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看见四匹高头大马拖着国王和王眷的马车朝前奔驰,我们不妨跟着车子仔仔细细察看一路上发生了什么情况,正如我们关心过国王和王眷出逃的详情细节一样。这件事至关重要,影响到王室今后的命运,为此,一路上哪怕发生极细小的意外,也都值得引起我们的兴趣或关注。
凌晨三点钟,天就开始亮了,车子在莫城更换驿马。国王肚子饿了,大家开始动用食品,食品包括一块冻小牛肉,一些面包和四瓶香巴尼省出产的无泡沫葡萄酒,德·夏尔尼伯爵把食品放在马车的旅行箱里。
没有刀也没有叉,国王把让叫来。
我们一定记得,让是德·马尔当先生在这次旅行中使用的名字。
德·马尔当先生走过来。
“让,”国王说,“借用一下您的猎刀,我想切开这块小牛肉。”
让从鞘子里抽出猎刀,递给国王。
这工夫,王后侧着身子往后看看车外,无疑她在探望,看看德·夏尔尼是否已出现在车后。
“您要不要吃点什么,德·马尔当先生?”国王低声问。
“不,陛下,”德·马尔当先生也低声回答,“我什么也还不需要。”
“请您和您的同伴都不必客气,”国王说。
然后,转身面对王后,只见王后还在望着窗外。
“您在想什么,夫人?”国王问。
“我?”王后尽量绽开笑脸,说,“我在想德·拉法埃特先生说不定此时正感到心情不舒畅哩。”
接着,王后对正靠近车门的德·瓦洛里先生说:
“弗朗索瓦,一切都很顺利,如果我们被截住早就截住了,看样子我们的启程丝毫也没有被察觉。”
“完全有可能,夫人,”德·瓦洛里回答说,“一路上我还不曾发现有什么动静或可疑的地方。我说,胆子大一些,夫人,一切都很好。”
“继续上路啦!”马车夫嚷道。
德·马尔当先生和德·瓦洛里先生爬上他们的座椅,马车又继续前进。
大约在早晨八点钟,王室成员到了一个斜坡下面,左右两侧各有一片美丽的树林,林中鸟鸣啾啾,这是六月一个最美好的日子,太阳的最初光芒像一支支灿烂的金箭直射下来。
马车夫让马以平常的步子溜达。
两名卫士从马车上跳下来。
“让,”国王说,“马车停一下,打开车门,我想散散步,走一小段路,孩子们和王后想必也不会不乐意。”
德·马尔当先生示意马车夫停车,把车门打开,国王、王后、伊丽莎白夫人和两个孩子相继下车,只有德·图尔泽尔夫人留在车上,下车这件事对她来说太辛苦了。
顿时,王族这一小伙成员在路上散开来了;王储追逐蝴蝶,岁亚尔公主采摘鲜花。
伊丽莎白夫人挽着国王的胳膊,王后踽踽独行。
看着分散在大路上的这一家:惹人喜爱的孩子们在玩呀跑的,妹妹挽着哥哥的胳膊,哥哥带着笑容;那位如花似玉的少妇深情地频频回首;所有这一切出现在六月的早晨,迷人的阳光把林野透明的影子映印在大路中心,使景色更熠熠生辉;看见此情此景也许人们会说这是一个准备返回城堡,像往常那样继续去过那宁静安谧生活的快乐家庭,怎么也想不到他们是逃离宝座的法国王后和法国国王,更不会想到人们还会把他们从王座上拉下来并把他们送上断头台!
不错,意外的事眼看就会发生,它将会把这个故事中的人物心灵深处的纷纭思绪带到这幅宁静安谧的圈画中来。忽然,王后止步不前,她的脚仿佛在地下生了根似的。一个骑马人的身影在她面前大约四分之一里路的地方出现,飞马而过扬起的一片尘埃笼翠着骑马人。
玛丽-安托瓦内特嘴上不敢说,“是德·夏尔尼伯爵来了。”可是从她胸膛里发出一声叫喊。
“噢!巴黎来消息了,”她说。
除了王储之外,所有的人都回过头去,无忧无虑的孩子刚抓到一只蝴蝶,对他来说,巴黎的消息无关紧要。
国王有点近视,从衣袋里摸出一副小型望远镜。
“唷!”他说,“我想,这是德·夏尔尼先生。”
“是啊,陛下,”王后说,“正是他。”
“继续,继续上坡吧,”国王说,“他会赶上我们的,我们没育时间好浪费了。”
值得等一等德·夏尔尼先生送来的消息,显然王后不敢这样说。
继续上坡只不过延迟三四分钟而己,骑马人以最快的速度赶上来了。
夏尔尼越来越近,他尽量仔细观望,发现这辆庞大的马车把旅客撒在大路上,他露出不知是怎么回事的样子。
临了,当车子爬上斜坡的顶端,在那儿歇息的时候,骑马人和车上的乘客会合了。
这人正是德·夏尔尼先生,正如王后心里猜想的、国王眼睛看见的那样。
德·夏尔尼穿着一件绿色有飘领的小礼服,头上戴着一顶有宽条子配钢钮的帽子,上身穿一件白背心,下面是一条紧身皮裤,脚上穿的是大军靴,靴筒高过膝盖。
他脸色向来好似即将谢世的人那样苍白,现在由于赶路而显得生气勃勃,眼珠里射出的红光映红了他的脸。
他那一张一弛的鼻翼和那急剧的喘息,蕴藏着胜利者所有的某种韵味。
在王后眼里,他比任何时候都俊美。
她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他翻身下马,在国王面前弯腰鞠躬。
又转过身来向王后致敬。
除了两名卫士,为了谨慎起见仍待在远处外,所有的人都走拢来把他围住。
“过来,先生们,你们过来,”国王说,“德·夏尔尼先生给我们送消息来了,这关系到每一个人。”
“首先,陛下,一切都好,”夏尔尼说,“还有,直到凌晨两点钟,陛下的出走,尚未引起任何怀疑。”
大家都舒出一口气。
接着,大家提了一连串问题。
夏尔尼向大家叙述,他如何返回巴黎;如何在梯子街碰到爱国者的巡逻队,如何被巡逻队盘问,以及如何借口说,国王已经上床就寝,并已安睡了来骗过他们。
最后他还说,一进入杜伊勒里宫,他就发现那里仍像往日一样平静,他回到自己房间,换好衣服,故意借国王的走廊下楼,这样不会有谁怀疑王室的潜逃了,甚至连德·古维翁也没有起疑心,德·古维翁先生见他布置在国王套间周围的岗哨一无用处,便把岗哨撤了,叫军官和营长们全都回家去。
然后,德·夏尔尼先生又跨上马背,这匹马他交给一名守夜的仆人看管,因为他想在深更半夜,要在巴黎驿站另找一匹矮马也不容易,于是他骑着原来那匹马前往篷迪。
可怜的马儿跑到目的地时,已经精疲力竭,但它毕竟还是到达了,这才是要紧的。
在那儿,伯爵换了一匹新马,继续赶路。
打这以后,一路上就没有什么好担心的了。
王后找到把手伸向夏尔尼的借口,他带来那么多好消息,确实应该得到这祥的恩宠。
夏尔尼恭恭敬敬地吻了吻王后的手。
为什么王后突然脸色转白?
是因为夏尔尼握她的手而欢乐?
抑或是怕遭到夏尔尼的冷落而沮丧?
他们重又上车。马车朝前奔去,夏尔尼在车门旁边策马而行。
在前面的驿站,他们找到了早就准备好的马匹,只是没有给德·夏尔尼预订坐骑。
伊西多尔不知道他哥哥要换马,因此没有为他预订。为了少一匹马,稍微耽搁了一点时间,但很快车子又上路。
五分钟之后,夏尔尼也已飞身上马了。
再说,事先已经讲妥夏尔尼只要跟在马车后面,不需要侍候在侧。
只不过,他在马车后面跟得很紧,让王后只要把头伸出车窗外面就立刻能看见他;另外,他也为能在每次换驿马时有时间与高贵的旅行者交换片言只语。
夏尔尼刚在蒙米雷尔换的马,他满以为马车在他前面相差约有一刻钟路程,岂料在一条街的拐角处,猛然间马鼻子竟撞着了停在那里的马车和两个正忙着在修理车套的卫士。伯爵从马背上跳下来,抢到车门旁边,敦请国王躲一躲,请王后不要惊慌,然后,他打开一只箱子,里面装着事先准备好的各种工具和一些用品,生怕万一发生意外,就可以拿出来应急。他从箱子里拿出一副车套,用来替换了坏的那一副。
两名卫士借停车的机会要求发给他们武器,国王直截了当反对把武器交给他们,卫士说是为了考虑万一被截住,但是国王强调,不管发生任何情况,鲜血只能为他而流。
车套终于换好了,箱子也已关好,两名卫士爬上各自的座位,夏尔尼上马,车子又继续朝前驶去。
只不过,他们多花了半个多小时,这却是非同小可的事,在如此紧要关头,哪怕丢掉一分钟也是无法弥补的损失。下午两点钟,他们到达夏隆。
“如果我们到达夏隆不被拦住,”国王说,“那就一切都顺当了!”
他们到达夏隆,没有遭到什么阻碍,并在那儿换了马。国王只露了一会儿面。他混迹在马车周围的那伙人中间,却有两个人注视了他。
突然,两人中的一个走开了,也不知道他到哪里去。
另一个走过来。
“陛下,”他低声说,“请您别当众露面,否则您就完蛋了。”然后,他又对马车夫说:
“走,懒虫!难道你就是这样侍候旅客的吗?要知道旅客付了你三十个苏的领路钱呀!……”
说了这话,他兀自去帮马车夫驾驭车子。
他是驿站的老板。
临了,马已套好,车夫们也都己上车,头一名马车夫想让马跑得快些。
两匹马却相继倒在地上。
它们在鞭子的抽打下又重新站起来,想把车拉向前去。第二辆车的两匹马又倒了下来。
马车夫也被压在马的身体下面。
站在一边一声不吭地观看的夏尔尼这时候才伸出手来把车夫从马身底下朝自己身边拉出来,马车夫的一双牢固的靴子仍丢在那儿。
“噢!先生,”夏尔尼对不知忠心是何物的驿站老板嚷道,“您给我准备的是什么样的马?”
“这是马厩里最好的马了!”这家伙说。
遗憾的是,马被马套紧紧缠住,它们越是想站起来越是难以脱身。
夏尔尼跳到马套上。
“来,”他说,“把马套卸下,整理好后再重新套上;这样反而快。”
驿车老板又重新为这件事忙碌起来,他失望得儿乎哭出来。
这时,那个走开并消失了的人跑到市长那里,告诉市长说,国王和所有王室眷属这时候正在驿站换马,他恳求市长快下命令扣留他们。
幸好,市长不怎么拥护共和政体,不愿意自己担负起这个责任。他不去核实事情的真假,却要求对方作种种解释,还认为这事不可能是真的。纠缠了半天,等他到达驿站旅店时,马车已在街角拐弯处消失了。
多花了二十分钟。
惶惑不安是在王室的马车里发生的。不知道为什么缘故,几匹马相继倒下,不禁使王后想起那一支支无缘无故自行熄灭的蜡烛。
在穿过城门这会儿,国王、王后和伊丽莎白夫人异口同声地喊出来:
“我们得救啦!”
这时候,只看见一个人从百步之外直冲过来,脑袋凑近车门,向高贵的旅行者大喝一声:
“你们的措施并不高明,肯定被扣留!”
王后发出一声惊叫,这个人闪向一边,消失在路边的小树林里。
幸而他们离德·索默维尔桥只有四里路,在那儿可以找到德·舒尔瑟和他的四十名轻骑兵。
只不过,这时候已是午后三点钟,比约定时间迟了近四个小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