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纳尔医生一来,皮都正好趁机离开。
医生走近病人。自昨天到现在,病人身上发生的明显变化,医生不是没有看见。
卡特琳对着医生微笑,并向他伸过手去。
“噢!亲爱的卡特琳,”医生说,“要不是为了喜欢摸摸您的手,我甚至用不着给您按脉了。我敢打赌,现在您的脉搏一分钟不会超过七十五跳。”
“我确实好多了,医生,您的嘱咐真灵验。”
“我的嘱咐……咳!咳!”医生说,“您也知道,病人恢复健康,把一切荣誉都归到我身上,这我当然求之不得,但尽管我虚荣心很重,我也应该把一部分荣誉留给我的学生皮都。”
接着,他抬起头,眼睛朝天,说:
“噢!造化呀,造化!强大的塞雷斯①,神秘的伊西斯。”
①谷类之女神。
②司丰饶之女神。
然后,他转过身去,对着门口说:
“来吧,来吧,进来吧,脸色阴沉的父亲,眼睛优郁的母亲,进来看看你们亲爱的病人,要想让她完全恢复,最需要的是你们的爱怜和抚慰。”
听医生这么说,比约老爹和比约大妈连忙走过去,比约老脸上还多少带点疑虑,而比约大妈,却满面喜色。
他们俩进屋时,皮都——在回答了卡特琳向他飞来的最后一个眼色之后——离去了。
让我们暂时丢开卡特琳——有伊西多尔的信贴在她胸口,额上就不需要搁冰袋,脚上也不用再敷芥子泥了——我们之所以丢下卡特琳,这是因为得让她在可敬的双亲爱抚下,怀着希望,恢复健康;让我们跟着皮都,他刚天真无邪地完成了基督教给信徒们的强行规定,要他们做到为了拯救他人而牺牲自己。如果说,皮都这个好青年是怀着一颗喜悦的心离开卡特琳的,那未免夸大了,倒不如说他是怀着一颗满意的心更为贴切。虽然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刚完成的行动有多伟大,可他还是清楚地感觉到,如同每个人都有的发自内心的喜悦,他完成了一件圆满的、神圣的美事,这可能不是从道德方面,而是从人道主义来考虑,因为卡特琳和德·夏尔尼伯爵之间的结合,也就是说一个乡村姑娘和一位大爵爷的结合必定是会受到谴责的。不错,在我们谈到的那个时期,人道主义是个时髦词儿一一皮都曾经不止一次地提到它,可他又闹不清人道主义的含义是什么——而皮都已把它付诸实施,可他却又不知道自己做了些什么。
他做的那件事与其说是出于他的善心,不如说是出于他的机灵。
皮都从德·夏尔尼先生的情敌——就皮都来说,这样的处境是无法持续下去的——变成了卡特琳的心腹。
卡特琳对皮都的态度既不粗暴,也不责骂他,更不像皮都头一次从巴黎回来时那样,把他撵出门外,现在卡待琳喜欢他,爱抚他,跟他亲热地你我相称。
作为卡特琳的知己,这一点,皮都已经得到了;作为德·夏尔尼的情敌,他可是从来也不敢做这样的梦。
不算他将会得到的东西,不过,随着情况的发展,使他越来越需要介入这个美丽乡村姑娘的内心世界和情感隐私中去。为了获得未来的这份满怀柔情的友谊,皮都让卡特琳给他写了一张潦潦草草、字迹难辨的委托书,只要他把这份委托书送到科隆伯大妈手里,就可以让他代收长特琳名下的所有信件。除了委托书外,皮都还带来了卡特琳的口头许诺,说是在即将到来的圣马丁节,她要给皮塞勒的短工们分发香料蜜糖面包和麦芽糖做的点心。
靠着委托书和这一许诺,使科隆伯大妈在良心上乃至利益上都得到了满足,她答应每天早上由她去邮局取卡特琳的信,如果有的话,就把信交给皮都。
这一点谈妥之后,在城里已没有什么事要做了——人们是这样夸大其辞地称呼维莱-科特雷的——皮都于是返回村子。皮都回到阿拉蒙,引起了一阵轰动。他匆匆忙忙前往首都,已经叫人议论纷纷,再加上拉法埃特的一名副官从巴黎发来一道命令,要夺取存放在修道院院长福蒂埃那里的枪支,这一来阿拉蒙的居民对皮都在政治上的重要性再也不怀疑了。有的说是吉尔贝医生叫他到巴黎去的,另一些人说是拉法埃特将军叫他去的,还有的人说,―应该说,这些人为数很少——总之,他们说是国王召他去的。
虽然皮都没听到他不在时的种种传闻——这些传闻对他都是有利的,他回到家乡时仍然摆出一副十分威严的神态,使人人都对他佩服得五体投地。
事清就是这样,人要待在他们自己的圈子里才能让别人从最适当的距离来观赏他们,也就是说,学生应该待在修道院院长福蒂埃的庭院里;短工应该待在比约先生的农庄里;而皮都也应该以阿拉蒙的一条汉子、一个公民和一名队官的面目出现在家乡。
不提队官这个衔头,不算他原来就有的五六个路易,他随身还带回来另外二十五个路易,我们还记得这是吉尔贝帐生慷慨解囊、捐助给他作为阿拉蒙国民自卫军的武器装琦和购置服装等费用的。
所以皮都刚到家,当鼓手迫不及待地来拜访时,他就命令鼓手去通知大家,第二天,即星期日正午,在阿拉蒙大广场举行一次装备齐全的正式检阅。
从这个时侯起,谁也不怀疑皮都要代表政府向阿拉蒙国民自卫军发布命令了。
有些人想比别人早一点知道有关这个重大秘密的某些细节问题,就跑来向皮都打听;可是,皮都一触及国家大事就守口如瓶,神色庄严地闭口不谈。
晚上——皮都既不因为公务而放弃散心的机会,也不因为私事而忘掉公务——他到野外去设置捕兔子的套索,去拜访克鲁伊老爹做这些事的同时也并不妨碍他在早晨七点钟,在阿拉蒙自己的寓所里留下三只家兔和一只野兔,然后,先到迪洛鲁瓦裁缝那里,再去询问科隆伯大妈有没有卡特琳的信。
对方回说没有信,皮都想到这个可怜的、正在恢复健康的病人知道后会有多伤心时,他自己也顿时感到心中难受。皮都去找迪洛鲁瓦先生,是想问他是否愿意承包阿拉蒙国民自卫军的全部制服,价钱是多少。
迪洛鲁瓦对这些人的身材高矮问了一些一般说来这种场合都要问的问题,皮都一一作答,还拿出名单给裁缝看,包括军官、副官和士兵,总共三十三名,这是组成阿拉蒙国民自卫军的编制人员。
由于所有这些人迪洛鲁瓦裁缝都认识,所以他大致估计得出他们的肥瘦和高矮程度,接着,他一会儿拿羽毛笔,一会儿拿铅笔来计算,并且声称,如果价钱低于三十三个路易,他是无法提供合乎规格的三十三件上装和三十三条裤子的。
另外,出这样的代价,皮都也不能要求全都用全新的呢绒。皮都惊叫起来,说他听见德·拉法埃特先生亲口告诉他,在为三百万法兰西国民自卫军提供制服时,按每人二十五个利弗尔计算,总共只花了七千五百万。
迪洛鲁瓦裁缝回答说偌大一笔生意,即便小处受损失也可以从大处捞回,可是他,却只能如此——说到底,他吐出了最后一句话——那就是给阿拉蒙自卫军提供的制服,以二十二法郎一套来计算。此外,他还要求预先付款,说这笔生意只能是现金交易。
皮都从口袋里掏出一把金币,并声称现金交易根本不成问题,但在价钱方面,不能出得更高;再说,如果迪洛鲁瓦裁缝拒绝接受以二十五个路易作为代价缝制三十三件上装和三十三条裤子的话,他就去找迪洛鲁瓦的同行兼对手布利尼裁缝,他之所以先来找迪洛鲁瓦裁缝,是因为考虑到迪洛鲁瓦是昂热利克姑母的熟人。
说真的,对于这番争执皮都并不感到恼火,因为昂热利克姑母似乎已间接打听到皮都非常有钱,这样一来,当天晚上,裁缝无疑会把亲自看到的事情,去告诉昂热利克姑母,那就是说皮都像克勒休斯一样富有。
皮都提到要把这笔订货让给别人来承接,这种威胁果然起了作用,迪洛粉瓦戴缝终于按照皮都开的价去做了。皮都还要求用全新的呢绒裁做制服——不用细呢倒不要紧,他甚至更喜欢用粗呢——还得配上肩章,质地要比市面上看到的更好。
这样一说,又引起一次新的争论,这一次的争论时间并不比上一次短,其激烈程度也不亚于上一次,可是,依靠很有压服力的威胁,那就是在布利尼裁缝那里能办到的事,迪洛鲁瓦裁缝却办不到,因而,胜券仍操在皮都手里。
谈来谈去,最后,迪洛鲁瓦答应在下星期六提供三十一件士兵上装和三十一条士兵裤子,两件士官和副官上装,两条士宫和副官裤子,另外还有一件队官上装和一条队官裤子。上装饰有符合官阶的肩章。
如若不能如期交货,责任由失信的裁缝承担,维莱-科特雷和隶属于这个区首府的乡镇联盟①的检阅仪式等这个星期六一过,星期天就举行。
①一七八九年法国资产阶级革命时由各个城镶的国民自卫军自动组织的联盟。
这个条件也像其他条件一样被接受了。
直到上午九点钟,这件大事才算告一段落。
九点半钟,皮都返回阿拉蒙,一想到同乡们对他的一番伟业将会惊讶得目瞪口呆时,他预先就感到自豪起来。
十一点钟,集合鼓敲响了。
正午,荷枪实弹的国民自卫军以一向如此的准确性在村子的公共广场上进行演习。
经过一个小时的演习,这支威风凛凛的国民自卫军赢得了上级的赞扬,妇女、孩子和老人们也怀着极大的兴趣观赏着这动人的情景,一边欢呼。皮都把克劳特·泰利埃士官和德西雷·马尼凯叫到他身边,命令他们把手下的人集合起来,同时以他皮都的名义,以吉尔贝医生的名义,以拉法埃特将军的名义,最后甚至还加上国王陛下的名义,请他们到维莱一科特雷的裁缝迪洛鲁瓦的店里,说裁缝有至关紧要的事要与他们联系。
鼓手又奉命击鼓;士官和副官,跟听他们讲话的人一样,对事情的始末一无所知;只知道唯命是从,按照队官的命令把队官的话原原本本复述一遍。接着,只听见一声“解散!”这是出自皮都铿锵有力的命令。
五分钟之后,阿拉蒙国民自卫军的三十一名士兵,外加克劳特·泰利埃士官和德西雷·马尼凯副官,一个个都在前往维莱-科雷特的路上飞奔。
晚上,阿拉蒙的两名乡村提琴手给队官演奏一支小夜曲,天空被爆竹、烟火、万花筒焰火划破;不错,除此之外,还时而听到轻轻的几声带着一股酒味的呼喊:
“人民之父,昂热·皮都万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