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只剩下留下的那几个人时,六个戴面罩的和会议主席就悄声交换意见。
接着,会议主席卡格里奥斯特罗高声说:
“让所有的人都进来,我答应要做工作汇报。”
门立刻给打开了,在这个地下小教堂里三三两两、东一伙西一簇、或散步或谈天的组织成员都进来了,原来的会议厅又挤满了人。
等最后一个与会者一进来,门又关上,这时卡格里奥斯特罗立刻张开手,像个珍惜时间、一分钟也不容浪费的人那样提高嗓音说:
“弟兄们,你们中间也许有人参加过二十年前的一次集会,那次会是在离莱茵河岸边五里、离达南弗尔村两里路程的地方、有一个叫做雷鸣峰的山洞里召开的,如果你们中有谁参加过那次集会,那么,就请这几位可敬的、支持过这项伟大事业的人举起手来,并请说:‘我参加过。’”
人丛中有五六个人举起手,在头顶上挥舞。
同时有五六个声音,按照会议主席的要求,高声喊道:“我参加过!”
“好,这就行啦,”会议主持人说,“其他一些参加过那次集会的人,或者已经去世,或者分散在世界各地,他们在为公众事业而工作。这是一项神圣的事业,因为它属于整个人类。二十年前,这项我们准备在各个不同时期着手进行的事业才刚刚处于萌芽状态,同时,照亮我们日子的光芒也刚刚冒头,在那时,哪怕最坚定的眼睛也只能透过迷雾看见未来,只有被推选出来的人才能看得清楚。在那次集会上,我曾经解释过,我试图阐明,出于某种奇迹,死对一般人来说,无非是使你忘却己经逝去的时光和己经发生过的事情。然而这对我来说却不存在,或者说,自从二十个世纪以来,我曾经在坟墓里躺过三十二饮,然而,继承我那不朽的灵魂的那几具瞬息即逝的血肉之躯却并未经受过遗忘这件事;我曾经说过,只有我的灵魂才会经受真正的死亡。因而我可以经过一个世纪又一个世纪,不间断地领会我主耶稣的教导,同时也看见平民百姓缓慢然而却是稳当地从奴隶地位过渡到农奴地位,又从农奴地位移到向往自由的阶段。这种过渡犹如夜晚的星星,赶在太阳落山之前在天空眨眼。我们接连看见过欧洲的弱小民族追求自由,比如说罗马、威尼斯、佛罗伦萨、瑞士、热那亚、比萨、卢卡、阿雷佐这些南方城市,那儿的花开得快,果子也熟得早,这些地区相继建立起共和政体。然而,随着时间的推移,其中只有两三个幸存下来。时至今日,它们仍在对抗国王们的联盟;不过,这几个共和政体都沾染着原始的罪恶,有的贵族气味浓厚,有的属于寡头政治,有的是专制独裁。就拿热那亚为例,它也属于幸存中的一个,但却是侯爵的领地,当地的居民虽说在城墙之内名义上是平民百姓,然而一出墙外,就全都变成了王公贵族。只有瑞士存在着某些民主机构,然而,它那些难以被人察觉的州隐藏在高山深处,对人类起不了任何示范作用,也没有什么裨益。这对我们来说是不足为训的,我们需要的是一个大国,它自身不承受推动力而是去推动他人,就像硕大无朋的齿轮,能把整个欧洲啮合起来那样,好比一颗行星,当它发光的时候会同时照亮整个世界!……”
大厅里响起一片嗡嗡的赞扬声。卡格里奥斯特罗深受鼓舞,接着说:
“我祈求天主指点,祈求这位万物的创造者,他是一切行动的原动力,是一切进步的源泉;我看见天主伸出手指,指着法国。事实也确实如此,法国,从十一世纪起就信奉天主教,从十一世纪起它就属于国民,从十六世纪起,它就统一了;法国被天主称作自己的长女——这无疑是让它在作出伟大的牺性的时刻,背起人类的十字架,就像我主耶稣那样——确实,法国已接连实行过所有的君主政体,封建制度、领主权以及贵族政治,看来,只有法国最善于接受和最有资格来发挥我们的影响,于是依靠上天光芒的指引,犹如从前以色列人借助火柱的指引那样,我们决意让法兰西成为第一个获得自由的国家。如果你们把目光移到二十年前的法国,你们就会看到它那无畏精神,或者说得确切点儿,是它那崇高的信念,就会激励着我们去从事这样的事业。法国在二十年前还掌握在路易十五那软弱无能者的手里,路易十四的法国,也就是说是个贵族阶级统治下的王国,所有的权力都集中在贵族手中,所有的特权都被富有者控制。在这个国家的顶峰,有一个人在主宰,他既代表最高层,也代表最低层,既代表最大,也代表最小,他既是天主又是平民百姓。只要这个人说一个字就可以叫你贫穷或者富有,幸福或者倒霉,自由或者被俘,生存或者死亡。这个人有三个孙子,三个年轻的王子作为他的继承人。由于自然规律,被指定的继承人正巧也符合公众的呼声,如果当时也存在着公众的呼声的话。据说他是个善良、正直、廉洁、无私的人,受过良好教育,也相当有哲学头脑。最后,为了永远消除由于查理二世的不祥的继承而给欧洲带来灾难的战火,人们给他选了玛丽-泰莱丝的女儿作为妻子,这两个大国是欧洲真正的平衡力量,法国处在大西洋岸边,奥地利濒临黑海之滨,这两个国家将牢不可破地联合在一起,玛丽-泰莱丝这个欧洲最有政治头脑的人物就是打着这样的算盘。也就在这个时期,法国获得奥地利、意大利和西班牙的支持,将要进入一个新的、它所渴望的统治时期。我们选在这个时期不是要把法国建造成第一个王国,而是要把法国人培养成第一流的人民——只不过,人们不禁要问,谁先跳入龙潭虎穴,是哪一个基督教徒泰塞,借助信念的光芒,跨越茫茫无际的迷宫,穿过迁回曲折的道路,去跟王族那人身牛头的怪兽①相抗衡?我可以这样回答:‘是我!’一些热心人,一些关心这件事的机构会问我,要花多少时间才能完成我的事业的第一个时期的工作,我把我的事业共分三个时期,我要求给我二十年。人们不禁惊叫起来,嗯,你们可知道?二十个世纪以来,人们一直都处在奴隶或农奴地位,听到我只要求短短的二十年就把他们改变成自由人,这就难免不叫人惊叫起来了!”
①希腊神话中饲养于克里特岛迷官的、食人肉的怪兽。
卡格里奥斯特罗放眼环顾会场四周,他的讲话引起阵阵讪笑。
接着他又说:
“最后,我终于赢得了这二十个年头,我曾经送给弟兄们一句格言,那就是Lilispedibusdestrue①。因。然后,我就进行我的工作,并希望人人都像我一样工作。我从凯旋门的暗影中进入法国,从斯特拉斯堡直抵巴黎,一路上月桂树、玫瑰树织成一条缀满了鲜花和翠叶的道路。人们都在纵声高呼:‘太子妃万岁!未来的王后万岁!’整个王国的希望都寄托在救世婚姻的孕育上。眼下,我不愿意对这种首创精神给予赞扬或加以夸耀,也不愿意为已经发生的事情歌功颂德。天主与我同在,蒙他的恩准,我看到他那神明之手掌握着他那辆光芒四射的飞车。感谢天主!我推开挡在路上的巨石,我在河上架起了桥梁,我填平了深谷,车轮不停地滚动,这就是一切,噢,弟兄们,请你们看看,这就是二十年来完成了的业绩:
“最高法院垮台了;
“路易十五,被称为人人爱戴的路易十五,却在全体民众的藐视中死去了。
“王后,经过了长达七年的不孕,才生下几个惹起争论的孩子;在王太子诞生的时候,作为母亲她受到人们的攻击,在‘项链事件’中,作为妻子她给搞得声名狼藉。
“国王在众望所归的美名下显得颇为神圣,他着手建造君主政体,可惜的是他不但在政治上无能,在爱情上也缺乏精力,一个乌托邦接着一个乌托邦,直至破产,更换了一个又一个大臣,直到德·卡洛纳先生为止;
“显贵会议召开,对全国三级会议发出通谕;
“全国三级会议,经过普选改称国民议会;
“贵族和神职人员被第三等级击败;
“巴士底狱被占领;
“外国军队给赶出巴黎和凡尔赛;
“八月四日夜晚,让贵族们看清了贵族政治的软弱无能;
“十月五日和六日,让国王和王后看清了君主政体的软弱无能;
“一七九〇年七月十四日,让全世界看到法国的统一;
“王公贵族由于流亡国外而大失民心;
“德·法弗拉斯的诉讼案使王太弟名誉扫地;
“最后,在祖国祭坛前面宣誓,效忠宪法,国民议会主席的座位与国王的宝座一般高低,法律和国家凌驾在他们之上,欧洲感兴趣地关注着我们,静静地观望着,默默地等待着,不是鼓掌欢迎,就是惊惶失措!
“弟兄们,法国是否真像我所说的那样,也就是说,是个巨轮,将使整个欧洲啮合,会像太阳那样,光照大地?”
“是的!是的!是的!”所有的人都异口同声地嚷着。
“现在,弟兄们,”卡格里奥斯特罗说,“你们是否认为我们的事业已经进展得相当不错,不用去管了?你们是否认为已宣过誓,我们就可以相信国王的誓言了?”
①拉丁文:把百合花践踏在脚下。
“不!不!不!”所有的人又嚷起来。
“如果这样的话,”卡格里奥斯特罗说,“现在需要着手进行的是伟大民主事业的第二期革命。你们所看到的,正如我看到的那样,使我感到喜悦,一七九〇年的联盟并非目的,而只不过是一次休止,事情就是这样,休止了,也就休息好了,宫廷又恢复了它的反革命勾当;让我们束紧腰带,做好准备,我们将重新踏上征途。不用说,一些胆小如鼠的人会感觉到忧虑、气馁,常常使我们觉得,照亮我们的光线眼看就要熄灭,指引我们道路的那只手很快就会撇下我们不管。我们的计划由于遇到难以预料的意外,无法估计的事件,仿佛受到了挫折,甚至失败了,好像这都是我们的过错:情况的不利,敌人的胜利,同胞们的忘恩负义,也许你们中间许多责任心重的人免不了会这样自问,经历了那么多实实在在的艰难困苦,存在着那么多明显的软弱无能,要不是自己步入歧途,走入歪道,又怎么会落到如此地步?不,弟兄们,我说不是的,我现在可以告诉你们,我的话将永远萦绕在你们耳边。胜利的时刻,它像凯旋的军乐,失败的时刻它像告急的警钟;不,领路人有神圣的职责,他们必需顺乎天意,注定要去完成任务;天主指引着他们,让他们沿着神秘的道路走,只有等到任务完成、光芒四射时,天主才让我们看见,我们常常被云蒸雾绕挡住了视线,而认为光明已经消失,有时候,由于悲观失望的影响,我们仿佛在退却,然而,恰恰相反,正如中世纪骑士比武那样,退却只是为了争夺地盘,让自己的长矛有时间停顿一下,以便能更猛烈、更变化无穷地向敌人刺去。弟兄们!弟兄们!我们想达到的目的,是耸立在山巅上的明亮的灯塔,由于道路崎岖不平,一路上有好多次我们望不见灯塔,人们还以为塔上的灯熄灭了,于是,脆弱者便低声叹息,埋怨着说:‘再也没有什么能给我们引路了,我们在黑暗中摸索,还是停在这儿吧,犯得着走错路吗?’然而,坚强的人却继续前进,面带笑容,充满信心。不多久,灯塔又一明一灭地照亮着我们,而且每一次明灭,更增加了亮度,这是因为我们越来越接近光明!我们就是这样坚韧不拔地进行斗争,尤其是因为我们坚信这几个人世间被推选出来的人总有一天会到达救世的灯塔底下;有朝一日,灯塔的光芒不仅照亮法国,而且会照亮所有国家的人民。让我们起誓吧,弟兄们,让我们起誓,为了我们自己和子孙后代而起誓,因为一种思想或者一种永恒的原则可以让几代人受用,让我们起誓吧,为了我们自己和子孙后代而起誓,直到我们在全世界范围内实现了我主耶稣神圣箴言的时候我们才停下来,我们认为我们已经完成,或者几乎已经完成了我主耶稣箴言上所说的第一部分,即所谓:自由,平等,博爱!”
卡格里奥斯特罗的这一番豪言壮语赢得了热烈的分赏,然而,在一片欢腾和赞美声中,也夹杂着几声反调,就好比冰凉的水滴从潮湿的岩洞批顶上滴落在冒汗的额头上那样。这些刻薄话,出自一个尖锐的声音:
“是呀,让我们起誓:不过在起誓前,你先给我们解释一下,你是如何理解这六个字的,好让我们,你的那些头脑简单的使徒,在你之后也能向别人解释。”
卡格里奥斯特罗犀利的目光划破人丛,如同镜子的光照那样,照到了阿拉斯省意①的代表那张苍白的脸上。
“好吧!”他说,“那你就好好听着,马克西米连②。”
接着,他高举起手,大声对大伙儿说:
“听着,你们全都听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