枪,枪管的撞击使它劈势偏斜,刃口只碰到德·马尔当先生的脖子,使他受了轻伤。

于是他盲目地冲进人群,人群给他让了路,但是走了几步之后,遇到了一群军官,他们要想救他出去,把他送到国民自卫军那边去,这个队列组成使国王和他的一家从马车到王宫一条隐蔽的通道。这时候,拉法埃特将军看到了他,策马向他奔过来,一把揪住他的衣领,想以将军的声望助他一臂之力。但是,德·马尔当先生认出了他,高声说:

“别管我,先生,请您照顾好王室一家就行了,把我丢给这些无赖吧。”

德·拉法埃特先生因此放开了他,当看到有一个男人劫走了王后,就朝着这个男人冲过去。

德·马尔当因此摔倒在地,自己爬了起来,受到一些人的攻击,而另一些人则来保护他。他身上满是轻伤、重伤,血流满身,一直滚到王宫门前,那里的一位值日军官看到他已经濒于死亡,抓住他的衣领拉了过去,高声喊道:

“让这样一个坏蛋就这样平稳地死去太遗憾了,应该想出个酷刑来对付这一类坏蛋。把他交给我吧!由我来处置他!”他一面不断地凌辱德·马尔当先生,一面对后者说:“过来,混蛋!到这里来,我要找你算帐!”他把后者拖到一个较为阴暗的地方说:“快逃!先生,原谅我不得不运用诡计把你从这些坏蛋手中救出来。”

于是.德·马尔当先生一头钻进王宫的楼梯里,溜走了。德·瓦洛里先生的遭遇也差不多。他的头上受到两记重创。但是,当无数刺刀、军刀和匕首高高举起,以便结束他的生命时,佩蒂翁冲了上去,以他那双富有力气的手拼命推开行凶者。

“我以国民议会的名义,”他高声喊道,“宜告,如果你们不马上散开,如果你们不把这个人交给我,你们就不配做法兰西人!我是佩蒂翁。”

佩蒂翁讲的这些话,虽然外表看来有点粗暴,但他的内心高贵正直,勇敢忠诚,在这伙行凶者眼里,句句闪耀着光芒,这群人散开了,把德·瓦洛里先生交给了他。

于是,他搀扶着德·瓦洛里先生,陪着他过去,因为瓦洛里挨打后已经感到头晕目眩,几乎站不起来,所以他陪送到国民自卫军的行列前,在取得副官马蒂厄·仲马保证之后,把他交给了副官,而且.确实把他护送到王宫里。

正在这个时候,佩蒂翁听到巴纳夫喊他,巴纳夫请他去帮忙,因为他一个人保护不了夏尔尼。

伯爵被无数胳膊拉走,推倒在地,被人在尘雾迷漫中拖了一段路,又自己重新站立起来,在一支长枪上拔下刺刀,使劲向他周围的人群捅去。

但是,如果不是巴纳夫,接着又有佩蒂翁来帮助的话,他在这场实力悬殊的搏斗中很快就会丧命的。

王后在洗澡中听取了这段报告,不过给她作报告的康庞夫人只能提供德·马尔当先生和德·瓦洛里先生的确实消息,因为他们在王宫中露过面,浑身是伤,沾满血迹。但是,总的说来,没有危及生命的创伤。

至于夏尔尼,人们一点也不知道他的具体情况,大家都说他被巴纳夫先生和佩蒂翁先生救出去了,但是,谁也没有见他回到王宫里来过。

王后听了康庞夫人的最后那段话,脸色变得那么苍白,这个女侍知道这是由于害怕伯爵遭到不测而引起的,嚷道:“但是陛下不要因为德·夏尔尼先生没有回到王宫就认为他解救无望,王后您知道,德·夏尔尼夫人就住在巴黎,伯爵可能躲避到他的妻子那里去了。”

这恰恰是玛丽-安托瓦内特在转的念头,而这个念头才使她的脸色变得如此可怕和苍白。

她从浴盆中跳了出来,嚷道:

“康庞!替我把衣服穿起来,快给我穿!我必须确切知道伯爵究竟到哪里去了。”

“哪位伯爵?”德·米瑟里夫人问着走了进来。

“德·夏尔尼伯爵!”王后嚷道。

“德·夏尔尼伯爵正在陛下的候见室里,”德·米瑟里夫人说,“他请求您能准许他来见见您。”

“啊,”王后咕哝着,“他倒是信守诺言的!”

两个女人互相望着对方,不知道王后这话是什么意思。王后气喘吁吁,再也说不上一句话,做着手势叫她们加速给她穿衣。

王后的梳妆从来没有这么快过。确实如此,玛丽-安托瓦内特只把用香水洗过、去除灰尘后的头发绞干,在衬衣外面加上一件白色细布制成的罩衫。

当她回进卧室后,就命令把德·夏尔尼伯爵带进来,她的脸色和她的罩衫的颜色一样洁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