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如卡格里奥斯特罗所说,也正如米拉波预示的那样,是国王使吉尔贝的全盘计划付诸东流。

王后准备接见米拉波,与其说是出于王后的政治手段,还不如说是出于恋人的怨恨,出于女人的好奇。她眼看立宪政体的支架倒塌下来也毫不痛惜,因为立宪政体一直十分强烈地伤害她的自尊心。

至于国王,他的策略很清楚,就是拖延,以便赢得时间,等待良机,再说,他两方面都去磋商,这就使他不论从哪方面都有可能逃离巴黎,去一个安全可靠的地方躲一躲,这是他最理想的计划。

我们知道这两方面的磋商,一边由法弗拉斯在进行,他是王太弟的人,另一边由夏尔尼担当,他是路易本人的使者。从巴黎到梅斯,夏尔尼花了两天工夫。他在梅斯找到了德·布耶先生,把国王的信递交给他。这封信,我们一定记得,只不过是让夏尔尼和德·布耶先生取得联系的一种方式,德·布耶先生,原来就对国家近来发生的一系列事情深感不满,因而一开始就持很大的保留态度。

事实上,要德·布耶先生在这个时候去做这件事,完全打乱了他原来的计划。叶卡特琳娜女皇刚向他提出建议,德·布耶正准备提笔上书国王,请求陛下允许他到俄国去工作,正在这个时候他接到了路易十六的手谕。

开始的时候,德·布耶先生犹豫不决,但是由于德·夏尔尼这个姓氏,以及想起他与德·絮弗朗先生的亲属关系,再加上听说王后陛下十分信赖德·夏尔尼先生,所以,作为一个忠心耿耿的保王派,他极想把国王从这种虚假的自由中营救出来,因为许多人都认为国王实际上已被囚禁。

德·布耶先生在向夏尔尼作出答复之前,借口说夏尔尼的权力不够大,决定派他儿子路易·德·布耶伯爵前往巴黎,直接与国王面议这一重大计划。

在面议期间,夏尔尼留在梅斯;反正巴黎也没有什么事情叫他牵挂,也许近乎夸张的荣誉使他感到他必须作为人质留在梅斯。

路易伯爵大约在十一月中旬到达巴黎。这时候,国王正被德,拉法埃特严密看守着。路易·德·布耶是德·拉法埃特的表兄弟。

路易·德·布耶在一个朋友家下榻,这个人的爱国思想颇为闻名,此时,他正在英国旅行。

对路易·德·布耶这个年轻人来说,想进入杜伊勒里宫而又不惊动德·拉法埃特,即使不是不可能,至少也是非常危险、极其困难的。

另一方面,要是德·拉法埃特先生完全不知道国王陛下通过夏尔尼的斡旋与德·布耶先生之间的联系,那么,对路易伯爵来说,最简单不过的事就是请德·拉法埃特亲自带他去谒见国王。

情况看来正符合这位年轻军官的意愿。

他来到巴黎已经三天了,可是一切都尚未决定,他暗自盘算,正如上文所说的那样,考虑着他自己跑去拜见德·拉法埃特是否妥当,这时候接到德·拉法埃特先生派人送来的信,说是已经知道他到达巴黎,请他到国民近卫军参谋部或诺阿耶宫去会见。这样就可以顺顺当当地直接去见德·拉法埃特先生了。说也奇怪,好像天主高声回答了德·布耶先生向他低声祈求的事情;又像贝洛那迷人的童话中的一位善良的仙女,她拉着骑士的手,把他带到了目的地。

伯爵迫不及待地前往参谋部。

将军正好到市政厅去了,他有事去那里找德·巴伊先生。虽然将军不在,可他见到了将军的副官罗默夫先生。罗默夫先生和年轻的伯爵在同一兵团中服役,尽管两人政见不同,一个属于民主阵线,一个属于贵族营垒,可是他们之间也曾经有过来往,后来,罗默夫曾在那个七月十四日之后就解散的兵团里呆了一段日子,接着就转入国民自卫军,担任副官,深受拉法埃特将军的器重。

两个年轻人尽管在某些问题上意见相左,但在一点上看法是一致的,那就是他俩都热爱并尊敬国王。

只是两个人的方式不同,一个以爱国者的方式爱他,换句话说,要国王宣誓维护宪法,另一个则以贵族的方式爱他,不要国王宣誓维护宪法。而且一旦需要,可以要求外国力量来使叛乱分子恢复理智。

所谓叛乱分子,德·布耶先生指的是国民议会中的四分之三的成员,加上国民自卫军,选民等等,也就是说,六分之五的法国人。

罗默夫二十六岁,路易伯爵二十二岁,因此,他们在政治问题上是很难谈上很久的。

再说,路易伯爵也不愿意被人看出他正在为某一重大事件操心。

他像透露一个重大秘密似的告诉他的朋友罗默夫,他不过是获准离开梅斯来到巴黎,以便跟情人幽会。

当路易伯爵正在向副官吐露秘密时,拉法埃特将军突然出现在开着的门旁边。尽管路易伯爵从前面的镜子里清楚地看见这位不速之客的来临,可是他只管滔滔不绝地讲他的故事。虽然罗默夫一再暗示,他仍装出不懂的样子,照样提高嗓门,好让将军能一字不漏地听到他讲的话。

将军全都听在耳里:这正是路易伯爵求之不得的事。将军走到讲话人后面,听他讲完了,就把手搁在他的肩膀上说:

“啊!浪荡先生,我这才弄清楚,您为什么要躲开您那些可敬的亲戚。”

这位三十二岁的年轻将军确实不是一位很严厉的审判官,一位叫人扫兴的告诫者。因为那时,他自己也酷爱时髦,混在当时所有的那些时髦娘儿们中间,因此,路易伯爵并不显出过分担心会受到责难的样子。

“亲爱的表兄,我并不打算躲开您,因为就在今天,我有幸拜见到亲戚当中最显贵的一位,即便事先没有收到这个通知我也会来拜见的。”

路易边说,边拿信给将军看。

“怎么样,外省的先生们,难道你们还说巴黎的警察局组织得不严密吗?”将军踌躇满志地说,可以看出他在这一点上多少有点感到自豪。

“将军,我们都知道,任何事情都瞒不了您,瞒不了您这位为人民自由、为国王安全而操心的人。”

拉法埃特斜着眼睛瞟了他表弟一眼,带着一种既善良、聪明又有几分嘲弄的神色,我们对这是早已熟悉的。

拉法埃特知道,对这个家属支系来说,国王陛下的安全是至关重要的,相反,对人民的自由倒并不怎样放在心上。因而,将军只对他的话作了部分答复。

“我的表弟,难道德·布耶侯爵先生没有委托他的公子来拯救我所照看的那位国王吗?”他突出重点地把从八月四日夜晚起就已经废弃了的爵号重新提出来。

“他要我在国王跟前替他表示最崇高的敬意,”年轻人回答说,“如果拉法埃特将军认为我有资格谒见我的君王的话。”

“您应该谒见……您看什么时候比较合适?”

“将军,越早越好。在我还没有允准离开之前,我想我可以有幸告诉您或罗默夫我这么急的原因……”

“您已经告诉罗默夫了,这也一样,因为我都听见了。那好吧,不应该让好事多磨;现在是上午十一点,我每天中午都有幸见到国王和王后陛下,如果您还没吃午铃,那就先陪我吃一口吧,然后我带您去杜伊勒里宫。”

“可是,亲爱的表兄,我这一身打扮合适吗?”年轻人边说,边望着自己的军服和靴子。

“首先,我可怜的孩子,让我告诉您,”拉法埃特回答说,“您自幼便养成的‘注重礼仪’这个重要的问题,在您离开之后,即使没有一命呜呼,至少也奄奄一息了,再说,我看您的服装可以说是无可挑剔的。您的靴子干干净净,对一位准备为他的君王献身的绅士来说,还有什么服装比得上他的军服更合适的呢?喂,罗默夫,您去看看午餐准备好了吗,我午餐后就要和德·布耶先生到杜伊勒里宫去。”

拉法埃特的建议完完全全符合年轻人的意愿,他不会表示任何异议,立刻鞠了个躬,既包含同意又表示感激。

半小时之后,门前的哨兵向拉法埃特将军和年轻伯爵德·布耶举枪致敬,哨兵们万万没有料到他们同时在向革命和反革命双方致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