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已经看到,在前一天晚上的追踪中,罗朗本来可以派人抓住一两个他所追踪的人。

德·瓦朗索尔先生很可能会和罗朗一样,也就是说,在劳累了一夜之后要休息一个白天;罗朗也可以对他同样处理。

要做到这一点,他只要写几句话给宪兵队长,或者那位和他一起搜查赛荣修道院的龙骑兵旅长;这件事和他们的荣誉有关,他们可以把睡在床上的德·瓦朗索尔先生包围起来,枪响两下——也就是死伤两个人——事情就解决了,德·瓦朗索尔先生就被抓住了。

可是,德·瓦朗索尔先生一被抓住,他们这一伙人的其他成员就会警觉,他们只要越过国境线就可以溜之大吉。

所以还是罗朗原来的想法好,也就是等待时机,跟踪几个不同的踪迹,这些踪迹最后一定会通向同一个目的;冒着打一场硬仗的危险,向整个耶户连队撒下天罗地网。

因此,决不要打草惊蛇先抓德·瓦朗索尔,要继续跟着他到所谓的日内瓦去旅行,他这次旅行很像是转移别人视线的借口。

罗朗不管怎样乔装改扮总有可能被认出来的,因此这一次讲好他留在小楼里,这天晚上由米歇尔和雅克去把猎物引开。

十之八九,德·瓦朗索尔先生要到夜幕降临后才会动身。

罗朗打听了一下在他母亲离开后他妹妹的生活过得怎么样。

自从他母亲离开以后,阿梅莉一次也没有离开过黑色喷泉府。

她的起居习惯和从前一样,过去她还要和蒙特凡尔夫人一起出去买买东西,现在根本不出门了。

她每天早晨七八点钟起身,画画图,弹弹琴,一直到吃午饭;午饭以后她看看书,做点儿绒绣活儿,或者在夕阳西下的时候和夏洛特一直散步到河边。有时候她叫米歇尔解下一条小船,自己裹在厚厚的皮毛大衣里,顺着拉雷苏斯河划向上游的蒙塔涅,或者下游的圣茹斯特,随后再回家,对任何人都不说话;随后吃晚饭,晚饭以后,她就和夏洛特一起上楼到自己的房间里去,以后就不再露面了。

因此一到六点半,米歇尔和雅克就可以离开府邸,不会再有任何人关心他们干些什么了。

六点钟,米歇尔和雅克穿上他们的粗布上衣,带上他们的小猎袋、长枪,动身了。

他们已经接到了指示:

跟踪那匹走侧对步的马,看看那匹马把它的骑士送往哪里,或者跟踪到线索消失为止。

米歇尔要去埋伏在好姻缘客店对面的农庄里;雅克要去候在布尔城外一个鹅掌地带——圣阿穆尔,圣克洛德和南蒂昂三条大路的交叉地带。

南蒂昂大路也就是去日内瓦的大路。

很明显,除非是由原路折回——这是不太可能的——德·瓦朗索尔先失将走的总是这三条路中的一条。

父亲走这一边,儿子走另一边。

米歇尔走蓬德安大路,经过布罗教堂向城里走去。

雅克穿过拉雷苏斯河,沿着这条小河的右岸,走出城郊一百来步路,来到城外三条大路交叉的三角地带。

就在儿子进入他岗位的同时,父亲也应该抵达他的位置。

也是在这个时候,也就是傍晚七点钟,黑色喷泉府惯常的孤独和沉寂被打破了,一辆邮车停在栅栏门前,有一个穿号衣的佣人来拉门铃的铁链子。

开门原来是米歇尔的职责,可是米歇尔在什么地方您已经知道了。

阿梅莉和夏洛特很可能本来指望米歇尔去开门,因为门铃响了三次,还是没有人去开门。

最后,使女出现在楼梯上面。她胆怯地呼唤米歇尔。

可是米歇尔没有回答。

后来,因为还有栅栏门的保护,夏洛特大着胆子走了过来。

尽管天色昏暗,她还是认出了这个佣人。

“啊,是您,詹姆士先生?”她叫道,心里比较放心了。

詹姆士是约翰爵士的心腹佣人。

“啊,是啊!”佣人说,“是我,夏洛特小姐,也可以说是爵爷来了。”

这时候车门打开了,可以听到约翰爵士在说话:

“夏洛特小姐,您告诉您的女主人,说我从巴黎来,我来告诉她一下:我不是今天要见她,而是请求她明天能接见我,如果她愿意给我这个恩惠的话;请间问她我什么时候来见她比较方便。”

夏洛特小姐对爵爷非常尊敬,因此她赶忙去完成这个托付给她的任务。

五分钟以后,她来通知爵爷说,他将于次日中午到一点之间被接见。

罗朗知道爵爷来干什么;在他的脑子里,这件婚事已经定了,约翰爵士是他的妹夫。

他考虑了一下是不是让约翰爵士知道他在这儿,是不是让他一起来实现自己的计划。可是他寻思塔兰爵士决不是一个肯置身事外让他一个人去单干的人。他要向耶户一帮子进行报复。不管怎么样,他也会要和罗朗一起参加这次行动的;而不管怎么样,这次行动是很危险的,也许他会遇到不幸。

罗朗的运气——罗朗已经体验过这种运气了——决不会扩展到他的朋友身上。约翰爵士受了重伤,好不容易活了过来;骑兵旅长被击毙了。

因此他没有告诉约翰爵士他在这儿,听任他走了。

至于夏洛特,她对米歇尔没有来开门毫不感到奇怪;因为米歇尔不在是常事,不论是使女还是她的女主人都不把他不在家这件事放在心_上。

此外,罗朗对她们这种漠不关心有他自己的解释:阿梅莉面对精神上的痛苦是很软弱的——罗朗不知道这种痛苦的缘由,认为这是由于他妹妹性格上的变化,是由于有点儿神经质——可是如果遇到真正的危险,阿梅莉却非常坚强。

这两个年轻姑娘孤零零地住在一座四周无人的府邸里面,两个守卫晚上又经常出去偷猎,这肯定使人感到有点儿担心。至于我们,我们已经知道,阿梅莉宁愿他们远离府邸,也不愿意他们留在家里;他们不在,摩冈就可以自由进出,这就是阿梅莉的愿望。

傍晚过去了,夜深了,罗朗没有得到任何消息。

他想睡,可是睡不熟;他老是听见开门的声音。

等到门真正大开的时候,曙光已经透进了护窗板。

是米歇尔和雅克回来了。

经过是这样的。

两人都进入了自己的岗位:米歇尔来到客店门口,雅克来到鹅掌地带。

米歇尔在离客店二十步远的地方找到了皮埃尔;没有讲了儿句话,他就深信德·瓦朗索尔先生一直没有离开过客店;那位先生说过,因为还要赶长路,他要让他的马好好休息休息,他要到夜里再上路。

那位旅客说是要到日内瓦去,皮埃尔对此深信不疑。米歇尔邀请皮埃尔去喝一杯葡萄酒;如果他今晚错过了潜伏打猎,还有明天早上一次呢。

皮埃尔接受了。这时候,米歇尔确信他已经打听到真实情况了;皮埃尔是马厩小厮,在他职务范围以内的事,他没有一件没有自己的看法。

这个看法,一个在客店里当差的小厮答应向他提供;作为奖励,他从米歇尔那儿拿到了三小罐火药,当作烟火玩。

一直到午夜,那个旅客还没有走;他们已经喝完了四瓶葡萄酒,不过米歇尔喝得很有节制:在这四瓶酒里面,他想方设法倒了三瓶在皮埃尔的杯子里,皮埃尔当然一滴也没有剩下。

这时候,皮埃尔回客店去探听消息;可是米歇尔怎么办呢?小酒店打佯了,米歇尔要等早上那次潜伏打猎还有四个小时。

皮埃尔建议米歇尔去睡在马厩里的稻草铺上;那儿很暖和,可以睡得很舒服。

米歇尔接受了。

这两个朋友手挽着手从客店大门进去;皮埃尔跌跌撞撞,米歇尔装得跌跌撞撞。

清晨三点钟,客店里的伙计来叫皮埃尔。

那位旅客要动身了。

米歇尔借口说潜伏打猎的时间到了,他也起身了。

他的梳洗工作很简单:只是拍了拍他的粗布衣服、他的小猎袋和他的头发,把干草抖落下来。

接着,他就向他的朋友皮埃尔告别,去埋伏在路角上。

一刻钟以后,门开了,一个骑士从客店里出来:这个骑士的马走的是侧对步。

他就是德·瓦朗索尔先生。

他踏上了通向去日内瓦大路的街道。

米歇尔吹着一支打猎的小调大大方方地跟在他后面。

可是米歇尔不能奔跑,不然别人就会注意他;由于有这个困难,他一会儿就瞧不见德·瓦朗索尔先生了。

还有雅克呢,他应该在鹅掌地带等着这位青年。

可是雅克已经在这零下五六度的冬天的寒夜里,在鹅掌地带等了六个多小时了!

雅克有没有勇气坚持在雪地里站六个小时,用脚底敲击着大路旁的树木取暖?

米歇尔抄近路穿过大街小巷,不过尽管他跑得多么快,总快不过骑士和马。

他赶到了鹅掌地带。大路上杳无一人。

前一天是星期日,大路上的积雪已经被一整天的来往行人践踏得乱糟糟的,马蹄印陷在路上的烂泥之中,无从辨认。

因此米歇尔也不管什么马蹄印了,这是徒劳无益的,这是浪费时间。

他急于要知道的是雅克进行了些什么活动。

他那偷猎者的眼睛很快就找到了他要找的东西。

雅克曾经在一棵大树下面站立过;站立了多少时间?这很难说,不管怎么说,站了相当长时间,后来感到冷了:积雪被他笨重的打猎用的靴子踩实了。

他曾经想用来回踱步的方法取暖。

可是突然,他一定想起了在路那边有一个用土垒成的小茅屋,养路工人把那儿当作一个避雨的场所。

他跨下土沟,穿过大路;在路边两侧又找到了他的脚印,到了大路中间脚印又找不到了。

这些脚印形成了一条笔直向那个小茅屋去的斜线。

很清楚,雅克是在那个小茅屋里过的夜。

现在要知道的是,他是什么时候从小茅屋里出来的?他是为什么出来的?

他是什么时候出来的?这是很难估计的;至于他是为什么出来的,即使一个最愚蠢的饲养员也能回答得出来。

他出来是为了跟踪德·瓦朗索尔先生。

那个和走进茅屋相同的脚印,在走出茅屋后向赛泽利阿那个方向走去。

那就是说,那个骑士走的果真是去日内瓦的大路:雅克的脚印很清楚地说明了这一点。

脚印有点儿拉长,好像这个人在奔跑,他跳出土沟后是沿着田野和可以挡住那位旅客的视线的一行大树跑的。

到了一家不太正派的客店——这种客店的大门上边写着这样一些话:这儿给喝给吃,供步行者或骑马者住宿——的面前,脚印消失了。

很明显,那个旅客到这家客店里休息去了,因为在离客店二十步的地方,雅克也在一棵大树后面止步了。

不过,一会儿以后,也许是在骑士和马匹刚进去门一关上以后,雅克便离开他藏身在后面的大树,越过了大路。这一次他似乎有点儿犹豫,步子很小,他不是向大门,而是向窗子走去。

米歇尔紧跟着他儿子的脚印向窗口走去;窗子没有关紧,如果里面有灯,那就可以看清楚里面的东西;可是这时候窗里面黑糊糊的,因此什么也看不见。

雅克肯定是为了看里面的东西才走到窗子那儿去的;窗子里面一定是曾经点过灯的,雅克一定是看到过什么东西的。

他离开窗子以后又上哪儿去了呢?

他曾经沿着这座房子的墙脚绕了一圈;这很容易看出来:积雪没有别人踩过。

至于他绕着房子转的目的,也是不难猜到的。雅克是个有头脑的孩子,他一定想到了,这个据他自己说要到日内瓦去的骑士,决不会在早晨三点钟动身,到一个离城只有四分之一法里这样一个客店里来投宿的。

他大概会从哪一扇后门溜出去。

因此雅克就绕着墙走,想在房子的另一端重新找到马蹄印,或者至少是骑士的脚印吧。

果然,有一扇小小的后门,朝着从科特莱向赛泽利阿伸展的树林,可以看到脚印从这扇门里出去,一直伸向树林的边缘。

从这些脚印看,这个人穿着漂亮的靴子,骑士的靴子。

他的马刺在雪地里留下了痕迹。

雅克看来毫不犹豫,他是跟着脚印走的。

在细巧的靴子印子旁边是雅克笨重的皮靴印子,在小巧的城里人的脚印旁边是农民的粗大的脚印。

时间是清晨五点钟,天快亮了;米歇尔决定不再向前走了。只要雅克跟上了踪迹,年轻的偷猎者和年老的能耐不相上下。米歇尔在平原上兜了一个大圈子,就好像他是从赛泽利阿回来的一样,他决定走进客店去等待雅克。

雅克会猜到他父亲一定会跟踪他,他会在这座孤零零的房子里歇脚的。

米歇尔敲了敲护窗板,叫人替他开门;他认识老板——,老板经常看到他在晚间活动——,向他要了一瓶葡萄酒,抱怨没有打到猎物;在喝酒时,他要求同意他在这儿等待他的儿子,他儿子埋伏在另一边,也许他儿子会比他走运一些。

不用说他的要求是容易得到满足的。

米歇尔小心地把护窗板打开,看着大路。

过了一会儿,有人敲窗户。

来人是雅克。

他父亲叫他。

雅克和他父亲一样倒霉:他什么也没有打到。

雅克冻僵了。

往壁炉里扔了一抱柴,又拿来一只酒杯。

雅克暖过来了,又喝了点儿酒。

随后,他们应该乘天亮的时候赶回黑色喷泉府去,好不让别人发现两个偷猎者不在家里,米歇尔付了酒钱和柴火钱,两个人就走了。

在老板面前他们两人谁也没有提他们心里想的事情;决不能让人怀疑他们不是在搜索猎物,而是在搜索别的东西。

可是一走到门外,米歇尔马上就靠近了他的儿子。

这时候,雅克告诉父亲说,他跟着足迹走进村子已经走了很多路了,可是在走到一个交叉路口时,他突然看到一个拿着一支枪的人出现在他面前,这个人问他这个时候来到树林里干什么。

雅克回答说,他在寻找一个适宜于潜伏打猎的地方。

“那么,再走远一些,”那个人回答说,“因为您也看到了,这个地方已经有人了。”

雅克承认他的要求是合理的,便走出了一百步远。

可是,就在他斜着往左走,想回到他刚才离开的围猎区去时,另外一个像刚才一样的带枪的人同样出人意料地出现在他面前,向他提出了同一个问题。

雅克也没有别的话可以回答,只能照旧说:

“我在找一个适宜于潜状打猎的地方。”

这个人指指树林外面,用一种几乎带有威胁性的语气对他说:“如果我可以向您提一个建议的话,我的年轻人,那就是往那儿去;我相信那儿要比这儿好。”

雅克听从了他的意见,或者至少是装作听从了他的意见;因为他到了那个地方以后,他就沿着土沟悄悄地溜走了。他深信至少在这个时候不可能再继续追踪德·瓦朗索尔先生的踪迹了,便走了开去,穿过田野,走上大路,回到了小酒店里来,他希望能在小酒店里和他的父亲会合,果然他在那儿找到了他。

他们两个回到黑色喷泉府,大家已经知道,就在曙光刚刚透进护窗板的时候。

我们刚才讲到的一切都被讲给罗朗听了,还有很多很多我们已经删掉了的细节;其结果只是使年轻的军官深信,在雅克走过去时突然站起来的那两个带枪的人,尽管很像是偷猎者,其实不是别人,就是耶户一帮子里面的人。

可是他们的窝在哪儿呢?那边既没有被废弃的修道院,也没有废墟。

突然,罗朗敲了敲自己的脑袋。

“啊,我真是个大笨蛋!”他说,“我怎么没有想到那个地方呢?”

他嘴上浮现出一个胜利的微笑,对那两个因为没有带给他确切的消息而感到非常失望的人说:

“朋友们,”他说,“我想知道的我全知道了。你们躺下好好地睡吧;是啊,你们是该好好地睡一觉了!”

同时罗朗以身作则,就像一个刚刚解决了某个虽然绞尽脑汁却找不到答案的重大问题的人那样睡着了。

他想到了耶户一帮子已经放弃了赛荣修道院,住进了赛泽利阿的山洞里;同时他也记起了在这个山洞和布罗教堂之间还有一条地道可通。