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它像一则荒唐的故事一样结束了。

 韦伯斯特[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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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约翰·韦伯斯特(约1580—1625),英国剧作家和诗人。

最初几分钟的惊异过去之后,艾文荷的威尔弗莱德向大宗师提出,他作为比武的裁判官,是否认为这次决斗是公正的,有效的。

“是的,这次决斗是公正的,有效的,”大宗师答道。“现在我宣布该女子无罪释放。亡故的骑士的武器和遗体,可听凭胜利者处置。”

“我不想没收他的武器,”艾文荷骑士说,“也不想侮辱他的尸体,因为他曾为基督教世界战斗过。今天是上帝的手,而不是人的手,把他打倒的。但是作为一个在非正义的争端中死去的人,他的丧礼只能秘密举行。至于这女子……”

但是一阵响亮的马蹄声打断了他的话,它由远而近,显得人数众多,来势凶猛,以致连地面都震动了。黑甲骑士最先冲进比武场,他后面是一大队骑兵,还有几个全身披挂的武士。

“我来得太晚了,”他说,向周围看了一眼。“处死布瓦吉贝尔本来是我的权利。艾文荷,在你还不能骑马的时候,便采取这样的冒险行动,这做得对吗?”

“陛下,上帝保佑,这个骄傲的人已经死了,”艾文荷答道。“这件事不必您亲自出马,他不配得到这种荣誉。”

“好吧,如果他能安息,就让他安息吧,”理查说,对尸体端详了好一会。“他是一个勇敢的骑士,也是像骑士一样战死的。但是我们不能浪费时间。博亨,行使你的职责吧广

一个骑士从国王的随员中走了出来,把一只手按在艾伯特·马尔沃辛肩上,说道:“你因犯叛国罪被捕了。”

大宗师看到这么多武士出现,一时惊得目瞪口呆。现在他开口了:

“谁敢在圣殿骑士团的会堂内,当着它的大宗师的面,逮捕它的骑士?是谁授予他这种胆大妄为的权利的?”

“这是我逮捕的,”骑士答道。“我是埃塞克斯伯爵亨利·博亨,英国的警务总监。”

“他逮捕马尔沃辛,是按照金雀花王朝的理查的命令行事,”国王说,揭开了面甲,“鄙人便是理查。康拉德·蒙特菲舍,你不是我的臣民,这是你的幸运。但是你,马尔沃辛,你得与你的弟兄菲利普一起,在一周内处死。”

“我不承认你的判决,”大宗师说。

“狂妄的圣殿骑士,”国王说,“你办不到;抬起头来看看,飘扬在你的城堡上的,已不是你的圣殿旗子,是英国国王的旗子了!放聪明一些,博马诺,不要作无益的反抗。你的手已落进狮子的嘴巴里。”

“我得向罗马控告你,”大宗师说,“你侵犯了我们的特权,我们是不受世俗权力审问的。”

“随你的便,”国王说。“但是为你自己着想,还是不要跟我讨价还价的好。解散你的会堂,带着你的仆从离开这里,如果你能找到一个没有参加过反对英国国玉的叛逆阴谋的会堂,你可以投奔那里。不过如果你愿意留下,我们可以接待你,我们的法律是公正的。”

“在应该由我统治的地方作客人?”圣殿骑士说,“这永远办不到!教士们,唱起圣诗来:‘外邦为什么争闹?’[注]骑士们,扈从们,一切追随圣殿骑士团的人,准备跟随黑白旗出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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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见《旧约·诗篇》第2篇,这篇诗是说要尊敬耶和华的受膏者,即教士,不得违抗他们。

大宗师讲话时显得那么威严,似乎要与英国国王分庭抗礼,这对那些困惑不解、垂头丧气的部下,起了鼓舞士气的作用。他们聚集在他周围,仿佛一群羊听到狼的嚎叫,围在牧羊狗的身边。但是他们并不像羊群那么惊慌失措,只是脸色阴沉,不甘屈服,目光中流露出他们不敢用言语表达的敌意。他们手执长枪,攒聚在一起,排成了长长的行列,骑士们的白长袍在这些随从们的黑制服旁边,仿佛乌云镶了一条条浅色的边。在场的群众本来吵吵闹闹,大声呵斥他们,现在不再作声,默默望着这伙身强力壮、久经沙场的武夫,后悔刚才不留意得罪了他们,纷纷退到后面去了。

埃塞克斯伯爵看到圣殿会堂的人这么严阵以待,立刻踢动坐骑,来回召集部下,准备对付这批强劲的敌人。唯独理查好像对自己挑起的这场危机,还颇为得意,骑着马在圣殿骑士的队伍前缓缓行去,大声喊道:“诸位,怎么样!瞧你们这副雄赳赳、气昂昂的样子,难道没有一个人敢与理查较量吗?圣殿骑士团的先生们!大概你们的夫人只是些黑皮肤女人,因此你们觉得不值得为她们的荣誉厮杀吧?”

“圣殿的弟兄们,”大宗师把马骑到了他的队伍前面,开口道,“我们不为这种没有意义的、亵读神圣的争吵战斗。英国的理查,没有一个圣殿骑士会在我的面前与你交手。教皇和欧洲各国的君主会对我们的分歧作出裁决,说明你今天的挑衅行为是否符合一个基督教君主的身分。只要不遭到攻击,我们也不会攻击任何人,便离开这里。我们信任你,把骑士团的武器和家产留在这里;我们也相信你的良心,让它来惩罚你今天给予基督教世界的侮辱和损害吧。”

说完这些话,没有等待回答,大宗师便作了个出发的手势。他们的号角又发疯似的吹响了,那是一支东方的进行曲,通常是圣殿骑士发动攻势的号音。他们的行列从横队改成了纵队,然后让他们的马用尽可能缓慢的步子离开这里,仿佛表示,他们只是服从大宗师的命令,不是面对优势敌人的压力,心存畏惧,才不得不撤退的。

“凭圣母的光辉起誓,”理查说道,“这些圣殿骑士受过良好的训练,作战英勇,可惜的是他们并不可靠。”

群众现在才对着离开比武场的队伍,发出了微弱的呐喊,像一只胆小的狗,直等它所仇恨的人转身走开之后,才开始吠叫。

圣殿骑士撤退时,场上一片混乱,人声嘈杂,但是丽贝卡什么也没看见,什么也没听到,她扑在年迈的父亲怀中嘤嘤吸泣,几乎没有意识到周围的迅速变化。只是以撒的一句话,才把她从凌乱的感觉中唤醒了。

“我们走吧,”他说,“亲爱的女儿,我失而复得的宝贝……让我们去跪在那个善良的青年面前感谢他吧。”

“不必这样,”丽贝卡说。“哦,不要这样,不要这样,我不能在这个时候去见他。唉!我要讲的话太多了……不,父亲,让我们立刻离开这个不祥的地方。”

“但是,我的女儿,”以撒说,“他曾经像一个强壮的人那样,不顾自身的危险,拿起枪和盾牌来搭救你,何况你只是另一个民族——一个与他不同的民族的女儿,他的这种恩德是应该得到感谢的。”

“是的,是的,应该得到感谢——最大的感谢,”丽贝卡说,“不仅如此……但不是现在……为了你所爱的拉雪儿,父亲,答应我的要求吧……不是现在!”

“不,”以撒说,仍在坚持,“他们会认为我们忘恩负义,像一只狗!”

“但是你看到,亲爱的父亲,理查工在这儿,他……”

“真的,我的最好最聪明的丽贝卡。那么让我们离开吧,离开吧!他可能缺钱用涸为他刚从巴勒斯坦回来,而且据说,刚从监狱出来;如果他需要钱,我与他的兄弟约翰的简单往来便可能成为他的借口,向我勒索钱财。走吧,走吧,让我们离开这里!”

现在轮到他催促他的女儿了,他带着她走出比武场,坐上他准备在那儿的车子,把她安全地送往纳桑拉比的家。

这位犹太姑娘的命运,曾成为当天人们关心的焦点,现在她悄悄走了,却没人发觉,因为大家的注意力已转移到了黑甲骑士身上。他们这时正在大声呐喊:“狮心王理查万岁!打倒大逆不道的圣殿骑士!”

“尽管有这些口头上的忠诚,”艾文荷对埃塞克斯伯爵说道,“王上采取了预防措施,把你和你这许多忠诚的部下带到这儿来,还是做得很对的,尊敬的伯爵。”

伯爵笑笑,摇了摇头。

“英勇的艾文荷,”怕爵说,“你对我们的主公是相当了解的,你却以为他会采取这种明智的防范措施!事实是我听到约翰亲王打算在约克起事,这才带领队伍前往那里,半路上遇到了理查王,他跟一个游侠似的,正向这儿赶来,想靠他一个人单枪匹马,解决圣殿骑士和犹太姑娘的纠纷呢。我几乎是违抗了他的命令,才跟他来到这儿的。”

“勇敢的伯爵,约克那边有什么消息?”艾文荷问。“叛乱分子还不死心吗?”

“已经像十二月的雪遇到七月的太阳一样瓦解了,”伯爵说。“你猜,是谁赶来报告这消息的?不是别人,正是约翰本人!”

“这个叛徒——忘恩负义、狂妄自大的喊子!”艾文荷说。“理查没有命令把他送进监牢吗?”

“哪里!他接见了他,”伯爵答道,“好像打猎以后重又会面一般。他指着我和我的骑兵说道:‘你瞧,兄弟,我身边这些人都火气很大,你还是找我们的母亲吧,并代我向她请安;你就待在她那儿,等这些人的火气消了再说”’

“他讲的全是这些话吗?”艾文荷问道。“人们岂不要说,这位国王这么不计前愆,无异在号召大家犯上作乱?”

“你也差不多,”伯爵笑道,“人家会说,这个人重伤还没痊愈,便不顾危险参加决斗,无异在自己找死呢。”

“你取笑我,我不计较,伯爵,”艾文荷答道,“但是不要忘记,我冒的只是我个人的生命危险,理查冒的险却有关国家的兴亡盛衰呢。”

“不过,”埃塞克斯说道,“对个人的安危不关心的人,对别人的安危恐怕也是不会放在心上的。但是我们快进城堡去吧,因为理查虽然宽恕了阴谋的主犯,对它的一些从犯还是要惩罚的。”

这次事件以后进行的司法侦查,后来记载在《沃杜尔文稿》中,它大致如下:莫里斯·德布拉西逃到海外,投奔了法王腓力二世;菲利普·马尔沃辛和圣殿会堂会督艾伯特·马尔沃辛两兄弟被处死了;可是叛乱的核心人物沃尔德马·菲泽西只是遭到放逐,没有处死;约翰亲王虽然是发动叛乱的主犯,由于哥哥的宽大为怀,没有判罪。不过两位马尔沃辛的处死没有引起任何人的同情,他们作恶多端,残忍暴虐,现在明正典刑是他们罪有应得。

那次决斗之后不久,理查召见了撒克逊人塞德里克;为了安定人心,消除由于他的兄弟图谋不轨在几个郡里造成的混乱,他的朝廷当时驻在约克城内。塞德里克大为不满,几次拒绝奉召,但最后还是服从了。事实上,理查的回国,已使他在英国重建撒克逊王朝的一切希望成为泡影;因为很清楚,一旦内战爆发,不论撒克逊人如何奋不顾身,也无法推翻理查不可动摇的统治,这位国王的个人品德和军事声誉已深入人心,尽管他在政治上并无深谋远虑的方针,有时宽大无边,有时又接近专制独裁。

再说,塞德里克虽然并不甘心,也不能不看到,他企图通过罗文娜和阿特尔斯坦的联姻,使撒克逊人团结一致的计划,由于违背双方的心意,已到了难以为继的地步。确实,他一心向往的只是撒克逊民族的事业,这种情形不在他的考虑之中。哪怕双方并不情投意合已有了相当充分而明显的表现,他仍不愿相信,撒克逊王族的两支后裔会出于个人动机,不肯为民族的共同利益作出让步,同意他所主张的结合。但事实仍是事实。罗文娜始终表示不愿嫁给阿特尔斯坦,现在阿特尔斯坦也明确而坚定地声明,他决定放弃与罗文娜小姐的婚事。塞德里克诚然天性固执,遇到这些困难也只得低头认输,觉得自己像站在三岔路口拉住了两个人,一个要往左,一个要往右,他却拼命要把他们拉在一起。然而他还是对阿特尔斯坦发动了一次猛烈的最后攻击,可是他发现,这位起死回生的王族后裔,像我们今天的乡下小绅士一样,念念不忘的只是要与教士展开一场生死搏斗。

但是阿特尔斯坦在发出要把圣埃德蒙修道院长处死的威胁后,一方面由于他的性情天生懒散忠厚,另一方面也由于他的母亲伊迪丝的谏劝——当时的大多数妇人都对教士十分敬重——他的报复最后只是把修道院长和那些修士在科宁斯堡的地牢里关了三天,让他们尝尝靠面包和清水过活的滋味。为了这次暴行,修道院长威胁说要开除他的教籍,还把他和修士们在这次非法监禁中,因饮食不善而引起的各种肠胃病开列了一张长长的清单。这样,塞德里克发现,这些争执,以及为了对付教士的申诉,不得不采取的对策,已使他的朋友阿特尔斯坦忙得不亦乐乎,哪里还有工夫考虑别的问题。他一提到罗文娜的名字,尊贵的阿特尔斯坦便请他与他一起为她的健康干杯,祝她不久便与他的亲戚威尔弗莱德喜结良缘。由此看来,这件事已毫无指望。显然,要阿特尔斯坦有什么作为只是妄想,或者像汪八一样,借用那句从撒克逊时代一直流传到今天的话说,他只是一只不能打斗的公鸡。

这样,在塞德里克和两个情人要达到的目的之间,现在只剩了两道障碍:他自己的固执己见和他对诺曼王朝的憎恨。前一种情绪,在义女的体贴抚慰和儿子的名声在他心头引起的自豪感的影响下,逐渐消失了。再说,既然对忏悔者爱德华的后裔的最大希望已彻底破灭,他不能不意识到,让自己的儿子与阿尔弗烈德大王的后人联姻,这是他的家族的荣誉。同时,他对诺曼族国王的反感这时也大为削弱了——首先,要把新王朝赶出英国是不可能的,这种认识已深入人心,以致大家不得不对事实上的国王表示忠诚;其次,塞德里克的豪爽作风赢得了理查的好感,他对他十分关心,用《沃杜尔文稿》的话说,国王对这位高贵的撒克逊人总是优礼有加,以致他在他的宫中作客还不满七天,已同意他的义女罗文娜和他的儿子艾文荷结为伉俪。

我们这位主人公的婚礼,在得到父亲正式批准后,便在庄严的约克大教堂中举行了。国王亲自参加了婚礼,他在这次事件和其他一些事件中,对历经忧患,一直抬不起头的撒克逊人给予的礼遇,使他们看到了自己的前途,觉得他们的合法权利有了保障,这比通过变幻莫测的内战去争取,更加安全和可靠。教堂把这次婚礼办得十分隆重,凡是罗马教会所能提供的光辉仪式,无不应有尽有。

葛四穿着漂亮的衣服,作为少东家的扈从,也参加了婚礼,他始终对他忠心耿耿;高尚正直的汪八戴起了新帽子,还挂了一串光彩夺目的银铃铛。他们都与威尔弗莱德共过患难,现在自然也有权指望与他分享美好的前程。

但是除了家中这些仆从以外,前来参加这场热闹的婚礼的,还有出身高贵的诺曼人和撒克逊人,他们与身分较低的人在这里一起欢庆节日,这标志着两个人的婚姻已成了两个民族在未来和衷共济的保证;从那个时期起,它们便开始融为一体,不分彼此了。塞德里克一直活到了这种融合接近完成的时候;因为随着两个民族在社会上的混合和互相通婚,诺曼人不再像以前那么瞧不起撒克逊人,撒克逊人的乡愿习气也有了改进。但是直到爱德华三世统治时期,现在称作英语的那种混合语言,才在伦敦的朝廷上普遍使用,诺曼人和撒克逊人之间的敌对情绪也才完全消失。

在这幸福的婚礼举行后的次日早上,罗文娜小姐的侍女艾尔吉莎前来禀报,有一个姑娘要面见小姐,并单独与小姐谈话。罗文娜觉得奇怪,有些犹豫,又很想知道是怎么回事,最后命令让姑娘进来;待女走了。

姑娘走进了屋子,她显得高贵庄重,戴着一块长长的白面纱,它披到了她的身上,但没有遮没她文雅端庄、雍容华贵的形态,只是使它仿佛笼罩在一层淡淡的云雾中。她的举止是恭敬的,但丝毫不含有畏葸或诌媚的意味。罗文娜一向平易近人,温柔体贴。她站起身来,预备请这位可爱的客人就坐。但陌生的姑娘看了看艾尔吉莎,再次暗示她希望与罗文娜小姐单独谈话。艾尔吉莎刚迈着不大愿意的步子退出房间,艾文荷夫人便吃了一惊,那位漂亮的客人墓地屈下一膝,双手覆额,把头俯到地上,不顾罗文娜的拦阻,吻她衣襟下的花边。

“小姐,这是什么意思?”新娘惊异地问,“为什么要向我行这不同寻常的大礼?”

“因为,艾文荷夫人,”丽贝卡说,站起身子,恢复了平时娴雅庄重的神态,“艾文荷的威尔弗莱德对我有救命之恩,我相信我向您表示感谢是应该的,不会受到指责。请原谅我用我们民族的方式向您致敬,我是不幸的犹太人,您的丈夫不顾力量悬殊,在圣殿会堂的比武场上,为我冒了生命危险。”

“姑娘,”罗文娜说,“你在艾文荷的威尔弗莱德负伤和被俘的时候,不遗余力照料他,为他治伤,他在圣殿会堂的行为只是对您的一点小小报答。请讲吧,你还有什么需要我们帮助的?”

“没有了,”丽贝卡安详地说,“我只想请您向他转达我的问候和告别。”

“那么你们要离开英国了?”罗文娜说,这次意外的访问使她再度引起了惊异。

“是的,在这个月中就要离开英国。我的父亲有一个兄弟在格兰纳达[注]国王穆罕默德·鲍勃第尔那里很得到信任,我们便到那里去;只要照穆斯林的要求付一笔钱,我们便可以在那里安居乐业,得到保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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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中世纪在西班牙建立的一个伊斯兰王国。

“那么你们在英国得不到保障吗?”罗文娜说。“我的丈夫是国王所信任的,而且国王本人也是公正而慷慨的。”

“夫人,我不怀疑这点,”丽贝卡说。“但是英国的人民是好斗的民族,经常与邻国、或者在自己人中间争争吵吵,随时可能把剑刺进别人的心脏。这对于我的民族,不是一个安全的住所。以法莲是胆小的鸽子,以萨迦是辛劳过度的苦工,已给双重负担压得喘不出气[注]。在战争和流血的地方,在周围尽是敌人、内部又分崩离析的国家,以色列人不能指望安居乐业,不再过流离失所的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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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以法莲是约瑟的儿子,以萨迦是雅各的儿子,均见《旧约·创世记》,这里是泛指以色列人。

“但是,姑娘,你无疑用不到担心这一切,”罗文娜说,接着又充满热情地说下去,“一个在艾文荷的病床旁照料过他的人,在英国是没有什么可害怕的,撒克逊人和诺曼人都会争着向你献殷勤呢。”

“您讲得很动人,夫人,”丽贝卡说,“您的心意更加美好,但那是不可能的——我们中间隔着一条鸿沟。我们所受的教育,我们所信的宗教,都不允许我们跨越这条鸿沟。再见;然而在我走以前,请允许我提出一个要求。您用婚纱遮着脸,请您撩开它,让我看看您的脸,大家都夸奖您的美貌呢。”

“那是不值得看的,”罗文娜说,“但我可以撩开它,同时希望你也这么做。”

这样,她撩开了面纱,一部分由于意识到自己的美丽,一部分也由于害羞,她涨红了脸,红晕从额头一直蔓延到了脖颈和胸口。丽贝卡也红了脸,但那只是一瞬间的事,在更崇高的感情的支配下,红晕便逐渐从她脸上消失,像火红的彩云随着太阳的落到地平线下,逐渐改变了颜色。

“夫人,”她说,“您让我看到的脸,会永远留在我的记忆中。在您的脸上,我看到的是温柔和善良;如果说在这么可爱的一张脸上,也可看到一点世俗的骄傲或虚荣的影子,那么属于尘世的东西带有一点它原来的色彩,这又怎么可以责备呢?我会永远、永远记住您的容貌,感谢上帝让我尊贵的恩人娶到一位……”

她突然住口了——她的眼睛噙满了泪水。她匆匆擦掉了它们,对罗文娜的焦急询问答道:“我很好,夫人,很好,但是想到托奎尔斯通和圣殿会堂的比武场,我的心便怦怦直跳。再见。为了表达我的心意,还有一件小小的事没有做。请收下这小盒子,千万不要推辞。”

罗文娜打开镶银小盒子,看到了一串钻石项链和一副珠宝耳环,显然那是非常贵重的。

“这不成,”她说,推回了首饰盒。“我不能接受这么珍贵的礼物。”

“夫人,请您留下它,”丽贝卡答道。“您有权力、身分、地位和影响;我们有金钱,我们的力量和软弱都来源于此。这些小玩意儿的价值,哪怕增加十倍,也抵不上您一个小小的心愿那么值钱。因此这礼品对您是没有多大价值的,从我说来,我拿出这些东西更算不得什么。请您让我相信,您并不像您的同胞那样,把我的民族想得那么坏。您不会以为,我会把这些闪光的珠宝看得比我的自由更贵重,或者我的父亲会把它们的价值看得比他独生女儿的荣誉更贵重吧?请收下这些东西吧,夫人,——对于我,它们是没有价值的。我再也不会戴珠宝了。”

“那么你并不愉快!”罗文娜说,听到丽贝卡的最后那句话,有些吃惊。“啊,留在这儿吧,我们的教士会帮助你,让你离开错误的道路,我可以与你结成姊妹。”

“不,夫人,”丽贝卡答道,她柔和的声音和美丽的脸蛋始终显得那么安详而忧郁,“那是不可能的。我不能改变我祖先的信仰,这不是一件衣服,不适合我要居住的地方的气候,便可以脱掉。夫人,我今后不会不愉快。我把我未来的生命献给了主,只要我照他的旨意做,他会给我安慰的。”

“那么你是打算进修道院——你们也有修道院吗?”罗文娜问。

“没有,夫人,”犹太姑娘说道,“但是在我们的人民中,从亚伯拉罕的时代起,便有一些妇女,她们想的只是上帝,她们做的只是对人的善行——照料病人,救济饥饿的人,帮助贫苦的人。丽贝卡将成为这些人中的一个。如果您的丈夫问起他所搭救的这个人的情形,请您这么告诉他。”

丽贝卡的声音不禁有些发抖,口气变得温情脉脉,这也许泄露了她所不愿表达的一种心情。于是她赶紧向罗文娜告别。

“再见,”她说。“上帝同样创造了犹太人和基督徒,愿他把他最好的祝福赐给您吧!我们的船即将启航,我们必须及早赶往港口。”

她轻轻走出了屋子,罗文娜望着她的背影,诧异不止,觉得好像做了一场梦。这位撒克逊美女后来把这次奇怪的会见告诉了丈夫,这给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他与罗文娜度过了漫长而幸福的一生,因为他们从小就心心相印,想起那些阻碍他们结合的经历,只是使他们更加相亲相爱。然而对美丽而高尚的丽贝卡的回忆,有没有时常涌上他的心头,超过了阿尔弗烈德的那位美丽后裔所愿意的程度,那就不得而知了。

艾文荷在理查的朝廷上功绩卓著,一再得到国王的嘉奖和恩赏。他本来还可以继续升迁,可惜英勇的狮心王,不久就在利摩日附近的查卢兹城堡前阵亡了[注1]。随着这位国王丰富多采、但是鲁莽而浪漫的一生的结束,他的雄心壮志和宽宏大量所构想的一切计划,也都付之东流了。关于这个人,约翰逊[注2]为瑞典国王查理所写的几行诗,只要稍加改动,便可应用在他的身上:

命运注定他要奔走在异国的土地上,

为小小的城堡和微末的权力捐献生命;

他留下的威名足以令全世界惊骇,

它发人深省,又是一篇色彩斑调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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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1]狮心王理查在与法王腓力二世的战斗中,于1199年在法国利摩日附近中箭身亡。

[注2]塞缨尔·约翰逊(1709—1784),英国文学评论家和诗人。下面几行诗引自他的著名长诗《人生希望多空幻》。在这诗中,诗人通过一些历史人物的生平,说明一切志向、希望、抱负和野心均属徒劳,其中也提到了瑞典国王查理十二世(1697—1718年在位)叱咤风云、南征北战的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