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信我,每个国家必须有它的政策:

王国有敕令.城市有规章,

哪怕桀骜不驯的强盗在他们的山林里,

也得保持一定的公共纪律;

因为自从亚当穿上青草的围裙,

人与人就得在一起共同生活,

只有法律才能维护社会的稳固。

古戏剧

曙光照到了栎树林中的空地上。绿油油的枝树还挂满闪光的露珠。牝鹿带着它的孩子钻出茂密的树丛,来到了比较空旷的草地上,公鹿率领着它带角的家族在林中自在倘徉,暂时还不必担心猎人的窥伺和袭击。

强盗们全都到了,聚集在哈特山林区的约会树周围;经过攻打城堡的战斗,他们累了,在那里休息和过夜——有的喝酒,有的睡觉,也有不少人在回顾和叙述白天的经历,估计着那一堆堆胜利果实的价值,等待着首领的分配。

战利品确实不少,因为尽管许多东西已化为灰烬,大量的金银器皿、贵重的盔甲和豪华的衣饰,还是被那些无所畏惧的强盗抢救了出来,在这样的收获面前,他们是任何危险都吓不倒的。然而团体的纪律是严格的,没有人敢冒大不匙,私自吞没任何一件东西,现在它们全都汇集在这儿,听候首领的处置。

集合地点是在一棵老栎树周围,但不是这故事以前提到过的,洛克斯利带葛四和汪人去过的那个地方,而是在一片森林环抱的盆地中央,离他们摧毁的托奎尔斯通城堡不到半英里。洛克斯利坐在大栎树的绿荫下,一个草皮覆盖的土墩上,他的部下集合在他的周围。他让黑甲骑士坐在他的右边,塞德里克坐在他的左边。

“请原谅我的无礼,尊贵的先生们,”他说,“但是在这些草坪上我是国王,它们是我的王国;要是我在我的国土上,把我的位置让给别人,我那些粗野的臣民就会藐视我的权威。现在,各位,谁看到过我们的随军教士啦?我们那位不修边幅的修士跑哪儿去啦?在基督徒中间,忙碌的一天开始以前,最好先做一次祈祷。”没有人看到科普曼赫斯特的教士。“但愿不要出事!”头领说,“我相信,快活的教士一定找到了酒,舍不得走开了。攻下城堡以后,谁见到过他?”

“我见到过他,”磨坊掌柜说,“他正忙着要打开地窖的门,还搬出了历书上每个圣徒的名字发誓,说他非得尝尝牛面将军藏的名酒不可。”

“好吧,但愿那么多的圣徒都能保护他,”首领说,“别让他醉得不省人事,给坍下的城堡压死卜快去,磨坊老板,马上带几个人到你最后看到他的地方,用壕沟里的水浇灭还在燃烧的废墟;哪怕把石头一块块搬开,也得找到我们那位胡闹的修士。”

尽管分配战利品是人人关心的事,它即将开始,许多人还是自告奋勇,愿意去执行这任务,他们匆匆走了,由此可见,神父的安全在大家心目中多么重要。

“现在我们继续开会,”洛克斯利说,“因为这次大胆的行动传到外边,德布拉西的部队,马尔沃辛的部队,还有牛面将军的其他狐群狗党,马上都会出动,攻打我们,为了防备万一,我们得尽快撤出这一带地方。尊贵的塞德里克,”他转身向撒克逊人说,“你手下不少人与我们一起参加了这次军事行动,现在我们把战利品分成两部分,随你挑选你认为合适的一份,用它犒劳你的那些人。”

“我的好庄户人,”塞德里克说,“现在我心乱如麻,十分沉重。科宁斯堡的尊贵的阿特尔斯坦去世了,神圣的忏悔者已经没有后代!我们的希望也随着他一去不复返了!火种被他的血浇灭了,任何人也不能使它重新燃烧了。我的人,除了现在身边的这几个,都在等我,要把他的遗体运回他家的坟地。罗文娜小姐也急于返回罗瑟伍德,得有足够的力量护送她。因此我早应该离开这儿了,我还待在这儿,不是为了分战利品,因为蒙上帝和圣维索尔特保佑,不论我和我手下的人都不需要这些财富——我留下是为了向你和你的勇敢战士,表示我的谢意,因为是你们挽救了我的生命和荣誉。”

“不成,”首领说道,“这件事我们至多只有一半功劳,把战利品拿去,你可以用它们犒赏你的乡亲和部下。”

“我有足够的钱,可以用我的财物犒劳他们,”塞德里克答道。

“我们有些人相当聪明,”汪八插嘴道,“他们早已犒劳过自己了,他们不会空着双手回去。我们不全是穿彩衣的傻瓜。”

“那很好,”洛克斯利说,“我们的规矩只约束我们自己人。”

“啊,我可怜的奴仆,”塞德里克转过身去拥抱小丑,“我应该怎么报答你才好呀,你不顾自己的性命,套上锁链,愿意替我去死;我失去了一切希望,但是你,可怜的孩子,你仍对我那么忠心!”

在他讲的时候,泪水涌上了他的眼睛,这个粗鲁的庄主表现的这种感伤情绪,是连阿特尔斯坦的死也没有引起的;他的小丑那种一半出自本能的对他的依恋,深深感动了他,它唤起的不仅仅是悲伤。

“别这样,”小丑说,挣脱了主人的怀抱,“如果你用眼泪报答我,我只得陪你一道啼哭了,这跟我小丑的身分怎么相称呢?不过,老爷子,如果你真的要让我高兴,那么我求你饶恕了我的伙伴葛四吧,他从你身边溜走了一个星期,只是为了去侍候你的儿子。”

“饶恕他!”塞德里克大声说道,“我不仅要饶恕他,还要酬谢他呢。跪下吧,葛四,”放猪的马上跪到了主人的脚边。“从现在起你不再是奴隶和家仆,”塞德里克说,用一根棒作为权标按在他的身上,“不论在镇上和镇外,在森林中和田野上,你都是自由民,一个独立的人。我把我沃尔布鲁姆领地上的一块土地授予你,它永远归你所有。谁反对的话,让上帝惩罚他吧!”

不再是奴隶,而是自由人和土地的所有人,这使葛四高兴得跳了起来,跳得几乎比他本人还高。

“铁匠和挫刀,”他嚷道,“把这颈圈从自由人的脖子上拿走!高贵的主人,你的礼物使我的力气增加了一倍,我要加倍地为你战斗!我的身体里有了一个自由的灵魂,对我自己和我周围的一切说来,我都变了。哈,方斯!”他继续道,因为那只忠诚的狗看到它的主人这么高兴,扑到了他身上,表示它的同情,“你还认识你的主人吗?”

“对,”汪八说道,“方斯和我还认识你,葛四,尽管我们还得套着颈圈;除非你才会忘记我们和你自己。”

“确实,除非我忘记了自己,我才会忘记你,我的好朋友,”葛四说。“不过,只要你想得到自由,汪八,主人是不会不让你得到它的。”

“不,”汪八说,“别以为我是在羡慕你,葛四老哥;奴隶坐在大厅里烤火的时候,自由人却得上战场打仗。马姆斯伯里的奥尔德海姆[注]也是那么说的,他说:与其做一个聪明人去打仗,不如做一个傻瓜去喝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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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奥尔德海姆(约639—709),英国教士,以学识渊博闻名,一生著作甚多,马姆斯伯里隐修院的创建人。

这时传来了一阵马蹄声,罗文娜小姐出现了,几个骑马的人和一大群步行的人跟随着她,大家兴高采烈,为她的获得自由挥动着长枪和铁叉。她自己也穿得雍容华贵,骑在一匹深栗色马上,恢复了原来的庄严神态,只是脸色比平时苍白一些,显示了她这几天的苦难经历。她的可爱容貌虽有些忧郁,但那神色说明,她对未来重又萌发了希望,对最近的得救也充满了衷心的感激。她知道艾文荷安然无恙,她也知道阿特尔斯坦死了。第一个消息使她从心底里感到庆幸,第二个消息也许不能使她完全高兴,但是她意识到,在她和她的监护人塞德里克之间引起分歧的那个问题,终于消失了,她不必再为它耿耿于怀,那么这种如释重负的心情也是可以理解的。

罗文娜把马骑向洛克斯利的座位,勇敢的庄户人和他的全体部下马上站起来迎接她,仿佛这种礼貌是他们的本能。她向他们挥手致意,又低低俯下身去,以致那美丽和松散的鬈发一时间几乎碰到了飘拂的马鬃毛;在她讲话时,红晕涌上了她的面颊,她的话简单扼要,表达了对洛克斯利和一切搭救她的人的感激和谢忱,最后她说:“上帝保佑你们,勇士们;你们为被迫害者出生入死的英勇行为,会得到上帝和圣母的酬报!你们中间的任何人在饥饿的时候,别忘记罗文娜这里有食物,在口渴的时候,别忘记她这里有大桶大桶的酒,在诺曼人把你们赶出这些森林的时候,别忘记罗文娜有她自己的森林,搭救她的勇士可以在那里自由来去,没有人会指责他们用箭射死了那里的鹿。”

“我感谢你,好心的小姐,”洛克斯利说,“也代表我的朋友们感谢你。其实搭救你对我们说来,只是一种补偿。我们这些生活在森林中的人,干过许多越轨的行动,搭救罗文娜小姐可以算作是将功补过。”

罗文娜在马上俯首答礼,然后转身离开,但又停了一会,等塞德里克告辞后与她同行;这时她突然发现,俘虏德布拉西就在她的附近。他站在一棵树下,正合抱着双手,在低头沉思;罗文娜本想不让他看到,便走过去。然而他抬起了头,发现她在他面前,于是羞涩的红晕布满了他那张漂亮的脸。他犹豫了一会,然后向前走来,拉住她的马缰绳,跪下了一条腿。

“罗文娜小姐愿意看一眼被俘的骑士,一个可耻的战士吗?”

“骑士阁下,”罗文娜答道,“对于你们干的那些勾当说来,失败并不可耻,成功才是可耻的。”

“小姐,胜利可以使人心肠变软,”德布拉西答道,“我不知道,罗文娜小姐是否能宽恕我一时感情用事犯下的错误,但她不久就会明白,德布拉西是知道怎么用更高尚的方式对待她的。”

“我原谅你,骑士阁下,”罗文娜说,“作为一个基督徒原谅你。”

“那是说,她根本没有原谅他,”汪八在旁边插嘴道。

“但是我决不能宽恕你们的暴行所造成的灾难和祸害,”罗文娜继续道。

“松开你的手,不要拉住缰绳,”塞德里克走上前来说道。“凭天上明亮的太阳起誓,要不是不值得与你计较,我会用梭镖把你钉死在地上;但是你要记住,莫里斯·德布拉西,你插手的这桩肮脏勾当,迟早会使你得到报应。”

“恐吓俘虏是威胁他的安全,”德布拉西说,“什么时候撒克逊人才能懂得一点礼貌呢?”

于是他退后两步,让罗文娜通过了。

塞德里克在离开以前,特地向黑甲骑士表示了他的感谢,真诚地要求他与他一同前往罗瑟伍德。

“我知道,”他说,“你们漫游各地的骑士指望靠枪尖开拓自己的命运,不把土地和财富放在眼里;但战争是一位变化莫测的情人,哪怕是一个到处流浪的勇士,有时也会需要一个家。你在罗瑟伍德庄园上已赢得了一个家,尊贵的骑士。塞德里克有足够的财富,可以医治命运给你的创伤,他的一切也就是他的搭救者的。因此,请你到罗瑟伍德来吧,不是作为客人,是作为一个儿子或者弟兄到我家中来。”

“塞德里克已使我变得富裕了,”骑士说,“他让我知道了撒克逊人的高尚品质的价值。我会到罗瑟伍德来的,勇敢的撒克逊人,而且是在不久的将来;但是目前,许多急待进行的事,使我不能立刻前去拜访。也许到那时,我向你要求的恩惠,甚至对你的慷慨也是一种考验呢。”

“我答应你,不论那是什么,”塞德里克说,立刻把手接到了黑甲骑士戴铁手套的掌心中,“我一定照办,哪怕这要牺牲我的一半家产。”

“不要轻易许诺,”那位用镣铐作标志的骑士说道,“当然,我希望我要求的恩惠能如愿以偿。现在,再见吧。”

“我还有一句话,”塞德里克又道,“在高贵的阿特尔斯坦的葬礼期间,我要前往科宁斯堡,作为一个客人暂时住在他的庄园上。它对一切人公开,凡是愿意参加丧宴的都可以去;现在我以故世亲王的母亲,尊贵的伊迪丝的名义邀请你,我相信,为了从诺曼人的铁链和诺曼人的刀枪下拯救阿特尔斯坦而英勇战斗的人,尽管他没有成功,也一定会受到欢迎的。”

“对,对,”汪八说,他又来到了主人身边,“到时候一定有许多山珍海味,只可惜阿特尔斯坦大人不能亲自品尝了。不过,”小丑继续道,庄严地望着天空,“他现在一定在天上喝酒,吃得津津有味呢。”

“别乱讲,快走,”塞德里克说,他对这不合时宜的玩笑十分恼火,但想到汪八最近的贡献,克制了愤怒。罗文娜向黑甲骑士挥手告别,撒克逊人也祝他得到上帝的保佑,然后他们走出了森林中的这片草地。

他们刚离开不久,一队人突然从树林中徐徐出现,绕过圆形盆地,朝着罗文娜等人的方向走去。原来塞德里克向附近一所修道院许诺了丰厚的布施,或者安魂弥撒费,因此它的教士全部出动了,跟在阿特尔斯坦的柜车后面,用悲哀而迂缓的调子唱着赞美诗;柩车由阿特尔斯坦的侍从们护卫,正要送往他的城堡科宁斯堡,然后埋葬在他的祖先亨吉斯特家族的墓地上。听到他的死讯,他的许多藩臣都来了,他们跟在灵枢后面,至少都保持着忧伤和哀悼的外表。强盗们又都站了起来,向死者表示了简单而自然的敬意,就像刚才向那位美女表示的一样。教士的低沉歌声和哀伤步态,从他们心头唤回了对昨天战斗中倒下的伙伴们的思念。但是对于这些生活在危险和厮杀中的人们,那样的回忆是不可能维持多久的,挽歌的声音还没随着微风飘散,他们又忙于分配战利品了。

“勇敢的骑士,”洛克斯利向黑甲骑士说道,“没有你的好心和大力帮助,我们这次行动便不可能成功,现在请你从这大量战利品中任意挑选,喜欢什么就拿什么,这也是为我们在这棵约会树下的合作留个纪念。”

“你们的好意是坦率的,我也坦率地表示接受,”骑士说,“我希望你们把处置莫里斯·德布拉西的权利交给我。”

“他已经属于你了,”洛克斯利说,“这是他的幸运!否则这个恶霸早给吊在这棵栎树的最高一根树枝上了,他的自由团队中凡是落到我们手中的人,都得像槲果一样,吊在他周围的树枝上,但他是你的俘虏,他安全了,尽管他杀死过我的父亲。”

“德布拉西,”骑士说道,“你自由了,走吧。俘虏你的人不想用低劣的报复手段对待过去的事。但是今后请你当心,别让更坏的事落到你的身上。莫里斯·德布拉西,听清楚了:当心!”

德布拉西向他深深鞠躬,没有说话;他正要离开,老乡们突然爆发了一阵咒骂和冷笑。傲慢的骑士顿时站住了,转过身来,合抱着双手,挺起胸膛嚷道:“住口,你们这些吠叫的恶狗!在围攻鹿的时候,你们却不敢上前,现在叫喊什么。德布拉西不在乎你们的责备,也瞧不起你们的赞美。回你们的狗洞和树林吧,你们这些亡命之徒!不论骑士和贵族谈论什么,你们还是躲在洞里别作声的好。”

这不合时宜的挑衅,要不是首领及时而严厉的干预,便可能使德布拉西成为一阵飞箭的目标。当时草坪周围缚着几匹马,这是从牛面将军的马厩中取得的,它们构成了战利品中贵重的一部分,现在德布拉西便抓住一匹马的缰绳,翻身一跃而上,朝树林中飞驰而去了。

等这件小事造成的紧张气氛平静之后,首领从脖子上取下了珍贵的号角和肩带,就是他在阿什贝的射箭比赛中赢得的那份奖品。

“尊贵的骑士,”他对黑甲骑士说道,“如果你肯赏脸,接受一个英国庄稼人赢得的这只号角,我会感到很光荣;希望你把它保存着,作为这次英勇行动的纪念。你作为一个武士,随时可能遇到困难,到那时,如果你是在特伦特河和提兹河之间的任何森林中,你只要在这号角上这么吹三声:‘哇——沙——嗬!’马上会有人来帮助你,搭救你。”

然后他对着号角,吹了几次他所描述的那个调子,直到骑士掌握了这些音符为止。

“多谢你的礼物,勇敢的老乡,”骑士说。“在我最需要的时候,能得到你和你的伙伴的帮助,实在太好了。”于是他也吹起了这调子,号音在整个森林中回荡。

“吹得很好,很清楚,”庄户人说,“我相信,你不仅熟悉战争,也熟悉森林中的活动!看来你当初一定是打鹿的好猎手。伙计们,别忘记这三声暗号,它表示黑甲骑士在叫你们;凡是听到这声音,不赶快去帮助他的,我非得用他自己的弓弦抽打他,把他赶出我们的队伍不可。”

“我们的首领万岁!”庄稼汉们喊道,“戴镣铐的黑甲骑士万岁!但愿他不久以后便需要我们的帮助,他就知道我们这些人多么可靠了。”

现在洛克斯利开始分配战利品,这事他办得非常公正,令人钦佩。他先从全部物品中分出十分之一,留给教会和作祈祷的费用;其次又分出二份,作为公共的储备,还有一份划归战死者留下的孤儿寡妇,也为没有留下家属的死者举办安魂弥撒等等。其余的一切便由大家按等级和功劳分配;每逢遇到疑难问题,首领总能以充分的理由提出自己的看法质而大家无不心悦诚服。黑甲骑士不免感到诧异,这些人尽管无法无天,在他们内部一切却井井有条,公平合理;他目睹的一切增强了他的信念,觉得这位首领确实是一个是非分明、公正无私的人。

每个人都拿到自己的一份以后,划归公有的那份,便由四个身强力壮的小伙子送往一个地方储藏或保管,分给教会的那份仍留在原地没动。

“我真想打听一下,我们那位快活的随军教士究竟怎么啦,”首领说,“每逢吃肉或者分配战利品的时候,他是从不缺席的;这十分之一的胜利果实,应该由他保管,这是他的职责。说不定他借此机会,去干什么违反教规的勾当了。另外,我们还抓到了一个教士,现在扣押在离此不远的地方,我得找修士帮忙,用合适的办法对付他。我非常担心,我们那个鲁莽的家伙有没有遇到危险。”

“我也非常焦急呢,”镣铐骑士说,“因为我还欠他一份人情,蒙他在他的小屋中款待我,让我度过了愉快的一夜。我们不如到城堡的废墟中找找他,也许能发现一些线索。”

大家正在这么议论时,庄户人中间突然发出了欢呼声,这说明他们所担心的那个人回来了,因为修士的洪亮嗓音是大家所熟悉的,它总是在他的肥大身躯出现之前先行到达。

“让开,快活的小伙子们!”他喊道,“快给你们的神父和他的俘虏让路。再喊一次欢迎。我来了,尊贵的首领,我像一只鹰,爪子上还带来了一名俘虏。”在一片哄笑声中,他挤过一圈人群,像凯旋而归的将军一般出现在众人面前,一只手提着一把大戟,另一只手拉着一根绳索,绳索的另一头便缚在倒霉的约克的以撒的脖子上,以撒俯下了头,又伤心又害怕,教士却得意扬扬,牵着他大声嚷嚷。“阿伦阿代尔在哪儿?他得把我写进歌谣中,至少也得编成一首短诗。凭圣赫曼吉尔德起誓,每逢有一个歌颂勇士的合适题材出现,总是找不到这个叮叮咚咚的琴师!”

“修士,别胡闹,”首领说,“你今天不做礼拜,却一早就跑去喝酒。我以圣尼古拉的名义问你,你带来的是什么人?”

“我刀下的俘虏,我枪下的囚徒,高贵的首领,”科普曼赫斯特的教士回答,“也就是说,向我的弓和朝投诚的一个小子;不过实际是我救了他.免得他继续当魔鬼的俘虏。犹太佬,你说,我有没有替你从撒旦那里赎身?我有没有教你念使徒信经,念主祷文,念万福马利亚?我有没有化了一夜工夫,一边喝酒,一边给你讲解教义?”

“上帝保佑吧!”可怜的犹太人呼叫道,“没有人能救我,让我脱离这个疯……这个神父吗?”

“怎么回事,犹太佬?”修士说,露出了威吓的架势,“你反悔了,犹太佬?你可得仔细想想,要是你三心两意,再信邪教,尽管你的肉不像小猪那么嫩,也不见得会老得煮不烂,我非把你一口吞下不可!还是皈依基督吧,以撒,跟着我念,万福马利亚!……”

“不成,我们不允许亵读神灵,疯修士,”洛克斯利说。“你还是讲讲,你是在哪里弄到这个俘虏的?”

“凭圣邓斯坦起誓,”修士答道,“我是在寻找更合适的用具时,偶然碰到他的!我走进地窖,想看看有没有什么可以抢救的,因为对我说来,一杯煮热的酒加上香料,这就够了,哪怕皇帝喝的也不过如此;要是让这么多好酒一下子全都煮热,未免太浪费了,于是我抓起一小桶葡萄酒,要找人帮忙打开它,可是那些懒虫,有好差使给他们干,偏偏找不到他们。正在这时,我发现了一扇大铁门,我想:‘哼,原来最好的酒藏在这个秘密的所在,幸好管地窖的混蛋要紧逃命,把钥匙忘在门上了。’于是我走了进去,发现那里啥也没有,只有一堆生锈的锁链和这只犹太狗,他马上向我无条件投降,当了我的俘虏。我跟这个不信基督的家伙蘑菇了半天,实在累了,这才喝了一杯葡萄酒,正打算带着我的俘虏回来,忽然屋子里轰隆轰隆大响起来,震得天摇地动,火光烛天,原来外面的塔楼坍了——那些混蛋真该死,不把房子造得牢固一些!——它堵住了过道。塔楼一个接一个倒坍,跟打雷似的。我已经不再抱生还的希望,但想起要与一个犹太佬一起离开这个世界,对我的职业未免是奇耻大辱,于是我举起战斧,想先把他送往地狱,但看到他的满头白发,我又心软了,觉得最好还是放下战斧,用我的宗教武器开导他皈依我们。确实,多亏圣邓斯坦的保佑,我的播种还有些收获;只是为了开导他,我忙了一整夜,什么吃的也没有,只喝了几口葡萄酒提提神,这根本算不得什么,可是我的脑袋不知怎么昏昏沉沉的,一定是我太累了。吉尔伯特和威伯尔特知道,他们找到我时,我是什么样子。我确确实实是累坏了。”

“我可以证明,”吉尔伯特说,“我们清除了砖瓦,靠圣邓斯坦的帮助,见到地窖的楼梯后,发现那桶葡萄酒已只剩了一半,犹太人吓得半死,修士迷迷糊糊的,甚至超过了半死——用他的话说,那是累坏了。”

“你们这些混蛋,胡说八道!”修士气急败坏地反驳道,“是你们和你们那些贪嘴的伙伴把葡萄酒喝光的,还说这是你们早上的第一顿酒呢。我是要把它留给首领尝尝的,如果这不是实话,我就是个异教徒。但是这算得什么?犹太人皈依了我们,明白了我讲的一切,即使不像我那么完全明白,至少差不多了。”

“犹太人,”首领说道,“这是真的吗?你改变了信仰,不再不信基督?”

“但愿我能得到您的宽恕,”犹太人说,“这位神父在可怕的一夜中对我讲的话,我实在一句也不懂。唉!我当时心里又难过,又悲伤,又害怕,哪里有心思听他的,那时哪怕我们的老祖宗亚伯拉罕来向我说教,也只是对牛弹琴,我一句也不会懂得。”

“你撒谎,犹太佬,你知道你是在撒谎,”修士说,“我只想提醒你一件事,那是我们谈话时你亲口许的愿,你说你决定把全部财产捐给我们的教会。”

“我的天,这是从何说起呀,各位老爷,”以撒说,显得比刚才更加惶恐了,“我的嘴从来没有讲过这样的话!哎哟!我又老又穷,已经倾家荡产——恐怕连孩子也没有了;可怜可怜我,放我走吧。”

“不行,”修士说,“那是你向神圣的教会许的愿,现在想赖账,非得惩罚你不可。”

他一边说,一边举起那把大戟,正要把它的柄朝犹太人的肩上狠狠打去,但给黑甲骑士挡开了,这样,修士把一腔怒火发泄到了他身上。

“凭肯特的圣托马斯起誓,”他嚷道,“要是我穿着盔甲,懒惰的朋友,我非得教训你一顿不可,让你别管闲事,尽管你头上套着那只铁箩筐我也不怕!”

“嗨晦,别发脾气呀,”骑士说,“要知道,我们是情投意合的好朋友呢。”

“我不认识你这种朋友,”修士答道,“你是个爱管闲事的花花公子,我非教训你不可。”

“算了,”骑士说,好像存心要作弄这位以前款待过他的主人,拿他逗乐似的,“你难道忘了,你曾经为了我——当然也是为了那坛酒和那个大馅饼,连斋也不守,经也不念的那回事吗?”

“告诉你,老弟,”修士说,攥紧了他的大拳头,“我非得请你尝尝我的手劲不可。”

“但我不想白尝,”骑士答道[注],“那就算我欠了你一笔账,不过你得让我加倍奉还,给你一巴掌,就像你这位俘虏干的高利贷买卖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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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见作者附注七。——原注

“那就当场试试,看究竟谁厉害,”修士说。

“别胡闹!”首领喝道,“你要干什么,疯修士——要在约会树下打架不成?”

“不是打架,”骑士说,“这只是礼尚往来的友好较量。修士,你先打吧,我挨你一拳,你也得挨我一巴掌。”

“你占了便宜,头上戴着那个铁箩筐,”教士说,“不过我不怕你。哪怕你是迦特的歌利亚[注]戴上了钢盔,我也得把你打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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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圣经》中提到的大力士,见本书第16章。《撒母耳记上》第17章第4节说:“歌利亚是迦特人……头戴铜盔,身穿铠甲……”

修士撩起衣袖,把粗壮的胳臂露出了大半截,使出浑身力气,朝骑士打去,那是可以把一头公牛打翻在地的一拳。但是对方却像一块磐石,一动不动。周围的老乡全都大声喝起彩来,因为教士的拳头在他们中间是有口皆碑的,不论真打还是假打,都有不少人尝过它的味道。

“修士,”骑士说,拉下了铁臂销,“我的脑袋占了便宜,我不想让我的胳膊也占便宜;现在请你站稳了,摆出真正的人样来。”

“来,朝着我的面颊狠狠地打——我把整个脸全伸给你啦,”教士说,“只要你能叫我晃动一步,我就把犹太人的赎金全部让给你。”

这个粗壮的大汉一边这么说,一边摆好姿势,露出满不在乎的神气。可是谁能对抗命运呢?骑士那一巴掌虽然并无恶意,力量却那么大,修士马上摔了个倒栽葱,扑到了地上,把观看的人全都惊呆了。但他站起身来,既没发怒,也没泄气。

“老弟,”他对骑士说道,“你力气这么大,可得手下留情呐。要是你把我的牙床骨打断了,叫我咋办,要知道掉了下巴颏就念不成经了。好吧,这是我的手,我们讲和了,今后也不再跟你比力气,这次我认输了。让我们言归于好。现在得给犹太人的赎金定个价钱了,因为豹子身上不会没有斑点,犹太人也永远是犹太人。”

“我们的教士挨了那一巴掌,才明白犹太人是不会皈依我们的,”克莱门特说。

“去你的,浑小子,你懂什么皈依不皈依?怎么,连礼貌也不要了,上下尊卑也不顾了?告诉你,小伙子,刚才骑士老弟那一拳打来的时候,我正好有些头晕,要不然我哪能摔倒。要是你再多嘴,我就得让你知道,我的拳头也不是好惹的。”

“大家安静!”首领说。“犹太人,你考虑一下你的赎金吧;不用我说,想必你也明白,在基督徒社会里,你这个民族总是受到鄙视的,老实说,我们不能容许你待在我们中间。因此,你得考虑愿意付多少钱,现在我要审问另一类型的俘虏了。”

“牛面将军的人,抓到的多吗?”黑甲骑士问。

“没有什么头面人物,都够不上付赎金的资格,”首领答道,“那些下贱家伙已给我们打发走了,让他们各自去投奔新主人吧;我们报了仇,得到了好处,这就够了,这些家伙分文不值。我讲的俘虏是一个有名堂的脚色——一个寻欢作乐的教士,照他那身打扮和马上的华丽装饰看,他是骑了马去会他的情妇的。瞧,我们这位长老来了,多么神气活现,跟只喜鹊似的。”两个庄户人把一个教士押到了首领的座位前面,原来这不是别人,正是我们的老朋友,茹尔沃修道院的艾默长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