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里挤满了国民自卫军和陌生人,好奇心把人们吸引到这儿来了。

按王后的心愿,她应该迎上前去,来到夏尔尼跟前,用手绢拭干净他身上的斑斑血迹,对他说几句安慰话,这是心心相印的倾诉,可是,主后还是尽量控制了自己的感情和头一个动作。

王后只能做到在座椅上挺起身子,向他伸出双臂,喃喃地说:

“奥利维埃!……”

他脸色阴沉,神情自如,用温和然而坚决的口气对在场所有的陌生人说:

“先生们,请你们原谅,我有话需要禀告国王和王后。”国民自卫军故意回答说,他们守在这里,正为了木扭画王与外界接触。夏尔尼咬着苍白的嘴唇,整起眉头,敞开衣衫,露出一对手枪,他用比头一次可能更温和然而更带有威胁性的语气说:”

“先生们,我刚才有幸说了,我要向国王和王后单独案告。”然后,他挥手示意,叫陌生人离去。

用这样的语气,这样的魄力,夏尔尼既控制了自己,同时也影响了他人,德·达马先生和两名侍从也壮了胆,他们使足力气把站在他们跟前的国民自卫军和看热闹的人推出去,让屋子空出来。

这时候,王后更有深刻的体会,这样一个人物能跟国王同车该有多好,要不是出于繁文缛节,非得坚持让德·图尔泽尔夫人在车厢里占上一个座位的话。

夏尔尼向四周看了一眼,见王后身边只剩下忠心的仆从,便靠近王后对她说:

“夫人,我来啦,我在城关有七十名轻骑兵,我认为他们都是可靠的。您有什么命令?”

“噢!请先告诉我,”王后用德语说,“可怜的夏尔尼,您遇到什么事了?”

夏尔尼示意王后,表明德·马尔当先生在场,他也懂德语。

“唉!唉!”王后改用法语说,“您没看见吗?我们都以为您死啦!”

“不幸的是,夫人,”夏尔尼极其悲哀地回答,“还没轮到我死,而是我可怜的弟弟,他死了……”

他忍不住伤心地啜泣起来。

接着,又低声嗫嚅着:“会轮到我的……”

“夏尔尼,夏尔尼里我问您,您遇到什么事了?”王后说,“为什么突然离开了我们?”

接着,她又用德语低声说:

“奥利维埃,您离开我们就错了,对我来说尤其如此!”

夏尔尼鞠了个躬。

“我以为,”他说,“我弟弟会把我暂时离开王后陛下的原因禀告您。”

“是的,我知道,您去追那个人,那可恶的德鲁埃,好一阵子我们都为您担心,生怕您在这次追捕中会出什么事。”

“我确实碰到很大的不幸,尽管我尽了力,还是没能及时追上他!是一名马车夫在回来的路上告诉他的,德鲁埃原以为陛下是顺着凡尔登走的,这才知道陛下取道瓦兰纳,于是他便纵马窜进阿尔戈纳树林;我瞄准他打了两枪,怎么也没想到手枪竟没上子弹!我在圣梅努骑错了当杜安先生的马,不是我的马。您说,又有什么办法,夫人!真是命中注定,我拼命在树林里追他,可是我路不熟,而他却连最曲折的小径都一清二楚,天越来越黑,只要我还能看见他,我就会像追赶影子似地牢牢盯住他不放,只要我能听到他的声音,我也会紧追不舍。可是后来,声音消失了,连影子也不见了,我便一个人迷失在树林中,我一个人在黑暗里转……噢!夫人,您也知道,我是个男子汉,轻易不会掉泪!可是,在树林里,在黑暗中,我流了愤恨的眼泪,我发出狂怒的吼叫!”

王后握着他的手。

夏尔尼弯下腰,嘴唇碰了碰这只颤抖的手。

“可是没有人回答我,”夏尔尼接着说,“我一夜奔来奔去,直到天明才发现自己已经来到热弗村附近,在瓦兰纳去当纳的路上……您是否有幸躲过德普埃,就像他从我手中脱逃那样?这也是可能的事,这么说,您已过了瓦兰纳,我也就不用赶到那里去了。您在瓦兰纳是否会被人拦住?当时,我单枪匹马,我对您的一片忠心也是无济于事。因此,我决定继续赶路,前往当纳,快到那座城市时,我遇到了德斯隆先生和他的一百名轻骑兵。德斯隆先生有点担心,他什么消息也没有,只看见德·布耶先生和德·雷格库尔先生拼命朝斯特内方向奔去。他们为什么不关照他一声?一定是他们不信任他,可是我,我了解德斯隆先生,他是个忠实的好绅士;我猜想,陛下一定在瓦兰纳给人拦住了,因而,德·布耶先生和德·雷格库尔先生跑去给将军报信。我把发生的一切都告诉德斯隆先生,我恳求他带着他手下的轻骑兵跟我一道走,他立刻同意照办,同时留下三十名驻守默瑟桥。一小时之后,我们就到达瓦兰纳,一小时内赶了四里路里我本想立即展开战斗,打倒一切,尽快赶到国王陛下和王后跟前,在我们前面一个路障接着一个路障,要想越过这些路障简直等于发疯。因而,我想跟他们进行谈判,国民自卫军一个哨所的代表来了、我请求他允许我将我手下的轻骑兵跟城里的轻骑兵聚集在一起,可是他拒绝了我的要求;我又提出要见国王,并接受国王命令,看得出他们准备你第一次拒绝我那样,第二次也拒绝我,我只好催马前进,越过第一重路障,又越过第二重……靠传闻引路,我疾驰而来,到达广场时……正好看见陛下离开阳台进屋去了。现在,我等陛下下命令。”

王后又一次紧握住夏尔尼的手。

然后,她转过头去,对仍处于懵懂状态的国王说,“陛下,您可曾听见我们的忠诚的朋友德·夏尔尼伯爵说的话?”

国王没有作答。

于是,王后站起身来,向他走去,说:

“陛下!我们没有时间好浪费了,而且,不幸我们已经丧失了许多时间!德·夏尔尼先生来到您跟前,他说他手下有七十个靠得住的人,他请求您下命令。”

国王摇头不语。

“陛下,看在天主份上,快下命令吧!”王后说。

夏尔尼用眼神在恳求,王后则用语气在乞求。

“下命令?”国王重复说,“我没什么命令好下,我是个俘虏……您认为怎么好就怎么做吧。”

“那好,”王后说,“我们想听的就是这句话。”

说完、她把夏尔尼拉到一边。

“您可以自由决定,”她说,“您就按国王的话,认为怎样好就怎样做吧。”

接着,她又轻声地加了一句:

“要快,要坚决,否则我们就完啦!”

“好,夫人,”夏尔尼说,“让我跟那几位先生商量一下,一但决定我们立刻行动。”

这时候,德·舒尔瑟先生进来了。

他手里拿着一叠裹在一块血迹斑斑手帕里的纸。

他把这叠纸递给夏尔尼,一句话也没说。

伯爵明白这叠纸是从他兄弟身上找到的,他伸出手来接过这份血迹斑斑的遗产,凑近嘴边吻了吻。

王后禁不住呜咽起来。

可是夏尔尼连头也不回,把这叠纸按在胸前说:

“先生们,你们是否愿意帮助我作最后一次努力?”

“我们已准备献出我们的生命,”年轻人回答。

“能否保证有十二三个忠实可靠的人?”

“这不就有八九个了。”

“那好,我带领七十名轻骑兵;等我正面向路障进攻时你们在后面牵制住他们,我可以借助你们的牵制,冲开前面的路障,我们一前一后,两股兵力协同作战,就可以冲到这儿,救出国王。”

年轻人都把他们的手伸向德·夏尔尼伯爵,作为他们的回答。

夏尔尼这才向王后转过身来,说:

“夫人,一小时之内,陛下,不是您获得自由就是我丧失生命。”

“噢!伯爵,伯爵,”王后说,“快别这么讲,这太令人伤心了!”

奥利维埃只是鞠了个躬,以示对许诺的决心。也对眼前新出现的骚动和喧闹一点没有显出担心的神气,径直朝门口走去。当他的手快碰到门上的钥匙时,门突然开了,一个新人物跳进屋来,这个新角色的登场使原来就够复杂的密谋策划变得越加错综复杂。

这是一个四十到四十二岁的人,脸色阴沉,神态严肃。宽宽的衣衫领翻在后面,上衣敞开,疲劳过度的眼睛布满了血丝,一身衣服沾满尘埃,看得出他由于某种激情的驱使,风尘仆仆,刚赶完了一段艰苦历程。

在他的腰带上一边佩着两支手枪,另一边挂着一柄马刀。门开时,他的神情就是气急败坏、目中无人,只看见国王和王后两个人,他脸上露出复仇获得满足的笑容,对站在屋子深处的一些次要人物全不屑一顾,甚至对那扇门也一样,仿佛被他强健的体力一碰就碰上了;他举起手来说:

“以国民议会的名义,你们全都是我的俘虏!”

用比思想还要敏捷的动作,德·舒尔瑟拿着枪,一个箭步冲上前去,举起手来,要把这个刚闯进来的人一枪毙了,他还未见过如此蛮横无礼、胆大妄为的家伙。

王后以更迅速的动作,拦住这只带有威胁性的手,低声对德·舒尔瑟先生说:

“别增加我们的损失,先生,要慎重!我们要赢得所有的时间,德·布耶先生不会离开我们很远了。”

“是,您说得对,夫人,”德·舒尔瑟先生说。

他把枪塞回到胸口。

王后瞥了夏尔尼一眼,她感到奇怪,在这紧要关头,却没见他挺身而出,拔刀相助,更奇怪的是,夏尔尼仿佛不愿意让新来者着见他似的,显然他想避并这个人的视线,甚至躲进了房间最暗的角落里去。

然而,王后了解伯爵,她相信在必要时,他立刻会从黑暗、神秘的角落里走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